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彼岸花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

蝦須镯确實是任敏玲的東西。

金氏在看到杜筱寧拿出來的蝦須镯時,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她看向杜筱寧的眼神十分複雜,既有害怕,又有希冀。

杜筱寧望着她,輕聲說道:“你之前見到過這個蝦須镯,這個镯子不是尋常物,以你們的財力根本買不起。任姑娘是怎麽得到這個镯子的,大嬸你知道嗎?”

金氏點頭,随即又搖頭。

杜筱寧:“大嬸想好了再說,不必着急。”

金氏的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我不能說。”

“為什麽不能說?”

金氏只是一邊搖頭一邊往後退,一不小心踩到了身後的木桶。

“哐當”一聲響,木桶應聲而倒,裏面的水嘩啦啦流出來。

任五聽到聲音,沖了進來。

“怎麽了?”

金氏臉色蒼白,連忙擺手,“沒怎麽,我不小心踢倒了木桶。”

展昭跟在任五的身後,慢悠悠地走進來。

他長得高,雖然不是那種不茍言笑的性格,但一身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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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進來,原本就不算寬敞的空間頓時變得逼仄。

展昭劍眉微挑,目光落在杜筱寧身上。

杜筱寧迎着他的目光,露出一個微笑。

他才淡淡将目光移開。

穿着一身寶藍色常服的展大人斜倚着牆,雙手環胸,語氣漫不經心的。

“什麽事情一驚一乍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金氏的臉色有些發青。

任五擡眼看了她一眼,才慢慢地說道:“我是擔心她莽莽撞撞的,不小心傷到了三公子。”

展昭的神情似笑非笑,“是麽?”

金氏站在任五的身邊,看向丈夫的眼神有些忐忑。

杜筱寧去聽她的心聲——

三公子怎麽會有敏玲的镯子?

三公子難道已經知道敏玲的事情了嗎?聽說開封府的公孫策醫術很好,難道他能看出敏玲已經有了身孕的事情?

該怎麽辦才好?

這下杜筱寧是真的驚訝了。

她看向站在她和展昭對面的夫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展昭走到她身旁,低頭看她。

“怎麽了?”

她回神,搖了搖頭,“沒事。”

轉而面向任五,“你有兩個女兒,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

任五看向她,臉繃得很緊,看上去很兇的模樣。

杜筱寧卻不怕他,她只是很平靜地問道:“你們知道仵作驗屍的時候,已經驗出任姑娘不是處子之身了嗎?”

金氏吸了一口涼氣。

任五沉默不語,片刻之後,他才擡眼看向杜筱寧,“知道,然後呢?”

“然後?”展昭笑了笑,他的聲音明明帶着笑意,卻帶着一股壓迫感,“你們應該清楚張先生未必是兇手,為什麽不說?”

任五想,他該說什麽呢?

說任敏玲生前不檢點,與人私通,她未必是被張先生害死的?

這樣的話讓他怎麽說的出口?

他的侄女年紀輕輕,還沒有婚配,就壞了名節。

這些話傳出去,任敏玲的一輩子就毀了,連帶着她的兩個堂妹的一輩子,也毀了。

他得知侄女懷孕的事情時,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死她。

恨她從小好的不學,就學她父親心氣高眼光高的毛病,他們是莊稼人,生于斯死于斯,沒有其他的出路,也不可能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

可她從來不聽,天天抱着不正經的書來看,妄想着有一天,會有個公子哥擡着八人大轎來娶她過門。

任五臉上的神情變得很難看。

杜筱寧不用讀心術也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麽。

“你是想,你的侄女已經沒了,她生前再忤逆,也是過去的事情。張先生或許不是害死她的兇手,可他去認罪了,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一旦認罪,事情蓋棺定論,再也不會有誰追究你侄女生前的事情。”

杜筱寧臉上神情淡淡的,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鳳眸此刻沒有了笑意,澄明清亮,冷冷地掃過去,仿佛能洞悉人心。

杜筱寧:“你不喜歡張先生,因為他令你想起你的兄長,你的侄女卻常去私塾找他,有時還會跟他愉快聊天。你覺得即便他不是害死你侄女的真兇,也逃不開責任。”

任五放在身側的手攥緊了又松開,他抿着唇,無聲對峙。

展昭走到杜筱寧身旁。

他覺得每次三公子找人聊天,都能聊出點出人意料的事情來。看似簡單的案件,總能牽扯出一大段的愛恨情仇。

三公子的體質,有點有趣。

展大人站在三公子的身旁,兩人都是出類拔萃的好看,氣質迥異,湊在一起卻異樣和諧。

他神情不見惱意,雙手背負在後,聲音随意得像是在唠嗑家常似的,“任五,你這樣遷怒于人,不太好吧?”

任五:“”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有的事情,他從來沒想過要說出來,所以被人說出來之後,腦子是空白的。

杜筱寧看向金氏,問:“有熱茶嗎?”

金氏這時也不知道該要怎麽辦了,她聽到杜筱寧這麽說,急慌急忙地去倒了一杯熱茶遞給杜筱寧。

杜筱寧沒接,跟她說:“給你家官人。”

金氏又把茶水端去給任五,任五低着頭,接過那杯水的時候,手都在哆嗦。

金氏見到丈夫這模樣,頓時哭了。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官人,敏玲的事情,我們就告訴這兩位官爺吧,啊?”

任五再擡頭的時候,眼眶是紅的。

他看看杜筱寧,又看看展昭,欲言又止。

杜筱寧語氣溫和,“有的事情不知道該怎麽說,不如就從頭開始慢慢說,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陪你一起慢慢回想?”

三公子出了名的好脾氣,對待受害者家屬時,更是有着無窮的耐心。人前明明該是個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安安分分地當着纨绔公子哥,卻又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些繡花枕頭不該有的本領。

同樣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似乎分外讓人放心不設防。

展大人對三公子的這個本事自嘆弗如。

任五對兄長留下的侄女一直都很關心,也很疼她。任敏玲年幼的時候,小小的一只,就喜歡圍着叔父轉,梳着丫髻的小女孩無憂無慮,在門前的兩棵銀杏樹下像只小粉蝶似的,

後來長嫂和長兄相繼離世,任五夫妻就帶着小侄女一起過日子,吃喝用度跟自己的子女一視同仁,有點閑錢的時候,甚至還會給小侄女買一些喜歡的飾品和零嘴。

他以為他們的日子會這樣過下去,雖然平凡,偶有争執,但是一家人齊齊整整。

可是從去年他想幫任敏玲說親的時候,任敏玲不願意,她不會像父母也不會像叔父一樣困在這小小的村莊,她是注定要飛出去的。

她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拿出了一個黃金镯子,說那是她意中人送給她的,總有一天,她的意中人會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地到人家村娶她。

她等來等去,等到珠胎暗結,卻沒等到意中人上門提親。

“她長大了,翅膀硬了,什麽事情也不需要跟叔父嬸嬸說。張先生一直偷偷教她讀書,我知道這事之後,曾去找張先生,希望他別耽誤了這孩子。可張先生說他與這孩子投緣,敏玲有求于他,他不會拒絕。敏玲知道此事後與我大吵一架,說我若是逼她,她就去死。”

任五手裏捧着金氏給他的那杯熱茶,茶已經涼透了,那涼意似乎從他的手心傳進了心裏,涼得他嘴裏心裏都發苦。

“前些日子,她說她有身孕了,可孩子的父親遲遲沒有上門提親。”

杜筱寧:“你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嗎?”

任五搖頭。

站在任五身旁的金氏哭着說:“她什麽都不跟我們說,她每隔半個月就會到大佛寺去上香為父母祈福。出事之後,與我說她是在大佛寺認識那個男人的,每次去大佛寺,他們都會相見。可她有身孕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

金氏低聲哭訴,聲音斷斷續續的,“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生前命就不好,死後若是還不得清白,不是太可憐了嗎?”

古人最看重的,不過生前身後名。

一個小姑娘尚未嫁人,就有了身孕。對她來說是一輩子的污點,還會拖累兄弟姐妹的婚事。

“我們不知道張先生為什麽要認罪,可敏玲有今天這樣的下場,難道與他無關嗎?”

金氏擡頭,通紅的雙眼看向杜筱寧。

杜筱寧面上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反問:“難道你們不想找到把任姑娘害死的人嗎?”

生前身後名那麽重要?

連誰是罪魁禍首都不必去查,就為了留她一個清白的名聲?

杜筱寧的目光掃過,然後落在任五身上。

任五迎着她的目光,忽然就炸了,“人海茫茫,怎麽找?她人都沒了,想問也無處可問!張先生莫名其妙來找我,說不管他做什麽,讓我們夫妻別管。他說他與敏玲這孩子投緣,不管他做什麽事情,都只會為敏玲好!我能說什麽呢?我說張先生沒有害死敏玲,你們就相信了?!然後你們就能找出是哪個狗崽子害死敏玲的嗎?!!”

任五的情緒很激動,他吼完之後,就擡手捂着臉。

眼淚從他的指縫流出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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