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宮宴 不知這次又是誰被這風流公子纏上……
兩人不遠不近地走在姜玖琢後面,前面都是悶聲說小話,唯獨最後那句話清晰地傳進了姜玖琢耳朵裏。
方才覺得走在世子邊上那個有點眼熟,她才回頭多看了一眼。
沒想着這兩人是在說這種事情。
什麽“看上了人家好看活潑又溫柔”,果然他那些好聽話說來就來,不知道在多少姑娘身上用過了。
也不知這次又是誰被這風流公子纏上,真是遭殃。
***
姜玖琢還是第一次入宮。
穿過幾道宮門,走過百級階梯,一座座朱牆碧瓦的宮殿讓人眼花缭亂。還有那高大如鵬鳥展翅的闕樓,繁華得無以複加。
走到福明宮前時,她大大地喘了口氣,心裏莫名不是滋味起來。
姜聞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沉聲問道:“可是想起了回城時遇到的那個孩子?”
姜玖琢仰望高臺之上的那座輝煌巍峨的宮殿,怔怔地點頭。
回城路上的景象歷歷在目,皮包骨頭的小孩吃完半個手掌大小的餅,搖着自己的爹娘還在喊餓。
那天她看不下去,把自己的幹糧都給了小孩,小孩狼吞虎咽後一番,天真地問她——皇宮是什麽樣的,裏面的人是不是都能吃飽。
姜聞遠安慰道:“先皇在位時多戰事,便是修生養息了這麽些年,流民的問題也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姜玖琢還未來得及有何回應,就又有人上前找姜聞遠搭話,姜聞遠用那雙滿是傷繭的手拍了拍她的頭,沒再多說。
她依舊仰着頭,眼睛竟發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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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小孩都沒搖醒他那對倒在地上的父母,他甚至不知道,他們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姜玖琢眼睫垂下,用力擠擠眼睛憋回那點難忍的酸楚,只是那情緒一時無法散去,不自覺嘆息一聲。
微弱的氣息中,竟是大意地夾雜了虛虛的聲音。
姜玖琢猛地滞住,抿起嘴下意識往身邊看。
大家都将心思放在祖父身上,沒人注意到她。
姜玖琢心虛地摸了摸下唇,想着應該沒人聽見,卻在側頭時,對上了陸析钰似笑非笑的眼。
她飛快轉回頭,心裏一陣猛跳。
那眼神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聽到了?不可能吧,他離得這麽遠,她還嘆得這麽輕。
她再次看向陸析钰,這次他沒再站定不動,而是擡了擡下巴——往她身後。
姜玖琢遲疑了一下,回身。
等看到曹裕盛正朝祖父和她走來時,她才明白過來陸世子那表情的意思。
姜聞遠也看到了來人,鐵青着臉:“這不是尚書令嗎?”
曹裕盛面善地回應,像是兩家人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不過他可沒從姜淵那裏得來什麽好臉。
打完招呼後曹裕盛又笑着客氣了兩句,結果只換來姜聞遠吝啬的一聲“嗯”。
态度很明顯:招呼與你打,但是多的寒暄的話是一句都別想。
姜玖琢悄悄勾起嘴角,又怕被發現似的,很快抿直。
曹裕盛也是個老狐貍,掩去那點尴尬之色,笑裏帶着點歉意:“昨日那事都是一場誤會,我已經罵過犬子了,他是喝糊塗走錯了地方,沒想到被姜二小姐看到,以為被誤會了,羞憤之下才說出那種話,他回去酒一醒就後悔了,還說要上門賠禮。”
姜聞遠冷哼一聲:“那人呢?太晚了所以被你攔下了?”
曹裕盛幹笑兩聲,話被說了,便又轉而笑看姜玖琢:“姜大人,他們小輩的事情,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就是了。”
姜玖琢面無表情,也不打手語,也沒其他反應,裝聾作啞到極致。
曹裕盛讓那圓圓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全身直發毛。
“行了,尚書令也不必和我在這兒賠笑臉,”姜聞遠沒好氣地往前一步,擋住自己孫女,“你們曹家看不上我孫女,這不是正好嗎,我孫女也看不上你們,一會兒進去兩家配合配合把婚退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曹裕盛官高姜淵一品,倒沒想到這老武夫說話已經沖到這個地步了,臉上還算平和,心裏卻在冷笑。
與這老武夫和小啞巴有什麽說頭,聖上肯定不願親賜的婚事黃了,就算姜聞遠再橫,一會兒總也不能不給聖上面子。
一行人各懷心事地走進福明宮,在各自的位子上落了座。
座位按職級來排,姜玖琢是特例,坐在姜聞遠身旁的席位上。
這個距離一擡頭,還能看清世隆皇帝黃袍上的龍爪子。
李宣二十二歲登基,至今已經八年過去了,如今正值盛年,豐神飄灑,威嚴自現,對着底下那麽多老臣,卻并未有絲毫被壓迫的感覺。
南邊□□初期時,有朝臣将此當成盜匪的小打小鬧,是他當機立斷派姜聞遠前去鎮壓。去了之後才發現,發起□□的竟是前朝舊兵,索性姜聞遠到的及時,最後那些人什麽風浪都沒翻起來。
李宣心情不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姜聞遠身邊的人,偏頭說道:“這就是姜家二小姐吧?”
姜玖琢站了起來,要行跪禮。
李宣攔住:“免了,今日不必多禮。對了,朕聽說……”
姜玖琢心裏一緊,要來了嗎?
沒想到李宣話鋒一轉:“你練了許多年劍?”
姜玖琢沒反應過來,稍頓,點點頭。
李宣饒有興致地說道:“将軍府果真是養人,姜二小姐看着如此嬌小,卻揮得了劍、上得了戰場。”
姜玖琢心裏犯嘀咕,她不就是矮小了點,怎麽從小到大誰見了她都要稱一句嬌,連皇帝都不能幸免。
隔了她幾個位子的陸析钰此刻正支着頭,欣賞着她那點不情願的小表情。
再聯想到方才她在福明宮外紅了眼眶的樣子,眼裏多了點探究。
也不怪他這位皇叔聖上這麽說,長得玲珑,不言不語,今日這世家小姐的衣裳穿上身,若不是昨日見她握着劍拽走曹崔的樣子,哪裏想得到她還上了趟戰場。
但昨日保護別家姑娘毫不手軟的人,今日是在哭什麽?
他頗有興致地品了口茶,思考起來。
李宣與姜玖琢随口閑聊了兩句後,也沒提昨日的事。
皇帝不提,別的人也都不好開口。
直至酒過三巡,李宣酌了一口酒,目光狀似無意地在底下的臣子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曹裕盛的身上。
“尚書令,昨日關于曹家公子的事可傳得沸沸揚揚的,朕都不知道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衆臣的視線都聚集過來。
曹裕盛本人卻是暗暗放下心來,皇帝的話說得不輕不重,是給他留了餘地。
但曹裕盛還沒答,姜聞遠先站起了身,毫不留情面:“啓禀陛下,昨日曹公子想要退婚之事已人盡皆知,臣懇請陛下恩準姜家和曹家的婚約作廢。”
李宣早習慣了姜聞遠的有話直說,也知道老将軍這回是受了氣,寬慰道:“姜愛卿,曹崔此次确實是混賬了,朕自會替姜二小姐做主的。”
底下的人都聽明白了,說要做主,卻不接退婚的話頭,這意思便是除了退婚怎麽都行了。
可姜聞遠帶兵打仗那麽多年,從來都不是個知難而退的:“聖上賜婚那日,老臣不在城中,是犬子應下的這門婚事,可臣如今既知曹家不願,又怎麽舍得讓玖琢嫁過去受委屈。”
饒是李宣心胸寬廣,這下面色也不太好看,他壓了脾氣轉向另一邊:“尚書令,你怎麽想的?”
曹裕盛八面玲珑了一輩子,到手的機會自不會放跑,立馬順着李宣的心意說了一番,從頭至尾都圍繞着這樁婚約的妥帖和那知錯就改的兒子。
末了再加上一句“但到底如何,臣自然全憑聖上定奪”,可謂是把話說得天衣無縫。
陸析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淡淡看了一眼李宣眼角揚起的樣子,便知他心情又被哄好了起來。
晶瑩的液體在杯子中打出漩,陸析钰輕抿了一口放下,微微側目。
彼時姜玖琢全然無暇顧及別人的視線,着急地對姜聞遠投去目光。
明眼人都看得出聖上已經對姜聞遠有所不滿,姜玖琢也知自己的祖父向來比不上尚書令來得能說慣道,這個時候再說下去的話聖上難免會有祖父在逼迫他的感覺——古來帝王,最讨厭的不就是這種事。
可一個小太監恰好上前斟酒,不偏不倚擋掉在了她和姜聞遠之間,再到小太監端着酒壺離開時,姜聞遠已然邁出一大步。
老将軍縱橫沙場養出來的脾氣,誰能攔得住。
樂人挑動的手指狠狠撥斷了姜玖琢腦子裏的一根弦——
眨眼間,一顆褪了殼的杏仁被人暗中捏起,手指輕輕一彈,杏仁勢如破竹般劃破空氣,裹着力氣撞在了那小太監的膝窩處。
緊接着,所有将注意力都放在姜聞遠身上的人都看見小太監腳下一滑,木盤和酒壺應聲而落,摔了個一片狼藉。
姜玖琢半站起的動作忽地停住,姜聞遠也蹙眉停下步子,回頭看去。
大總管高全最先出聲:“大膽奴才!”
這會兒邊上站着的小內侍才都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扶起地上的人,跪下來埋頭收拾。
姜玖琢怔怔地坐了回去,盯着空空如也的地上,看了半天。
是她太過敏感了嗎?那小太監摔跤前先彎了膝蓋,明明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膝蓋,那個位置像是……
她轉頭看向陸析钰那邊,對上了他的視線。
短暫的對視後,只見他對她耐人尋味地一笑:“看來二小姐美色,小奴才看着心亂了。”
“……”姜玖琢一陣不适,很快扭過了頭。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陸析钰聳了聳肩,看着姜聞遠仍站在殿中,他忽然閑閑地對高全招了招手。
所有人的目光又聚集到陸析钰的身上。
高全走到陸析钰那兒弓腰去聽,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下,拂塵一甩走了回去,而後把手擋在嘴前湊到李宣耳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過了會兒,先前态度堅決的李宣眯起長眼,不知怎麽松了口:“退婚與否容後再議,婚期——便先延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