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浮世繪“你不是說不怕死人的嗎?
汴京城外的桃花林,地是富商李家的。
每到春天,桃樹開滿了鮮花,風一吹,枝頭的桃花就随風落下,林中好似下了一場花雨,美輪美奂。
租地種桃的王叔已經頭發半白了,他與汴京一般的平民百姓并沒有什麽不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春天的時候桃花盛開,時有文人雅客到桃林賞花吟詩,那倒不礙事,因為桃樹還沒有果子,不會有偷果賊。
可昨晚忽然春雷陣陣,風雨極大。
王叔一晚上沒睡好,想着這風雨來得也太不尋常,不知桃樹有沒有被吹倒。
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好。
今日天邊才露出一點白,王叔就已經起來。
等旭日從東方冉冉升起的時候,他已經到了桃林。
粉色的花瓣鋪了滿地,潮濕的空氣中彌漫着鮮花的芳香。
溫柔的春風迎面拂來,王叔微微眯眼,感受着春日的靜好。
然後,他的腳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低頭,發現自己的腳踩上了一只手。
桃林裏哪來的手?
王叔愣住,心裏直哆嗦,緩緩将腳移開,然後他發現,那是一條斷臂。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直覺告訴他這并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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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着膽子朝前方的桃樹走去,接着便是他破了音的驚呼,老人家煞白着臉,跌跌撞撞地從桃林倉皇離開,直奔開封府。
桃林中,一個女人的屍體橫陳在地上,她眼睛睜大,嘴角的血早已凝固,衣物不足蔽體,四肢被砍下,分別散落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
杜筱寧見過死人,但沒見過死狀如此殘忍的死人,乍一見,頓時頭皮發麻,倒抽了一口涼氣,同時迅速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展昭側頭看向杜筱寧,方才還風度翩翩的公子手遮着眼睛,露出來的臉龐和嘴唇都有些發白,顯然是吓得夠嗆。
展昭有些無奈地問道:“你不是說不怕死人的嗎?”
杜筱寧:“”
誠然她是見過死人,但真沒見過這樣的。
從前她有時也會翻父親的資料,在照片上也看過各種各樣的場面,但那都是照片而已。
到了這個世界,她跟着杜若渝在刑部也見過死人,那些人雖然死了,但人還是全須全尾的,哪像眼前這具女屍?
杜筱寧深呼吸,遮住眼睛的手放下,但目光絕不亂瞟。
“我确實不怕死人,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她不像公孫策懂醫術,也不是驗屍的仵作,看到死狀如此凄慘的場面,一時受到些許驚吓也不是什麽丢臉的事情。
展昭有些無語,轉而走向正在驗屍的仵作。
仵作身上穿着驗屍專用的衣服,雙手帶着手套,見展昭過去,便示意身邊的徒弟幫他将手套和工作服脫下。
展昭:“是謀殺嗎?”
仵作點頭,“死者應該是在午夜時分遇害,四肢有被繩索捆綁的傷痕,身上也有數處磕傷,但這些傷并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她脖子處的勒痕,她是被人用繩索吊死後分屍。”
仵作在跟展昭說話,原本圍觀的百姓雖然已經被疏散,可還有好事者在不遠處指指點點。
杜筱寧目光落在被衙役擋在不遠處的人群,又轉頭看向那棵發現死者的桃樹。
桃樹下躺着的,本該是個愛美的花樣少女。
可是此刻,她無知無覺,躺在地上,不遠處還有窺視的目光。
三公子顧不上害怕,默默地脫下罩衣,動作小心且溫柔地蓋在死者身上。
正在聽仵作彙報屍檢結果的展昭,眼睛餘光不經意瞥到那一幕,有些意外。
這時張龍帶着衙役走過來,他的目光落在屍體上,問道:“死後分屍?”
展昭點頭,跟張龍說道:“先把死者的身份弄清楚,報案的王叔呢?”
“在小木屋裏待着呢,老人家吓得不輕,這會兒還沒緩過勁來。老人家說死者是李家的五姑娘。”張龍一邊說,一邊招呼衙役将死者散落的四肢收拾好,并且将桃樹下的屍體擡上擔架。
展昭微微颔首,徐聲說道:“遇見了這樣的事情,受到驚吓也正常,讓人好好安撫他,等會兒我們再去問話。”
稍頓,他又說:“通知李家的人到開封府認屍吧。”
張龍應了聲好,目光再度落在已經被衙役放至擔架上的屍體,語氣同情地說道:“可惜。”
誰說不是可惜呢?
聽老人家說,李家的五姑娘,今年雙八年華,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
好好的一個年輕姑娘,家境殷實,她本該有着平順美好的人生,卻遭此橫禍,死無全屍。
屍體被擡走,杜筱寧就自在多了。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問展昭:“展大人,這是兇案現場嗎?”
展昭劍眉微挑,“這是抛屍現場,至于是不是兇殺現場,還要再看看。”
他擡打量着桃樹,似是發現了什麽,“咦”了一聲,人已像一只大鳥似的飛上了桃樹。
杜筱寧一臉豔羨地看着樹上的展昭。
想學,羨慕。
張龍見狀,跟杜筱寧說:“展大人應該是發現了什麽線索。”
杜筱寧轉頭,沖張龍微微一笑,“張龍大哥,我在這兒也幫不上忙,不如讓我去見一見小木屋裏的老人家,可好?”
勘察現場,她不是專業的。
但幫忙安撫一下老人家,再問問話,倒是可以。
張龍也看到了杜筱寧吓得用手捂着眼睛的那一幕,心裏覺得好笑之餘,又對杜筱寧充滿了同情。
對于杜筱寧的提議,張龍欣然通知。
展昭施展輕功,從樹上躍下。
寶藍色的身影翩然落地,連樹葉都沒揚起一片。
“杜三呢?”
張龍拿着自己的佩刀,雙手環胸,笑道:“他說想去看看王叔。”
展昭聞言,目光落在那個穿梭在林間小道的背影上。
年輕的公子身姿挺拔,就是骨架子稍稍纖細了些。
只見那霜色的身影在林間小道裏分花拂柳,看上去像是來踏春而不是來辦案的。
剛才杜筱脫下外衣蓋住死者的那一幕,忽然又在他腦海浮現。
三公子雖然是個地道的纨绔,但也是一個溫柔的人。
張龍順着展昭的目光看過去,饒有興味地啧啧說道:“這些公子哥兒,個個養尊處優,八輩子也不會碰上命案,更別提是這種抛屍現場,我瞧筱寧方才吓得差點原地蹦起來。”
說着,他碰了碰展昭的胳膊,“展大人,你可真行啊,人家第一天到開封府,你就把人帶出來查案。”
說起這個,展大人心裏毫不愧疚。
“他在開封府,遲早都是要習慣這些事的。”
張龍啞然失笑,“都說杜尚書十分疼愛這個義子,費盡心思将他塞進開封府,不知這會兒有沒有悔青腸子。”
誰知道呢?
展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杯冒着熱氣的水放在了王叔前方的案桌上,他擡頭,正好對上年輕人那雙好看的過分的鳳眸。
年輕人目光和善,沖他露出一個微笑,安撫說道:“大叔,您喝杯熱水。”
王叔有些受寵若驚,“官、官爺——”
“大叔不必拘謹,我不是什麽官爺,就是一個在開封府打雜的。官爺們都在忙,我來陪您聊會兒天。”
聊會兒天?
王叔有些錯愕地看向杜筱寧,年輕人長得十分俊美,眉眼浸潤在淡淡的笑意中,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杜筱寧在王叔的身旁坐下,“張龍大哥說,大叔認得那個姑娘。”
王叔點頭,啞着嗓子說道:“那是李家的五姑娘,去年桃子豐收,我挑了一些頂好的送去給李家,恰好在後門遇見五姑娘。”
“五姑娘怎會在後門讓你遇見?”
“那時李老爺病重,五姑娘說要去大佛寺為李老爺祈福,安排了馬車在後門等着。官爺,我就見過五姑娘一兩次而已啊,至于她為什麽會被人砍了手腳扔在桃林,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老人家說起這事情,還心有餘悸,他捧着茶杯的手微微發顫,欲哭無淚:“我早上也快被吓死了啊!”
杜筱寧想了想,擡手拍了拍王叔的肩膀,“大叔,沒人說您跟五姑娘的死有關系,實際上,展大人還讓我來跟您道謝,多虧您去開封府報案,否則五姑娘的事情也不知什麽時候會被發現呢。”
王伯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既客氣又禮貌,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做什麽事情都容易看人臉色,尤其是出身高的人,對他們吆五喝六的,那都是常事。如今忽然來了個杜筱寧,對他客氣體貼,頓時好感爆棚。
人跟人之間,一旦投緣了,那就什麽事情都好說。
“公子您說的是,我聽說啊,李老爺死後不久,五姑娘就離開汴京南下,去她的姨娘家了。她的姨娘家在揚州,離汴京十萬八千裏的,我前幾日去李家交租的時候,還聽李家的管事說五姑娘最早要夏天才會回汴京,要是住得習慣,兩三年不回汴京也是有可能的。”
杜筱寧眉毛微挑:“大叔,您的意思是李家的人不知道五姑娘在汴京?”
王叔點頭。
杜筱寧的鳳眸不動聲色地落在老人家身上,“您會不會聽錯了?”
王叔一怔,随即搖頭:“不,我沒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