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微微擡眼,仰臉看向白玉堂,也不說話,眼底有幾分沉靜笑意,流泉幽潭般清澈,身子朝床裏挪動着,仍保持舊日相處之習慣,為白玉堂留出半邊床來。

“玉堂。”

那溫潤悠柔的聲音繞在耳畔,無端透出靜好的意味來,白玉堂心頭暖流湧動,也笑了一笑,桃花眉眼少年般绮麗多情,唇畔笑意卻溫柔難言。

他随手解開外衣,就着房中尚溫的殘水略收拾了自己,便伴他入眠。

“睡罷,有話明日再講不遲。”

衾枕還暖,白玉堂全神貫注地凝視着身旁之人靜谧安然的睡顏,終抵不住入骨牽念,長臂微展,将人擁入懷中。

這個懷抱……空了這麽多年……

展昭眼睫微顫,略動了一動。他沒有睜開眼睛,嘴角卻有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仿佛夙願得償的溫柔無求。

此夜故人在側,神安夢穩。

翌日府衙衆人驚見白玉堂歸來,俱是歡喜。包拯與公孫策在書房中見了白玉堂一面,稍作寒暄,敘起別情,其餘舊事,心照不宣地一概不問。

“自那年襄陽事變,白五俠傷愈辭歸故裏,已是數年不見。得見君風采依舊,本府心中甚慰。”包拯端坐于書桌前,黝黑膚色上淡淡又溫和的笑意令人心生親近,“不知此番回汴梁,是訪友亦或是……?”

公孫策心如明鏡般,認真地盯着白玉堂的眼睛,仿佛要替展昭看出一個結果來。

“長居。”白玉堂幹脆利落地回道,語氣雖平淡卻有一種堅定熱烈暗藏其中,心意不言自明,“此地有心系之人,便是安心之處,玉堂縱情數年,已不欲再四處漂泊。”

心系之人,安心之處。

兜兜轉轉七年,方知心中牽念再無忘懷之日,幸而……還來日方長……

包拯與公孫策對視一眼,俱默默地笑了,心中不由長舒一口氣,亦由衷為展昭感到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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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日是展昭入京以來難得的太平年,汴梁弦歌繁華,煙火盞燈次第漸起,縱有些事端,亦不過是些雞鳴狗盜、鄰裏口角之屬。展昭态度溫潤謙和,有他在其間調停,往往皆大歡喜,小偷小摸之流更是不足為慮。

待冬至之日,百官朝賀。官家宴飲諸卿,君臣同樂,帽插紅梅,極是風流歡悅。

展昭無事,早早便獨自回了府衙。

青年手中拎着汴梁城鳳陽樓最好的美酒緩步徐行——那酒樓東家昔年遭人陷害,幸得展昭仗義出手所救,一心欲要報答,卻苦無機會。得知展大人知己良友白五爺重返汴梁,那東家笑眯了眼,便塞了一壇子足二十年份的陳年極品女兒紅給展昭。

“展大人莫與我客氣,這麽多年總算是讓小生找到了聊表心意的時候。”那酒樓東家原是個秀才,笑容爽朗,說話雖柔聲細語,音色卻甚是清亮,“當年小生有幸目睹展大人與白五爺在此間同醉,二位風采天成,令人心折……我知展大人清正如許,但此酒乃是小生對故人一番心意,還望展大人莫以俗禮相拒才是。”

展昭本堅持會鈔清賬,奈何東家抵死不收,他只感頗為無奈,又心中欣慰……暗想那只耗子素來最愛這杯中之物,他亦動了心念。

冬至夜,能共他痛飲女兒紅,亦是他多年來的夙願。

終推脫不過,展昭便口中答應,手下卻悄悄将銀兩置于東家櫃臺之中,這才含笑拎着一壇女兒紅心滿意足地離開。

待東家瞧見銀兩時,那一抹深紅瘦影已消失在長街盡頭。

東家不禁無奈又敬慕地輕輕搖頭笑嘆一聲:“這人……性子端的是認真到執拗的地步……”

但,也許正是這份認真與執拗,方令世人愛重敬仰。

……

歸去時,亦有一路風雪相伴,卻心頭甚安。

展昭推門時,白玉堂還未回到他舊日房間,仍舊是待在展昭的屋子裏——桌椅俱簡,帳幔素淨,小窗幽麗,窗紙上疏影宛然。

“貓兒,你回來了。”

白玉堂握杯沉靜一笑。

朔風漫卷,有零落梅花随風凋零,花瓣襲衣,清氣宛轉。那人一身白衣,漆黑眉眼绮麗多情,睹之令人動心忘神……

展昭怔怔地瞧着白玉堂,一時不知心頭是何等滋味。

既酸且暖。

白玉堂含笑望他,起身将展昭拉入房中,接過他手中的酒壇子,置于桌上,撥了撥爐火,又極自然地伸出手,納展昭雙手于自家掌心間,小心翼翼地暖着。

“你的手好涼。”

對方的掌心間帶着爐火的溫度,更有江湖兒郎內息流轉的暖意,融融可親。展昭雙頰漸漸有淺淡紅暈漫開,身心俱暖,眼底掠過一絲少年般的羞澀,卻不閃不避,神氣中猶存了幾分坦蕩蕩的安然與滿足。

“路上有雪,回來便暖了。”

二人于桌前對坐,白玉堂溫了酒,桌上尚有廚房不久前送來的菜肴——大娘做好了飯菜,便也阖家團圓去啦。

“五爺料想你在宮中也難得安心吃些東西,既然未飽,不如陪五爺喝兩杯罷。”

“敢不從命。”

酒暖菜香,眼前人俊顏如玉,那一點點暧昧的氣氛不知不覺将二人緊緊包圍。

“玉堂,”展昭玉石般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摩挲着,斟酌着話語,低聲道,“不久前偶遇月華妹子,聽聞你在華岳一帶訪友,緣何那夜忽然回了汴梁來?”

那一夜乍驚乍喜,如在夢中,滋味難言。

自白玉堂那夜歸來,二人雖同榻而眠,彼此照顧,卻是誰也不曾提到舊事。唯恐開了口,便毀了此時此刻的溫馨安穩。

白玉堂是不知從何說起。

展昭亦是不知從何問起。

……故而兩兩緘默不言,恍如當年離別之時,隐隐令人心中不安,仿佛這真是偷來的浮生半日,暖過肺腑,便還要冰雪洗肝膽,再冷卻半生。

白玉堂眼眸如黑曜石,漆黑明亮,燭光下他眼中暖意如煙火清華,光彩動人:“貓兒……展昭……我與顧大哥夜游華山,見唐朝碑帖風霜斑駁,方知浮生太短,譬如朝露……顧盼此生,只想惜取今朝。當年我入障中,起先連自己的心思都看不透。後來雖明白了,卻也膽怯,便始終未曾言明心跡,唯恐你覺我唐突折辱于你……”

展昭聽至此,忍不住開口欲道:“玉堂,我……”

他竟不知當年玉堂原是如此念頭……

“莫笑話我……五爺也不敢相信,風流天下的白玉堂當年竟也有那般懦弱怯步的時候……或者情到深處,縱然天資卓絕,亦難避免自輕忐忑,患得患失……”

他說起這些話,語調平淡,只是慨嘆舊事,既不鄙薄當年的自己,也不曾看輕了那份愚鈍情癡。

白玉堂溫柔又自嘲地一笑。

青年一貫冷淡驕傲的神色仿佛被熨帖了的冰涼絲緞,流麗無雙,“我本想守你一世,縱然是知己好友亦無妨,只是……”

誰知有個無辜的月華,誰料有樁指腹為婚的親事……

恰好又逢襄陽事變,取盟書勢在必行。白玉堂本也一身正氣,聽聞此事,不欲展昭為此蒙難,便一心搶了前,替代他去了那沖霄樓。白玉堂自幼任性自負,天資聰穎、工于機關絕妙,雖早知那沖霄樓機關詭秘歹毒,卻也不曾放在眼裏。哪知後來為此險些丢了一條小命,累親友萬分擔憂。

只是……

莫說他白玉堂脾氣自來便是如此痛快,最不屑畏手畏腳,便是知道那樓萬分歹毒,力所不及,亦不會退卻。

只因他不去,展昭便要去。

……

當時又怎知那樓一闖,便闖出許多遺憾與麻煩,一時也擺脫不得,他只好背負着不為人知的秘密,緘默着無法說出口的隐衷。

展昭面容依舊平淡溫潤,唯獨聲音輕輕顫動,心中仿佛不堪舊事:“為何不明言?”他說罷,眼睫微微低垂,亦有幾分愧悔痛楚。

白玉堂苦笑道:“五爺一世自命風流,遇上你這禦貓,也徹底亂了分寸。”他察覺到展昭神色間的細微變化,不由低緩了聲音,喚道:“貓兒……”

展昭擡起眼,唇角笑意竟有幾分白玉堂當年慣有的輕嘲之意:“展某愚鈍,累玉堂數年。”

……

別無其他,唯癡字耳。

(五)當時少年

七年前。

汴梁城出了個禦貓,江湖裏少了個南俠。

想人生之際遇何等難料,世事又何其曲折?這一鼠一貓,俱是俠名遠揚,二人原本或可于江湖夜雨中歧路相逢,若肝膽相照則共飲一杯,別後各自潇灑,度錦繡年華,結君子之交;或可于煙水江南錯身而過,在世人的傳說裏不妨神交一場,遙想對方風采,盼日後有緣相會,便似棋逢對手。

世上如許多的名號,那麽巧,偏偏他號鼠,偏偏他為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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