第5章
這話一出口,阮玉煙就意識到自己腦抽了,可惜話已經說了出去,人也已經吓到了。
她從小到大都沒什麽朋友,也一直都很為人際關系頭疼。在國外生活了幾年,以為自己已經成熟很多了,沒想到今天還是一敗塗地。
陸漾又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正僵硬地思索怎麽回應她的要求,卻見身邊的家夥忽然停住了腳步。
夕照将阮玉煙的眼底染成淺淺的酒紅色,眼神疏冷,像是火熱的光墜入一池冷水。
或許是陸漾的錯覺,她覺得阮玉煙偷偷瞄自己的樣子像個犯錯的小孩,正在偷眼看大人的臉色。
“那個……”
阮玉煙緩緩地開口,想換個話題緩解尴尬。
陸漾歪了歪頭:“唔?”
歪頭的同時,腦瓜頂上的黑發團子也顫了顫,水淋淋的杏圓眸子望着阮玉煙,像頭疑惑的小海豹。
阮玉煙的眼神微微一怔,偷偷抿住下唇:好像有點可愛,這是怎麽回事?
不行,當領導的要有官威。阮玉煙讓自己冷靜下來,無意似的稍稍別過臉去,語氣又恢複了那種冷淡的平靜:“今天在公司,我不是故意那樣跟你說話的。”
“我最近有點累,脾氣就不太好。如果冒犯到你的話,我向你道歉。”
“還有那個作品……我給你的時間确實太緊了,你完全可以下周三左右交給我。”
忽然提到這個,陸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想到阮玉煙對自己的“壓榨”,還有自己對滄海月明太太的吐槽。
當時怪氣的,現在氣頭過了,倒也沒那麽大反應了。而且現在看來,這個領導有點傻傻的,居然還會事後來道歉。
陸漾無所謂地笑了笑:“工作嘛,都能理解。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阮玉煙淺黛色的細眉皺了皺,無意間瞥見陸漾背包上的小挂件,眼神就定住了:“這是什麽?”
“啊……這是一個動漫人物。”
陸漾将挂件握在手裏,發現自己的手在哪,阮玉煙的眼神就跟到哪,像是逗狗似的:“《地縛少年花子君》,看過沒?”
阮玉煙狹長的鳳眸裏寫着三個大字:沒看過。
然而她還是繃着臉,仔細地觀察了一番挂件,然後非常認真地拿捏着官腔:“陸小姐,我認為上下屬關系和諧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盡量找到共同話題,盡量和你融入一個頻道。”
一套話把陸漾說得一愣一愣的。
估計是在海外念完書就回來繼承家産了,阮玉煙看起來比她更有涉世未深的意味。
其實這句話的邏輯非常像小孩子,翻譯過來無非就是:為了能和你一起玩,我可以去看你喜歡的動畫片。
這人的腦子怎麽長的,能把這麽幼稚的話說得這麽官方。陸漾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阮玉煙還很疑惑:難道我看起來不夠嚴肅嗎?她到底在笑什麽啊?
幸好已經走到了地鐵站,否則阮玉煙還要被這個問題困擾很久。
陸漾的家住得不算近,但好在有直通的地鐵。一路地鐵幹到了家,她蹭蹭竄上樓,脫下鞋子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扔。
真好,明天就是周末啦!作為一頭終于松了嚼子的社畜,陸漾樂得直撲騰,仿佛一條在幹岸上打挺的鯉魚。
更樂呵的是,她終于有機會看清洛平的嘴臉,并且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分手了。
如果媽媽再來糾纏自己,質問自己怎麽和洛平分手了,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說:因為那個渣男出軌了,還當着我的面。
想到這裏,陸漾幹脆利落地劃開手機屏幕,給洛平發了幹幹淨淨的兩個大字:分手!
然後就直接把洛平拉黑了,從此再也不看他一眼。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在畫室門口那一幕……真的有點爽,尤其是阮玉煙直接把她拉走的時候。
洛平那個狗男人怎麽能想到,他上趕着舔的領導會幫他的前女友解圍呢?
越想越奇怪,陸漾覺得阮玉煙居然有點順眼了。刷群消息的時候,看見公示阮玉煙就任的群公告,順手就點進了詳情頁面。
頁面裏把阮玉煙的個人信息寫得清清楚楚。別的倒也沒怎麽看,她只在出生日期那裏留意了一下。
這也不比我小啊,陸漾心道,怎麽還跟個小孩似的。
尤其是觀察小挂件的時候,真像是那種站在玻璃櫥窗前,認真思索到底該買什麽玩具的孩子。
話說……她現在在幹什麽?不會真像她說的那樣,去補習《地縛少年花子君》了吧?陸漾在心中疑惑道。
想着想着,指尖居然鬼使神差地點向了工作群裏,阮玉煙的微信頭像……
觸到屏幕冰涼的瞬間,又醒了過來:算了算了,畢竟是新來的領導,脾氣還沒摸透呢,還是得小心謹慎點。
想到這裏,又移開了手指,轉而輕車熟路地點進畫卷app,找到聊天記錄裏置頂的滄海月明。
才不找什麽阮玉煙呢,我的心很小的,小到只有我家太太,陸漾看着滄海月明的頭像傻笑起來,把自己都給肉麻到了。
舒服地窩在被子裏,她開始了每天最愉快的活動:跟滄海月明聊天。
【蕉下小鹿】太太太太,我把渣男給踹啦!
太太是海外黨,和國內有時差的。本來以為一時半會兒等不到太太的回複,沒想到很快就有新消息進來:【滄海月明】好呀,我們鹿鹿最飒了!恭喜鹿鹿進入新生活![啵啵.jpg]嗚嗚嗚不愧是我家太太,永遠都這麽溫暖,簡直是人間小太陽好嗎?陸漾僅有的那點負面情緒一掃而空,被太太可愛得直蹬被子。
翻了個身,她又咬着被角打字道:【蕉下小鹿】太太太太,你還記得我們公司新來了一個領導麽?
【滄海月明】當然啦。怎麽,她又欺負你了?
【蕉下小鹿】沒有沒有qaq,不知道為啥,我看我們那個新領導好像有點順眼了……
與此同時,阮玉煙暫時退出了平板電腦做筆記的界面,看着私聊裏發來的消息,精致的眉頭微微一蹙。
蕉下小鹿是她在畫卷app上認識的。當時她剛到國外去,人生地不熟,經濟條件也拮據,日子過得幾乎是步履維艱。
要不是有這只小鹿一直陪着她聊天,她早就心态崩潰了。
她一直以為,蕉下的小鹿是自己的小鹿。
所以在看到這一條的時候,心頭忽然有一陣酸酸的感覺。
吃醋,這個詞從前只在字面上見過。親口品嘗這兩個字的味道,這還是第一次。
小鹿說的那個新領導到底是個什麽貨色?這還不到一天呢,就讓小鹿的看法改觀了?阮玉煙的臉頰微微鼓起,打字的手停滞了一下。
肯定是個勾引小鹿的狐媚子,下作,谄媚。她在心中暗道,狹長的雙眸冷了幾分。
她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地縛少年花子君》還在轟轟烈烈地播放着,連暫停都忘了按。
因為小時候的一些經歷,阮玉煙知道自己向來都是個隔路的人,在外國過得那麽孤獨也是因為這個。
為了能盡快和工作搭檔磨合,阮玉煙真的是很認真地在看動畫片了,還一邊看一邊做筆記。
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慢慢地倒也逐漸釋然了:說不定小鹿的那個新領導也是工作搭檔,正在努力跟小鹿磨合呢,對吧?
她最好是!否則……
阮玉煙的眼睛眯起半分,有些陰狠地望着電腦屏幕,差點把屏幕望穿,然而打出來的字仍然語氣溫軟:【滄海月明】那就好呀,別和領導鬧得太僵,免得被刁難了。
可能是因為看領導順眼了,陸漾覺得領導布置的任務也變簡單了。本來對那個招标毫無靈感,現在卻有一種極沖動的表達欲,非常想将腦內的圖景畫出來。
說白了就是她靈感爆棚了,現在整個人都在與藝術做|愛并且□□。
有點羞澀地不敢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就是那位半裸的模特讓她靈感爆棚的。
冰肌玉骨,玉體橫陳,花枝月影般的傷痕……
又澀又美,想一想就讓人要噴鼻血了。
拉黑了前男友,微信開着免打擾,接下來的兩天裏,陸漾幾乎隔絕了跟所有人的聯系。她就窩在自己住處的小房間裏,裹着小毯子,用數位板連着畫了兩天。
一筆一畫,将畢生的技巧都用了進來,肌膚畫得生動欲出,讓人看着就能聯想到滑膩彈軟的手感。花團錦簇的背景中,一個女人只裹着霧氣般的黑紗。
柔軟飄逸的紗幔上,繡滿了暗金的花紋。那花紋的樣式走向,與模特身上的傷痕一模一樣。
完全可以說,畫面中的女人就是那位模特,只不過陸漾為她想象了一張臉,并且把傷痕畫到了衣服上。
曼妙的黑紗沿着肌膚滑落,暧昧地半掩着牛奶似的脂肉。
紗幔中透着華麗的頹靡,奶滑的肌膚在朦胧之下似有呼吸。筆觸非常細膩,就連腰肢上的痣也點了出來。
這顆痣也是從那位模特身上複制下來的。
無論是再怎麽瑣碎的細節,陸漾看一眼就能記下來。何況這次的畫面實在是太印象深刻,她一閉眼就會浮現出來,根本無法遺漏半分。
完美複刻。
最後一筆完美地勾畫完畢之後,陸漾把筆一放,趴在電腦桌上就睡了。
配合着屏幕裏她親手塑造出來的美人,陸漾像個心血枯竭的老父親,在女兒安全誕生後終于有心思休息了。
即使是半夢半醒之間,她仍然惦記着自己的畫:等我把這幅畫交給阮玉煙……哼,還diss我的畫太匠氣,阮玉煙你就等着被我驚豔吧!
想到這裏,她舒服地哽叽了一聲,小臉兒在胳膊上蹭了蹭,唇角挂笑地睡着了。
在桌子上悶了一大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陸漾懶洋洋地把自己挪到床上,正要好好接着睡,卻看見微信工作群裏的未讀消息:【藝術副總·阮玉煙】@陸漾,請陸小姐報告一下工作進度。
陸漾睡眼迷離地笑了,心說你就瞧好吧,潇灑地po出了自己的畫作之後,又倒頭就睡。
……
她這邊香夢沉酣,哪裏知道那邊阮玉煙對着電腦屏幕,手裏的玻璃杯都快要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