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明只是休息了兩天,周一一上班,陸漾卻覺得部門裏連空氣都變了味道。
變得怪怪的,甚至可以說是壓抑。
不明真相地在工位上坐了,就感覺似乎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她裝作不知道,然後忽然回過頭去,目光正好把李落落那夥人逮個正着。
那幾個人顯然是在議論自己,被她這麽一瞪,也就悻悻地散了。
陸漾把眼神收回來,心平氣和地喝了口咖啡,才小聲問隔壁工位的妹子:“小芷,晨會說了啥事嗎?”
ctm各個部門都有晨會,在每周一的早晨開。但美術部向來是自由工作時間,陸漾又連着熬了一個周末,睡到晨會開完了才來。
隔壁工位的陳芷推了推圓框眼鏡,圓溜溜的眼睛四處瞧了瞧,才悄聲回答道:“早上壓根就沒開晨會。”
陸漾怔了怔:“……所以呢?”
“所以就說明有問題呀!”陳芷連嬰兒肥上都寫着認真兩個字,“漾漾你看,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就阮總那個脾氣,居然沒在第一次晨會上給咱們一個下馬威!那你說她想幹嘛?”
也是。正常來說,晨會就是給領導整幺蛾子的平臺,現在阮玉煙不在這個正常的平臺上整幺蛾子,那還真說不準她到底在憋什麽味的屁。
至少在陳芷她們這些職員來看,就是這個樣子的。
陸漾啞然失笑,正想說其實阮玉煙也沒那麽可怕,卻又察覺到背後有人在議論。眼刀砍過去,一個眼神就讓她們啞了火。
把眼刀收回刀鞘,陸漾的眼神回歸正常,原本想說的話到嘴邊又改了方向:“她們在我背後幹嘛呢,看我後背的濕度預測明天的天氣嗎?”
李落落想升職,可是業務能力又不如她,針對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麽頻繁且嚣張還是頭一回。
陳芷整理着文件,随口吐槽道:“看你的作品優秀,又眼紅了呗。你還不知道她們?”
陸漾這才知道,自己那幅招标作品已經被放到作品集裏,部門裏的人都看過了。而且據陳芷描述,好多人都啧啧稱贊。
不過陸漾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阮玉……阮總怎麽說?”
陳芷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阮總這一上午都沒來,要不咋連晨會都沒開呢。”
阮玉煙沒來上班?陸漾不可置信地“哦”了一聲,想到有那麽多雙眼睛盯着自己,也沒再多問。
不過她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總感覺阮玉煙的缺勤……可能和自己的畫有關。
估計是我想多了吧,陸漾嘬了一大口咖啡,不再琢磨這件事。
其實陸漾想的沒錯,阮玉煙整個上午都窩在自己家裏,确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那幅畫。
昨天晚上看到這幅畫的瞬間,阮玉煙就怔住了,連夜下樓買了一包白色萬寶路。
與屏幕裏的畫稿面面相觑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她第四支煙都吸到一半了。
陸漾畢竟是陸漾,構圖、配色和筆觸都完美得無可挑剔。
只是望着人物衣服上和自己疤痕一模一樣的紋路,以及這具比例身材與自己完全一致、甚至連痣的位置都重合的身體,阮玉煙還是陷入了沉思。
當模特的那天,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聽到了有人在花瓶上撞到了頭。再聯想到陸漾後頸的紅痕……
阮玉煙開始思考怎麽預約去火星的移民,打算連夜逃離這個星球。
給114打了個電話,她非常嚴肅地詢問道:“請問火星移民辦的電話是多少?”
客服小姐姐的回答很禮貌也很認真:“您再問這個我就報警。”
挂斷電話,阮玉煙惆悵地坐在電腦前抽悶煙。
簡直就是……孽緣,她心中暗道,緩緩吐出一口煙。就做了那麽一回模特,居然就遇見了自己的親下屬。
遇見還不算,還被下屬把自己全身看了個光,而且還畫了出來,給全世界看。
陸漾發送作品的動作還挺潇灑,應該沒發現那個模特就是我……阮玉煙思索着,不自知地将香煙咬緊,留下一痕彎月似的牙印。
所以,只要表現得完全不知情就可以了吧?不會被人發現的吧?
其實這都是她可以掌握的,棘手的是那些她無法掌握的部分。這部作品是真的非常優秀,如果拿去競标的話,勝算一定特別高。
這就意味着,她要在一幫虎視眈眈的業界大佬面前,把這副描摹自己身體的大作掰開揉碎,一寸一寸地講解。
在競争對手面前介紹自己的身體。
早知道這個職位這麽難幹,阮玉煙打死都不幹這個副總裁。
存了這層心态,阮玉煙在上班之前需要做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甚至對鏡練了很久的表情管理。
練了一上午,她才能夠做到心平氣和地去上班。
她以為自己是心平氣和,可是平日裏神情嚴肅慣了,在同事們看來就是正顏厲色,嚴肅得幾乎有點生氣的意味。
所以一路走在公司裏,只偶爾有幾個不怕死的跟她打招呼,也都是怯生生的。
她就一路冷着臉,心說這樣也好,省的被人看出端倪。
直到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這雙涼薄的鳳眼才微微動容一下。
正是午休的時候,辦公室裏幾乎沒人。她只看見陸漾趴在桌子上,對着手機屏幕氣鼓鼓的,像個吹了氣的桃子。
前兩天肝得太狠了,陸漾本打算中午補個覺,結果手機一直嗡嗡地響個不停。
洛平那個狗男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見她這邊不留情面,就往她媽媽那邊哭訴求情,然後媽媽再用電話轟炸她的腦殼。
陸漾不接電話,她媽就發微信,五十九秒的語音一條接着一條:“陸漾你到底想幹什麽呀?那麽好的男孩子你都不要,還把事情做得那麽絕!媽媽想幫你挽回都不好挽回了!”
“你都快三十歲了,還這麽折騰!這女人過了三十可就不好生育了,要是你因為過門晚了生不出兒子,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人家小洛都解釋了,他就是去接上司,正常的工作往來嘛!只有像人家這麽會來事兒,才有晉升空間,知道嗎?”
她媽一直都這個樣子,陸漾本來打算任由媽媽念叨,等她自讨沒趣也就完了,聽到這裏實在是沒忍住,回複道:“嗯嗯對,他也沒什麽,就是背着我偷摸去接女上司,被撞見了就直接否認我倆的關系而已。”
這次,等了良久媽媽都沒回複,陸漾以為她終于知道沒臉了,結果發現不是。
沉默了一會兒,她媽發現自己的歪理騙不了女兒了,決定直接胡攪蠻纏:“那也是因為你平時沒拴住人家小洛的心!”
“還有那個女老總,肯定是她先勾引的小洛!狐媚子東西,臭不要臉!”
“那你自己跟洛平過去吧,”陸漾故意把語氣放得很平和,“吊人配拜吊教教主,挺般配的。”
這下可算是戳到她媽的麻筋了,立刻引來一陣漫長的語音狂轟濫炸。陸漾一條都沒點,剛把手機收起來,就聽見身後有人低聲道:“跟媽媽這樣講話,沒關系的嗎?”
“那是你不知道她做過什麽,”陸漾下意識地反駁道,忽然覺得脊背一涼,立馬回頭,“阮、阮總?”
媽呀,這人啥時候來的,沒聽見剛才我媽罵的那些話吧?陸漾驚了,馬上把手機屏幕扣在桌子上。
她媽媽口中的那個“狐媚子”,此時正站在她的眼前。
在這之前,陸漾還只是單純得覺得阮玉煙挺好看的,而現在戴上了幾分“狐媚子”的濾鏡,莫名其妙地,陸漾就覺得……
阮玉煙真的有點狐相。
尤其是她今天戴了細框銀邊的眼睛,白金的細鏈垂在兩側,像月亮融化後流淌的銀絲。鏡片之後是一雙冷湖似的鳳眼,白皙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表情。
還真像是那種,在洞府裏修煉了很多年的狐貍,又美又有城府,而且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氣質。
嘶……這個女的,怪好看的。
見陸漾盯着自己看,又想起那副照着自己畫出來的畫,阮玉煙心虛地皺了皺眉:“你好像不想看見我?我不好看嗎?”
陸漾被媽媽煩得頭大,也沒心思跟她解釋什麽,随口用彩虹屁敷衍道:“沒有,您最好看了。您這張臉閉月羞花,您這個身材環肥燕瘦。”
“您的頭發烏黑到反光,亮得隔壁老頭以為天亮了,去雞窩裏薅着公雞扇大嘴巴子,問它們怎麽偷懶不打鳴……”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阮玉煙本來就心裏有鬼,這下臉色更凝重了,不自知地念了一句:“我的……身材?”
陸漾以為她嫌自己誇得不夠,腹诽着這領導臉皮真厚,居然這麽愛聽彩虹屁。
剛把作品交了上去,自己還等着這位頂頭上司給通過呢,要是被她挑毛病打回來返工就不好了。因此,陸漾放下手機,開始不遺餘力地放彩虹屁:“您身材最美好吧?神殿裏的缪斯都沒您的比例好。您這身材都能去畫室裏當模特了,一天就掙幾百萬的那種……您怎麽了?”
說着說着,陸漾自己都快被感動了,然而一擡頭,發現阮玉煙淡粉色的唇抿得緊緊的,白皙的臉頰上漲起一道鮮活的紅。
倆人一時間都面面相觑。
方才陸漾吹彩虹屁的時候,就有人朝這邊張望了,現在一看這情況,隔壁的陳芷悄悄戳了戳旁邊的人:“阮總臉紅了,好可愛哦。”
旁邊的妹子偷眼去看,也小聲回應:“真的诶,像顆剛出了蒸籠的小柿子。”
阮玉煙一個眼神掃過去,辦公室裏又都安靜如雞。
她很慶幸今天穿的是皮鞋,別人看不見她緊緊摳地的腳趾。
“咳……”她盡量鎮靜地清了清嗓子,大庭廣衆的,決定換一個話題,“你推薦我的那部動畫片,我看了。”
還沉浸在洛平和她媽的那點破事裏,陸漾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動畫片?”
阮玉煙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異常嚴肅地推了推眼鏡,然後特別肯定地提醒道:“就是那個……《自縛少年花西子》。”
全辦公室不僅仍然在看她,而且看她的眼神逐漸不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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