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彼岸花“阿寧,你以為是局外客,
楊四郎因為聚衆鬥毆之事, 被皇上趕回了汴京宅裏閉門思過。
楊家的宅子在汴京的南面,不算偏遠。
巧的是,楊四郎的宅子跟李府的宅子就隔了一條街。
站在李府的望月樓, 就能看到楊四郎宅子的後院。
杜筱寧跟楊四郎有場面上的交情,可私下說關系多好,是論不上的。
可勝在三公子跟李貞姐弟交情好,帶着李府的人對三公子都十分友好。
杜筱寧此刻正和展昭在李府的望月樓看風景。
本應在府裏閉門思過的楊四郎, 此刻正在他家後院裏乘涼。
這個浪蕩子在皇上面前尚且收斂幾分, 如今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思過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 那是不存在的。
楊四郎在芳華樓的時候, 就很會玩。
如今在家面壁思過, 更會玩。
他在家中後院搭了個像是擂臺一樣的玩意兒, 然後将府裏的侍女都召到後院去了。
又請了樂工到府裏, 彈着時下最流行的曲兒, 唱着大文豪們作的詞,十分逍遙。
那歌舞的聲音,讓隔着一條街的李府都能聽見。
展昭立在欄杆前, 俯瞰楊家後院的盛況。
就這,還閉門思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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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臉上的神情頗為無語。
李貞帶着弟弟李平在旁邊讀書,她對杜筱寧和展昭正在辦什麽案件一概不知, 但兩人到來李府的望月樓,又是看着隔了一條街的楊家後院, 大概也猜出一點東西來。
李貞:“三公子。”
杜筱寧看向她。
李貞心思玲珑,也不問是什麽事,只跟杜筱寧說:“那人回城之後,便是夜夜笙歌。雖然沒人登門拜訪, 可這後宅從他回來至今,都是這麽熱鬧。”
杜筱寧:“李姑娘怎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李貞抿着唇笑,“若三公子住在我家,會比我更清楚的。”
展昭的目光從楊家後院收回,轉而看向杜筱寧,“還要不要去見他?”
杜筱寧:“去,當然要去。”
兩人離開望月樓的時候,樓上的李貞忽然牽着李平一起追了下來。
“三公子!”
杜筱寧回頭,看向李貞。
李貞牽着弟弟,站在道上的一棵樹蔭下。
王氏當年是陳州有名的美女,李貞和李平都繼承了母親的長相,很漂亮。
少女清麗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跟杜筱寧說:“三公子,我想将府裏的人工湖填了,你說好不好?”
李府的人工湖是當年王氏被害的地方,如今李貞要将人工湖填了,想來是已經從過去的陰影走出,要重新開始。
這是好事。
杜筱寧笑了起來,聲音溫柔:“只要你喜歡,就都好。”
展昭側目,看了杜筱寧一眼。
被李貞牽在手裏的小男孩擡頭望着杜筱寧,忽然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百味書齋?”
杜筱寧:“什麽時候都可以去。”
李平:“”
他不說話,就這麽杵在原地,望着杜筱寧。
杜筱寧對這個聰明又孤僻的小男孩莫名偏愛,見他這樣,又問:“你是希望我在書齋過去玩?”
李平點頭,然後嘴巴朝展昭努了努,帶着奶氣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愛,“我想跟他一起去看王八。”
莫名被安排的展大人:???
他好像沒說想去看王八吧?
杜筱寧:“我怎麽覺得你這話是在罵我呢?”
李平面無表情,瞅了她一眼。
杜筱寧笑了笑,很爽快地跟李平說等她去書齋的時候會讓展大人到李府帶他過去玩。
展大人:“稍等——”
杜筱寧:“你不願意?”
李平的目光頓時落在展昭身上。
小男孩總是癱着臉,只有一雙眼睛偶爾能流露出他的情緒。就譬如此刻,他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安靜地望着展大人,不争不吵,仿佛展大人說出“不願意”這三個字,就是辜負了最不該辜負的人似的。
面對這樣的目光,展大人不堪重負,決定繳械投降。
展大人:“我願意,我願意還不行嗎?”
李平聞言,眉毛動了下。
展昭似乎從小男孩的舉動中看出了點“算你上道”的意思來。
展昭:“”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自從神神叨叨的三公子到開封府之後,他覺得自己也開始神神叨叨了。
楊四郎倚着藤椅,在自家後院裏聽着時下最流行的小曲兒,腳邊還倚着一個頗有姿色的侍女給他捏腿。
管事領着杜筱寧和展昭到了後院。
管事:“四郎君,客人來了。”
楊四郎張開了眼睛。
因為在家中的緣故,楊四郎束了發,卻沒帶冠。
外界傳聞楊四郎性情不羁,又風流倜傥,如今一見,公子劍眉星目,舉止放肆。
他見了杜筱寧,劍眉微挑,“我以為是哪位客人呢?原來是阿寧。來人,請三公子坐。”
卻是沒把穿着常服的展昭放在眼裏,是個目中無人的家夥。
杜筱寧笑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展昭倒也淡定,雙手背負在後站在杜筱寧的身旁,安安分分地當着一個合格的人形雕像。
杜筱寧手裏捏着折扇。
楊四郎看了一眼她的折扇,“啧”了一聲,“阿寧,要來我這兒,何須要拿着端王給的扇子?你我之間的交情,還需要這種身外之物來當底氣麽?”
杜筱寧打開折扇,她端起範兒來的時候,真的是一身清貴俊逸的氣質。
“端王給的底氣,哪敢比皇上給的底氣。四郎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我哪敢用端王來壓你啊?”
楊四郎笑哼了一聲,“聽說你在開封府領了份差事,平日都忙得很。”
杜筱寧點頭,“萬一哪天被義父掃地出門,我總得要混口飯吃。”
楊四郎:“我與你明人不說暗話,你來找我什麽事?”
杜筱寧拿出蝦須镯。
楊四郎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是我的蝦須镯。”
杜筱寧:“應該說,這曾經是你的蝦須镯。”
“是了。”楊四郎示意為他捏腿的侍女退下,站了起來,“這蝦須镯我送給了旁人,自然也就不是我的。”
杜筱寧側頭,笑問:“送給了誰?李琦麽?”
楊四郎點頭,“确實是給了他。”
“可是這蝦須镯不是在李琦那裏得來的。”杜筱寧微笑着側首,語氣溫和,聲音含笑,“四郎,你猜我是怎麽得到這個蝦須镯的。”
楊四郎撇嘴,興意闌珊,“不想猜。”
“那你知道李琦把蝦須镯送給誰了嗎?”
“不知道。”
“你說謊。”
楊四郎挂在嘴邊那抹吊兒郎當的笑意褪去,他抿着唇,眉目間帶着不高興。
“阿寧,你這麽說話,我不喜歡。”
“四郎,你這麽不坦誠,我也不喜歡。”
楊四郎徹底不高興了,“我奉旨在家面壁思過,你跑來我家中陰陽怪氣地說話,好意思?”
杜筱寧将手中的折扇收起來,她從藤椅裏起來,在院子裏踱了幾步,轉身看向楊四郎,“你把蝦須镯送給了李琦,千方百計讓長青和任敏玲相識,還能算無遺策地令張先生在任敏玲死後到開封府投案,不就是為了讓開封府來查任敏玲之死的嗎?怎麽如今我來了,你卻這樣不坦誠呢?”
楊四郎站在原地,面帶嘲諷的笑意,“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怕不是在開封府當差把腦子當壞了吧?”
在楊四郎說話的時候,杜筱寧想聽他的心聲。
可是她什麽都沒聽到。
如果真的覺得她腦子壞了在胡言亂語,那麽這人心裏想的肯定比嘴上說的不客氣多了。
心口不一,必有蹊跷。
“腦子壞了的人怕是你吧?你跟跟随聖駕去避暑,居然還有心思聚衆鬥毆,出息。”
楊四郎:“”
杜筱寧笑睨他一眼,好奇問道:“你到底跟誰鬥毆?”
楊四郎皺着眉頭,語氣很不耐煩,“跟潘世。”
潘世?
那不是龐太師的小舅子嗎?
杜筱寧跟展昭對視了一眼。
杜筱寧走到楊四郎跟前,眉頭微皺,似是很為他憂心的模樣,“你好好的,招惹他做什麽?我記得你們從前也經常一起玩的,如今怎麽一言不合就打群架啦?”
楊四郎:“潘世不是個東西,他将念君從芳華樓裏帶走了,那可是我的人。男人大丈夫,要是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有何臉面活在世上?我的父親不如龐太師有權有勢,可我還有真功夫。靠真本事将自己的女人搶回來,沒什麽丢臉的!”
杜筱寧看着楊四郎那氣憤的模樣,不由得挑眉。
她又去聽楊四郎的心聲,這次她聽到了。
開玩笑,我要是不早點鬧事跟潘世這龜孫子撇清幹系,日後可要怎麽從那堆破事兒裏把自己摘出來?
杜筱寧聽着楊四郎的心聲,又看着他入戲很深的模樣,不由得感嘆。
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杜筱寧笑着坐回藤椅上,“四郎,我見過長青?”
楊四郎背在身後的手指碾了碾,“你見過誰跟我有什麽關系?阿寧,你總是這麽胡言亂語,我可是要送客了。”
杜筱寧:“你盡管送,但我怕你送不走啊。”
楊四郎轉身,一臉不高興地看向杜筱寧,“去開封府當了幾個月閑差,你如今有點嚣張啊。”
“嚣張不過四郎君。”
杜筱寧好整以暇,她也不管楊四郎聽不聽,不緊不慢地說着她想說的話。
“日前護城河裏發現了一具女屍,死者任氏,今年十六。她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會去大佛寺為父母祈福燒香。這個蝦須镯,是她的遺物。我憑蝦須镯上藏金閣的标識查到你是買主。你送蝦須镯給李琦的時候,在想什麽呢?那時候,他已經認識任敏玲了嗎?”
“阿寧又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李琦是我兄弟,可他老子是個守財奴,可我老子不是。藏金閣的飾品旁人沒有,可我多的是。我分一個給兄弟,還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才能分?”
楊四郎回頭,居高臨下地望着杜筱寧,“你說你問的事情,荒謬吧?”
杜筱寧也不生氣,“你跟潘世打群架,是為了想從尋樂園的事情脫身吧?”
楊四郎瞳孔微縮了下。
杜筱寧雙手合十擱在膝蓋上,語氣不徐不疾,“開封府不僅在查任氏的死因,還在查這些年斷續在汴京失蹤的外地女子的事情。長青本名張清雲,五年前在大佛寺附近失蹤,她的兄長為了尋她一直留在汴京。日前,她的兄長到開封府投案,說任敏玲是他推到河裏的。四郎,你說這事,巧不巧?”
楊四郎冷冷地看她。
杜筱寧歪頭,奇道:“我拿出了這樣的誠意跟你聊天,你不回報一下?”
楊四郎冷凝着臉,嘴巴張了張,然後蹦出一個字:“滾。”
杜筱寧笑着起身,“你再想想,想明白了來找我。”
楊四郎又哼了一聲。
杜筱寧跟展昭一起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徐聲說道:“你與潘世鬧翻,他跟姐姐一哭訴,枕邊風就會往龐太師的耳邊吹。你想把自己從事情裏摘出來,也得看人家願不願意放過你。你不怕尋樂園的事情被開封府查了之後,第一個被他們推出來祭天的就是你?”
事情說到這份上,楊四郎卻是挑了挑眉,玩世不恭地說道:“阿寧,你以為是局外客,卻不知是局中人。”
“局外客也好,局中人也罷,我身家清白,經得起查。不像某些人,藏得深。”
杜筱寧說完,跟展昭翩然離去。
楊四郎站立了良久,一片花瓣從枝頭飄落,他擡手接住放進嘴裏咬着。
只聽得年輕公子吊兒郎當的聲音——
“查,盡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