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裝啞 “聽不出來嗎,人這是在關心我呢……
花水樓的絲竹弦樂未停,悠悠揚揚地傳來,和陸析钰那輕搖的扇子合上了節奏。
曹崔卻沒有這麽悠閑,一時間被罵慘了。
所以一見姜玖琢要走,他也行了個禮,半醉半醒地扒開人群,裝傻跑了。
罵聲這才稍許消停。
陸析钰沒理曹崔,倒是攔住了姜玖琢:“等等。”
脂粉味混着淡淡藥味更為濃烈,姜玖琢糟心得很,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嫌棄地看向眼前人。
陸析钰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又含笑移開,最後對上她的眼:“婚不退了?”
姜玖琢茫然了一瞬,曹崔都走了,倒是沒想到這位世子大人還打算在這兒把閑事管到底了。
陸析钰收起扇子,點點她的手,問道:“怎麽不說話?”
她有點疑惑地擡眼,遲疑了一下。
陸析钰笑道:“不才,能看懂一點。”
聽了這話,姜玖琢反而沒有很開心,本來還能借着別人不懂手語渾水摸魚避免交流,卻沒想到這世子看着纨绔,還能懂這個。
陸析钰還頗有耐心地站在那兒等着。
姜玖琢想了想,兩只手比劃了一下,比劃完了,也沒等陸析钰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陸析钰盯着那嬌小的背影,有些驚訝,驚訝過後,眼裏多了點玩味。
主角都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慢慢散開了,只剩一些大膽的還依依不舍地偷瞄着未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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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在花水樓門前看了半天戲的人才吊兒郎當地走上前。
顧易指着剛走的人,好奇道:“小啞巴和你說什麽了?”
“她說,”陸析钰作思考狀,回味了一下,“我又要和姑娘厮混又要多管閑事,怪不得病得站都站不穩。”
顧易表情變了變,忽然爆發出一陣笑聲。
随後他拍了一下陸析钰的肩,一臉賤兮兮地問道:“溫柔?”
陸析钰掀眼,反問:“不溫柔嗎?”
顧易:“?”
陸析钰不要臉地答:“聽不出來嗎,人這是在關心我呢。”
顧易:“……”
無語至極的時候,顧易看見花水樓的老鸨扶着崴了腳的蓉兒往樓裏走去。
老鸨招呼了幾個閑着的姑娘讓她們把人帶進去,還不忘喊一句:“安置好就趕緊出來,別偷懶啊。”
顧易眼睛看着那邊,嘴裏不斷念叨:“被扶進去的那個就是小啞巴剛剛救的那個吧,別說,這麽一看确實有幾分姿色,我都想去點上一曲……”
“顧易,”陸析钰淡淡地打斷,“真當自己是來逍遙來了?”
顧易很想駁陸析钰,有的人還不是在那兒和小啞巴不知道調哪門子情,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可別,我哪敢逍遙啊,”他走到一個無人死角,“人已經找到了,确實藏在這個花水樓裏。”
方一說完,先前還眉眼帶笑的人目色突然間變得銳利起來,病态之色仿佛忽然間就散盡了。陸析钰背過身後陽光,那張迷倒一衆女子的臉此刻就跟結了冰似的,越斯文越顯得薄情。
顧易倒吸了口涼氣,慶幸了一番方才沒有亂說話,繼續道:“大白天的不方便動手,容易打草驚蛇,我看還是先回府歇着吧,我去讓人準備準備。”
陸析钰沉吟了半刻,答道:“你先盯緊了,後日晚上再動手。”
顧易不解:“後天?這麽晚?今晚就可以啊。”
陸析钰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角又揚了起來:“明日要去宮中赴宴,今晚抓了也來不及審了。”
聽到赴宴兩個字,顧易哀嚎了一聲。
此宴陸析钰作為嗣王必須去,但顧易一個閑散小官就可去可不去,就為這,他本來幸災樂禍了好久。
畢竟宮宴這玩意兒最是無趣,除了推杯換盞,就是硬裝笑臉。
只是他家老爹也得去赴宴啊,顧易萬萬沒想到顧繼平一走,最後整理兵部武籍的差事就落到了他頭上,這下還不如赴宴呢。
再擡眼的時候,陸析钰已經走遠了。
“不對啊,”顧易怔愣一下,急忙拖着步子跟上,喊道,“你剛在笑什麽?陸定之,你不是比我還不喜歡參宴嗎……”
陸析钰沒答,輕笑着回味他看戲般從頭品到尾的過程。
世人多喜歡戴着面具,他也是。
可偏偏有這麽個人,一眼他就覺得她格外單純好看破,看似滿身是刺到處紮人,實際上翻個個兒內裏比棉花都軟。
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可太有意思了。
***
好不容易回府後,姜玖琢讓人将馬牽去了馬廄,一根吊着的神經卻沒松下來。
果然,她剛從後院繞到正堂的側門,前腳才跨過門檻,就聽到杯子摔碎在地的聲音。
地上一片狼藉,背對着她的女人是她娘許傾;而黑着臉坐在那兒的,便是她爹姜淵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都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回來。
許傾指着姜淵就罵:“姜淵,我含辛茹苦地把你的兒子和女兒拉扯大,你倒是長本事了!你不就是在弘文館做了個六品的文官嗎?你要是官再大點,是不是還打算把我趕出去了?”
姜淵一直忍氣吞聲地受着,直到看到她又拿起了另一個茶杯,他忍無可忍,站了起來:“你莫要無理取鬧!那畢竟是我堂哥,他家道中落,我借一些銀兩怎麽了?”
許傾一聽更氣,咬牙切齒地攻擊道:“我無理取鬧?就姜老爺你心善吶,你借出去的有要回來的嗎?你一年就拿多少俸祿,有這麽多銀兩往外借嗎?”
眼看兩個人甚至有要動手的意思,大公子姜昭實在看不下去,快步過去隔開許傾和姜淵:“父親,二娘,你們別吵了。”
許傾看見他,壓着聲音:“這裏沒你的事,回屋裏去!”
姜昭是姜淵的正妻淩晗所生,但淩晗早逝,所以從小姜昭就是許傾養大的。
在将軍府,他和姜淵是唯一兩個讀書人。
但姜昭天資不夠好,兩次科考未中,為這許傾跑了不少人家,将姜昭送去了徐州大家齊老那裏學習,半年才回來這麽一趟。
姜昭雖然不是許傾親生的,許傾卻也待他不薄,再加上他性子軟,有點害怕許傾,對她便總抱着點敬畏。
“二娘……”姜昭極輕地喚了一聲,想走,又怕走了兩個人真打起來。
他手足無措地把姜淵護在身後,又不敢說什麽,生怕說多了更加一把火點炸了許傾這個火爆脾氣。
正僵持着,他卻在望天時看到了姜玖琢站在不遠處,眼睛一亮,說道:“二娘,父親,妹妹回來了!”
許傾頓了頓,回過身去,看到許久未歸家的女兒,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
姜玖琢吸了口氣,走上前去。
許傾上下打量了一番姜玖琢,明明是眼裏是欣喜的,臉色卻硬邦邦的。
她板着臉:“還想着回來呢,我都和你說了過少次女孩子家不要整日在校場裏,這趟倒好,直接随軍去了。”
姜淵一向站在女兒這裏,說道:“她喜歡就讓她去,你不要總是幹涉她。”
許傾身板一轉,又開始吵:“她是我養大的,難道我不是為她好嗎?你與其支持她做這些事,不如多花點銀子讓人來瞧瞧她的啞病!”
姜昭那想攔的手要伸不伸的,最後卻是無奈地放下了,轉而對姜玖琢擠眉弄眼了幾下。
姜玖琢沉默地看着他們,好半晌,她張了張嘴,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壓抑的咿呀。
許傾立時收了聲,眉頭皺得緊緊地:“你嗓子還是沒有好轉嗎?”
姜玖琢看着許傾,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許傾抽出手來,操心得不行:“真是沒一個省心的,過幾日還是得請文太醫再來給你瞧瞧,我先讓人去看看你的藥還有沒有,別明日沒得喝了。”
姜玖琢擡手想攔,先前順路經過廚房的時候她看過了,藥還夠。
不過想了想,她又将手放下了。
任由許傾步履匆匆地往廚房走去,把姜淵的事抛在了腦後。
……
姜玖琢回到自己院裏。
她自來和其他小姐的不一樣,沒有丫鬟跟着,院子裏和屋子裏都是靜悄悄的。
姜玖琢靜靜地走進屋中,在最靠外的那張凳子上坐下,豎起耳朵地聽了片刻,也沒聽到屋外的爹娘再吵起來。
她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別再吵了……”
極輕微的說話聲,但卻很清晰,從裝了一天小啞巴的人口中發了出來。姜玖琢彎腰趴在桌上,枕在自己冰涼涼的甲胄上。
良久,包裹全身的那點窒息感才逐漸散去。
其實她是真的患過啞病,在她很小的時候,只不過這病好幾年前就好了。
剛患上啞病的某日,祖父不在,誰都勸不住吵到大打出手的爹娘。
那日來勸的大哥被推倒在地,碎瓷片劃破了他的腿,卻無人發現。她驚恐地扶起大哥,無措地發出一聲難聽的喑啞。
所幸,那一聲撕裂不成型的喊聲,竟讓争吵戛然而止。
可是至今她都記得,大哥的腿被劃得鮮血淋漓的那天,他苦着臉說:“妹妹,如果你能永遠啞下去就好了,這樣爹娘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就不會再吵了。”
一陣敲門聲把姜玖琢的飄渺的思緒拉回,姜聞遠渾厚的嗓音從門外響起:“琢丫頭,是我。”
姜玖琢急忙起身開門。
姜聞遠一身甲都未卸,從軍營回來後直奔她的屋中。
“今日他們兩個又吵架了?”他未坐先問。
姜玖琢把門關嚴,點點頭。
“真是太不像話了,”姜聞遠眉宇間溝壑更深,“可琢丫頭,你還要瞞到何時?今日曹家當街退婚的事我聽說了,不就是以為你是個啞巴所以嫌棄了嗎?”
知道姜玖琢能說話的人不多,姜聞遠是一個。
姜玖琢目色慢慢暗了下來,瞞到什麽時候呢?她也不知道。
後來,她能說話了,卻不那麽想說話了。
特別是每每想起大哥腿上那條長長的疤,便真的像有東西卡在喉嚨裏一般,怎麽都說不出話來了。
姜聞遠再嘆:“祖父還是那句話,你這樣委屈自己倒不如讓你爹娘分開,到時一切責任讓你爹擔,絕不害你娘的名聲。 ”
姜玖琢給姜聞遠倒了一杯茶,避開了這個問題,只小聲道:“祖父,爹不會同意和離的,他知道這個家離不開娘。”
姜聞遠知道她脾氣拗,而他一介武夫從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即便他心疼自己孫女,可常在軍營,到底是鞭長莫及。
他扶着膝蓋坐了下來,終是嘆道:“你娘也不容易。”
姜玖琢垂着眼盯着地上:“玖琢知道的。”
按理說正妻早亡,可另立妻妾為繼室。可嫡母淩晗當年是因救仍是皇子的聖上而死,死後追封诰命夫人。這種情況下,如何再立繼室?
于是許傾便名不正言不順地操勞了那麽多年掌家人該做的事。
姜玖琢知道,許傾明明比誰都辛苦,在其他夫人面前卻從來直不起腰杆。
見姜玖琢一直悶悶的,姜聞遠說起另一件事:“明日你也別待在家裏了,随我一同入宮赴宴去。”
“我和祖父一起?”姜玖琢從沒進過宮,很自然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嗯,聖上昨日也說想見見你。”姜聞遠道。
姜玖琢不太願意去。
姜聞遠看穿了她的心思,大手一揮:“不怕,明日你跟着祖父一道,管他什麽尚書令,祖父替你擋了。”
這堅定的态度如同一個支柱。
姜玖琢嘴角不自覺微勾,唇邊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酒窩。
見自家孫女心情好了點,姜聞遠笑着捋了捋胡子:“你不是不喜歡尚書令的兒子嗎?我大周如此多大好男兒,我們去宮裏挑挑。”
說着,姜聞遠還十分豪爽地揮手:“你就是喜歡那世子爺,祖父也定替你把親事求了來!”
姜玖琢剛喝下一口水,突然手一抖,狠狠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