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人 “沒人比姜二小姐更合适
宴散,一行人又帶着新的心事走了出去。
無人不知,當今世子體弱多病是傳了皇帝的親哥哥安親王,安親王重病纏身多年,王妃與世子便一直陪着他在永麗城休養,卻不知為何聖上忽然在年初時召他們來了掖都。
這個變數讓人不得不格外關注這位世子的一舉一動。
而衆多人中最為心憂的當屬曹裕盛,世子到底讓高公公傳了什麽,就忽然讓聖上改變了主意呢?
人走了個精光,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只剩下李宣和陸析钰兩個人。
陸析钰無意多留,打破沉默:“關于聖上要查的事情——”
李宣擡手打斷:“這件事先等一下,方才你讓高全傳話說姜家和曹家的婚還是退了好,是為何?”
陸析钰知道他會問這個,不甚在意地說道:“聖上莫急,您要查的事臣已有了眉目,正可以和這件事一起說。”
李宣眯起眼,身體往後靠了靠。
一起說?
所查之事為兇案,當如何一起說?
陸析钰:“從去年十二月到上月,短短四個月間,掖都已有四個四品以上的官員遭人毒害,時間很有規律,每月一個。”
天色暗了下來,陰風一吹,珠簾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雜音下,李宣愁眉蹙起。
陸析钰今年一月來到掖都的時候,還只死了兩個。但那時他去往刑部和大理寺的時候,裏面的人也是這個表情,眉頭上皺出了溝壑,人都被皺老了二十歲。
一問才知,除了是毒殺以外,刑部和大理寺竟是什麽都沒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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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品官員被殺絕非小事,甚至很可能牽扯衆多,可刑部和大理寺卻兩手空空,連個說法都沒有。此事一旦傳出去,必會引起恐慌。
而這就是李宣非要請安親王回來的原因。
皇帝只能找個他絕對信任的人,最好還得是個深知其中利害的皇室中人,這個人除了安親王,沒有更适合的人了。
但安親王病根深重不便走動,頂多是來坐鎮的,最後所有的事還是丢到了陸析钰這個體弱多病但暫時還沒怎麽樣的人身上。
可陸析钰也沒想到,他才拿到那薄得可憐的卷宗看了幾日,一入二月,又死一個。
才查出點頭緒,三月,又死了第四個。
李宣手掌撐着額頭:“定之,若是在這個月兇犯再作亂前不能查出來,這事恐怕壓都壓不住了。”
不同于李宣的心焦,陸析钰慢條斯理地說道:“聖上寬心,如大理寺所查的一般,這四人的确沒有任何相同點,但臣卻發現他們在不同的時間都辦過家宴。”
李宣:“家宴?”
“不錯,”陸析钰點頭,“這家宴便是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家宴上依照慣例都請了樂人,而這四個人的家宴上,都有一個叫‘蘭青’的樂人。”
長久以來壓在心上的事終于有了個頭,李宣眼睛一亮,直起身來。
“那可有找到這個叫蘭青的人?”他語中帶着點急迫。
“‘蘭青’乃是化名,不過臣已經找到了這個人,就藏在花水樓裏。”陸析钰答道。
李宣肩膀一松,像是卸下了一個挑了很久的擔子,眼中露出滿意之色,可又突然想到什麽,再度看向座上的陸析钰。
他有些納悶地問道:“那這和姜曹兩家退不退婚又有什麽關系?”
折扇還在桌上,陸析钰手搭在扇骨上,指尖在上輕敲兩下後。
“此事為暗查,不方便帶很多人,只有顧易借着是臣好友能打個掩護,但若是真出了事,”頓了頓,他露出疲憊之色,聲音也虛,“顧易那點功夫怕是能顧上他自己的安危就不錯了。”
李宣算是聽明白了,他這皇侄是想點姜二小姐去他身邊貼身跟着保護他。但要是姜二小姐成了婚,整日在他身邊自然不成樣子。
見他臉色蒼白,李宣喟然道:“你這身子,身邊倒也是需要一個厲害的。那若是如此,朕直接撥一個禁衛喬裝跟着你不就好了?”
陸析钰搖頭:“沒人比姜二小姐更合适。”
他把那日在花水樓門口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又把蓉兒和藏在花水樓裏那人的關系告訴了李宣。
這倒是讓李宣有點意外:“朕還真是對尚書令的七寸不爛舌佩服得很,差點被他糊弄過去了。”
大概是利用了姜玖琢,陸析钰那點兒良心還在發揮作用,再度想起了她今日在福明宮外那不甘心到想哭的眼神。
他将扇子收好,沉吟半晌,懶懶地道:“聖上,其實姜二小姐這次去南邊剿|匪,名不正言不順了。”
極為漫不經心的語氣,若不是因為話題轉得略顯生硬,李宣甚至覺得他就是随口說的。
都說姜家二小姐練劍多年,常年跟着姜聞遠待在校場中,在一次比試中,甚至贏了姜聞遠的副将。
這件事連宮中都流傳過,李宣不是不知,姜家又出過一個救過他命的女将軍,可他就是不願授官給姜淵那孫女。
也沒別的原因,就是想和先帝作對。
先帝不拘一格,開出準予女子為将的先例,他偏就不延續先帝做派。
本來他還有些過意不去,可今日在殿中看着姜家二小姐長得那麽嬌嫩,更生偏見,剛随軍回來的人還能這麽白嫩,怕只是躲躲軍帳被伺候着的那個。
李宣哼了一聲:“你也覺得應該給她個官職?”
許是覺得語氣有些刻薄,失了皇家氣度,他又假意輕松地補了一句:“名正言順地跟在你身邊?”
這話單拎出來這麽一聽,倒是怪暧昧的。
陸析钰開慣了別人的玩笑,冷不丁被皇帝開了這種玩笑,一下毫無防備了。
他輕咳一聲,和他那一臉病色倒也相配。
但很快,陸析钰就拿出了體恤君王的做派:“臣不過是覺得,在姜家人和百姓眼裏,聖上知人善用更能得人心。”
李宣頓了頓,松了口:“本來朕也是覺得你這身子恐是應付不了危險,才讓你找到人後就交給大理寺去辦,但現下這事朕也不放心交給其他人,你就自己看着辦吧。能不能名正言順,總得看看她到底有沒有這本事。”
這便是願意給姜玖琢一個機會了。
皇帝已然讓步,陸析钰自認對那小怪人也是仁至義盡,從善如流地謝過李宣。
就在他想問李宣要一封手谕之時,李宣忽然問道:“定之,皇兄身體可還好?要不要朕派個太醫去好好瞧瞧?”
陸析钰複又改口,淡淡地答:“啓禀聖上,父親只是體虛無法出門,并無大礙,不必勞煩太醫了。父親也讓我替他說一句,請聖上勿挂念。”
李宣笑了笑,只是那笑像硬擺出來的:“朕聽說你前陣子也病了一場,實在是此案嚴重,辛苦你了。等這事結束了好好歇歇,到時朕派人陪你在掖都轉轉。”
陸析钰:“為聖上做事談何辛苦。父親的身子不适合在掖都常住,等案子結了,還是要回永麗城修養的。”
聽着這些生疏的說辭,李宣嘴邊的笑終于是僵住了,到底沒提想讓陸析钰改姓回李的事。
陸析钰裝作沒有看見,慢慢退了出去。
背過身時的那一瞬,所有笑意盡數褪去。
月色冷冷的打在他的身上,他擡手摸了摸,從臉上蹭下一層蓋着的粉來,随後指腹相蹭,面無表情地又垂下手。
來了掖都這麽些時日,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父親身上。
即便他們在永麗城待了那麽多年,一回來,流言依舊像野火一樣——安親王的病早就好了,不過是靠着裝病等待奪回皇位的時機。
人心啊人心,爛透了。
不過可惜,他們全都猜錯了,錯得離譜。
裝病的人不是父親,而是他陸析钰。
至于這皇位——更是沒人想要。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随着那一下一下,陸析钰穩穩地踩實了步子。
一只通體黑色的小貓從他面前走過,隐在了牆角的暗影裏。
四下無人,陸析钰輕輕走到那只小黑貓的身邊蹲了下來。
兩相對望,他率先伸出手去順它的毛,極輕地念道:“如果我是父親,定不回掖都。不過罷了,這不是給我碰上了嗎?我倒想看看當年到底有哪些人躲在背後。”
小黑貓偏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反手給了他一爪子。
看着那壞脾氣的小貓消失于夜色之中,陸析钰翻了翻手掌,發出一聲哼笑。
宮門外,顧易正環胸靠在樹下。
陸析钰收回思緒,從他面前走過:“怎麽?武籍整理到現在?”
顧易跟了上去:“算了吧你,別嘲我了,顧公子我專門在這兒等你的。剛剛那些人出來我可都聽見了,你怎麽和聖上說的?”
陸析钰掐頭去尾地和他簡單說了說,顧易上下看了看,最後只吐出三個字:“手谕呢?”
陸析钰稍頓,答道:“沒有。”
顧易張大了嘴:“合着你在裏面玩呢?這麽大的事沒有手谕?就你花水樓下和小啞巴結的仇,你看她到時候願不願意幫你。”說完又要轉頭回去請旨。
陸析钰拉住他。
現在回去請旨,豈不是再打一次李宣的臉。
陸析钰一雙蒙上團霧的眸子似醉非醉地彎起,笑道:“你沒聽過不打不相識嗎?”
顧易白眼一翻,也懶得管他了,想起了另一件事,正色道:“诶,對了,你猜我整理武籍的時候看見什麽了?”
陸析钰睨他一眼,沒答話,自顧自思量起要怎麽和那小怪人說。
平日裏顧易總跟在陸析钰後面聽差遣,這次總算翻身了,于是賣起關子來,他神神秘秘地補了一句:“跟案子有關的。”
陸析钰把玩着折扇上的墜子,聽了出來顧易的心思,偏是神情閑散不搭他的話。
瞧着陸世子清風無愁的樣子,顧易沒勾起陸析钰的好奇心,反倒把自己給憋着了。
顧易不死心地停下步子,聲音大了點:“和小啞巴有關的!”
這回陸析钰步子一頓,緩慢地停了下來。
顧易兩手環胸,得逞地笑了。
卻不想陸析钰回過頭,眼皮子一掀:“你愛說不說。”
“……”
顧易發現陸析钰這個人真是有股煩人勁兒,把人的脾氣吃得死死的。
默了默,他也不再和這個沒勁的人兜圈子:“這次死的最後一個是兵部侍郎任慈,我今天整理武籍的時候才發現,他是刑部尚書紀孔祥的表親。”
對紀府,陸析钰倒是有點印象,刑部尚書紀孔祥,他接觸過。
陸析钰:“說重點。”
顧易聳肩:“重點就是,紀家有一個獨女名叫紀煙,聽說她嬌蠻得很,紀家從小把她當寶貝養大的。”
“老來得女,嬌養不稀奇。”陸析钰回憶起紀孔祥兩鬓微斑的樣子,說道。
“但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顧易繞了一圈,終于說到了正題,“重要的是,紀煙有一個從小長到大的好朋友,你猜是誰?”
掖都高門貴女這麽多,這次找準機會給親王府的帖子寄了不少,陸析钰沒一個上心的。而紀煙這個名字他連聽都沒聽過,更別提紀煙從小到大的朋友是誰了。
但是顧易說了這麽一堆,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只聽顧易拍拍他的肩,欠打地說道:“你說巧不巧,她的好朋友啊,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啞巴。”
陸析钰撫過自己手上的爪痕,笑了。
心心念念嗎?
瞧這,辦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