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注視着這子侄般的下屬與朋友。
展昭眼底笑意溫暖,不欲他們牽挂,含笑搖頭:“略有皮肉傷,不礙事。”說罷自懷中取出淄州府衙出具的公文,雙手呈上。
這犯人來自綠林,為私怨連傷數人性命,又貪人財色,辱其家眷,實罪不可赦。其人用毒與暗器尤高一籌,淄州府衙奈何不得,只能速速禀明開封府,請人相助。若非展昭藝高心細,提前做了防備,循着蛛絲馬跡,憑着暗器的材質尋到了人,淄州府衙恐怕這番連冬至都不消過了。
人心惶惶,哪得心安?
……
包拯接過,卻不急着看案情如何,只擺擺手,對公孫策道:“公孫,把把脈。”
不待包拯叮囑,公孫策已經上前。書生俊秀面容上含着淡淡笑意,身形颀長說不出的秀雅玲珑,雙眸如點漆,明亮光彩清澈動人。
“手腕伸出來。”
展昭無奈一笑,雖不覺自身有恙,仍是乖乖伸出了左手的腕子,任由公孫策診脈。對方把了一會兒脈,又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這才道:“無礙,應是外傷未痊愈,又冒風雪趕路,受了涼,我開副湯藥給你,喝一碗,明日便好啦。”
包拯這才放心,微微一笑,拿起公文細細看了起來。
公孫策在側,替他剪了一把燭花,書房中燈火更明,窗紙上燭影輕輕搖曳,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谧與安寧氛圍。
展昭從旁瞧着,也覺無比靜好,天長日久都可。
談完公事夜色已深。
展昭被包拯與公孫策趕回房中休息,他還暗自慶幸省了一碗苦澀湯藥,卻聽公孫策好整以暇地道:“回房躺躺去,一會兒藥熬好了再睡。”
“先生……不用了罷,我睡一覺便好啦……”
公孫策佯裝怒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包拯亦在一旁幫腔:“展昭,聽公孫的。不聽話,他便要多灌你兩副湯藥了。”
Advertisement
展昭的臉上浮現出生動的表情,有些孩子般的耍賴意味,青年清朗的眉目都快要皺起來了:“公孫大哥……”
公孫策背過身去,兀自替包拯整理桌上的文書。包拯暗笑,沖展昭擺擺手,示意自己也愛莫能助:“快去罷。”
雖不是大病,本就有舊病根的人傷寒入體,又有外傷在身,還是喝一碗藥才令人放心些。
展昭心知這兩位大哥尤其心細溫柔,也知今夜不能抗拒這碗藥,索性不再“掙紮”,抿唇笑了一笑,點頭稱是,這就回房去了。
待喝了藥,展昭便有些撐不住昏昏然欲睡,一本書拿在手中,半天未翻一頁,一行字看了不知幾多時辰……公孫策知他本一路勞累,風雪中受了寒,唯恐傷了元氣,便在驅寒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安神的藥,助他入眠。
燭火昏昏,柔軟溫暖的衾枕令人放松,倦意如溫熱潮水拍岸襲來,将意識輕輕卷走,展昭眼皮子半睜半阖,漸漸便入了夢……夢中有一襲白衣,五年來頭一次入夢。那夢裏有汴梁春景如笙歌宛轉,煙柳如織……海棠樹下的白衣少年眉眼绮麗,似多情又似無情。
“哪日若得閑了……展昭,陪我游一趟華岳罷……”
“泰山景致确實名不虛傳,日出尤其壯麗,日後若有閑暇,展大哥不妨與五哥前往一觀。”
……
“展大哥,你是君子如玉,月華卻不是佩玉的人……你屬于天下,而我想要江湖。你愛的是大義公道,我要的卻是自由自在……你與我,終究不同道。”
……
“待我傷勢痊愈,便要出門訪友,踏遍錦繡河山……浮生短暫,五爺不想後悔遺憾……展昭,你……你可願……”
“貓兒……”
“展昭……”
夢中人聲交錯,七年光景迷離變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舊事還是夢境,惟餘那酸澀悵然,依稀盤桓心頭,多年來總成憾事。
“展昭……”
“展昭。”
夢中的白衣人仿佛依然在身畔,那清冷淺淡的冷梅味道猶在鼻端悄悄萦繞。他俯下身,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暖的,內力與肌膚的熱度讓人只覺得需要再多一點點貪戀……
只是想要珍惜而已。
只想珍惜那個人而已……
展昭的身體驀地一顫……青年似是在睡夢中身子落了空,本能地掙紮了片刻,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清湛的眼光華內蘊,尚存夢中的溫柔與眷戀,亦有夢醒後的悵惘與平靜……身子半冷半暖。
夜風偷偷入帳,勾起那一絲絲的寒意,鑽入脖頸。
展昭茫然了片刻,逐漸清醒過來,方意識到……原來只是自家窗子未曾關緊——多年來他一直習慣為誰留着一扇窗子,內心深處那一點期盼自不足為外人道。
展昭不禁莞爾失笑。
他複又低低嘆一聲,随手将未看完的抄本收入枕下。這才披了件外敞下地,走到窗前将窗子關緊。
若再受了寒,恐會被公孫大哥好一頓念叨……
夢醒之後更加倦乏,四肢都軟軟的如醉了酒一般。展昭倦意上湧,眼皮子又撐不住,便返身要上床歇息。
才走了幾步,青年忽然停步,一雙手還維持着緊了緊外敞的動作,側耳凝神細聽。
窗外有風聲,落雪聲,枝葉搖動聲,長街傳來若有若無的笙歌聲,遙遠山寺中守夜僧人撞響的鐘聲……還有……
呼吸聲……
是誰在門外?
展昭微微蹙眉——這會兒能在門外靜候的,自不是敵人,卻也不似故人,否則為何不敲門示意?為何不來相見?
難道是先生或是大人?
不……聽呼吸聲均勻綿長,輕緩有力,是個能控制內息的高手。
展昭心頭忽然一陣悸動,劍眉星目不禁微彎。
當年也有故人冒着風雪,拎酒前來,大笑着拉起自己上了屋頂,共賞寒夜明月,空庭積雪。那時候遠處也有宛轉笙歌令人陶然欲醉——如此熟悉的場景與方才還帶着餘溫的舊夢令他疲倦的身心獲得了一絲深沉的慰藉,以及……內心深處那隐約被克制的渴望。
一向沉靜自持的展昭終于忍不住學那老鼠,亦想縱情一回,随手裹緊了外敞,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想要看一眼冬雪中的月亮。
然而……
莊周夢蝶是人在蝶夢中抑或是蝶在我夢中……
是夢是醒……
展昭怔怔地望着門外的白衣人……二人長睫皆不知不覺被飛來的細碎雪花略略沾染,暈了月光,那寒鴉尾羽般的長睫輕輕地顫,似是蝴蝶翅膀的翕動。
相識七年,分別五載,竟有一場風雪,将你送到我面前。
“展昭。”
“玉堂……?”
白玉堂釋然一笑,五年光陰在彼此眼中轟然坍塌,他們的面容在風雪之中依然年輕清朗,何其有幸……白玉堂忽然展臂,将眼前人緊緊擁在懷中,低聲呢喃道:“我回來了。”
展昭還如身在夢中,只本能地遵從內心隐秘的願望,回擁住白玉堂,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說一句:“你回來了。”
……
他如玉的面頰擦過展昭的臉,兩人溫熱的肌膚相貼,鬓發在風裏糾纏,無端缱绻多情。他雪白的衣衫與當年親手贈與他的外敞摩擦發出細微而溫柔的聲音,像是心底的思念悄悄洩了聲,露了形跡,那嶄新的白衣與陳舊的外敞一樣的顏色,卻是不一樣的溫度。
一冷一暖,冷的是風雪中的跋涉,暖的是多年不變的守候。
你回來便好。
你還在便好。
(四)故夢仍存
二人在門前靜靜相擁,直到白玉堂察覺到了展昭身上微微的熱度,方回過了神,半推半抱着将人帶回了房中。
展昭終于回過神,不禁為方才一時忘情的暧昧言行而失笑,耳後卻也漸漸有薄紅透出。多年未見,白玉堂看在心頭,心頭一暖,随即柔軟如飲陳年女兒紅。他餘光瞥見桌上空着的藥碗,劍眉不自覺微蹙,又伸出手輕輕摩挲過展昭半溫半涼的臉頰,聲音低沉柔和。
“我知你有話想要問我,五爺也有許多話想說與你聽,不過……”白玉堂笑了笑,安撫道,“夜深了,寒氣重,你需要好好休息。”
展昭本欲相問他何故歸來,更想問他這些年何故漂萍無蹤,當年又何故草草離去,但此刻見到人在自己面前,眉目俊美無俦一如當年,神态溫存恍如夢中,不知不覺卸下心防,難得溫順,只點頭道:“好。”
來日方長。
白玉堂唇角微勾,似是懂了展昭未出口的那四個字,極輕地點了一下頭,再推着展昭重新躺回床上去。
小窗緊閉,風雪之音在天地之外纏繞,窗紙上婆娑枝影搖動,想是院中那株紅梅欲開,似有清氣撩動乾坤。
展昭只覺陣陣倦意襲來,心中安穩,眼皮子也漸漸撐不住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