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親 “算來我今年二十有一,也還未娶……
極泰殿外,高全領命送幾個人出來。
曹裕盛這麽多年甚少被罵得如此狗血淋頭,還是沖着李宣的槍口去自找難堪。
什麽“早日迎娶”、什麽“誤會已解”,都成了□□裸地諷刺,紮得他老臉紅一陣青一陣的。
沒再管旁人,曹裕盛對高全拱拱手,黑着臉一個人走了。
陸析钰眼帶笑意地盯着曹裕盛離開的灰敗背影,拿出他那把雪白的扇子,迎着這幾天難得的清風搖了起來。
“高公公,我們也先走了。”陸析钰心情不錯。
“哎呦,世子爺、二小姐慢走。”高全眼角擠出皺紋,啞着嗓子笑道。
目送兩人漸漸走遠,高全拂塵甩過,目光平靜地掃過宮外當值的宮人,在宮人們低頭恭敬中緩步向內走去。
多年前初入宮中時,他因不懂規矩差點觸犯了宮中大忌,若不是當時仍為太子的安親王及時出面,恐怕他早已性命不保。
如今他坐到大總管的位子,想要把趁皇帝不注意将哪本折子往上放放,總還是能見縫插針的。
***
宮城外,一高一矮的兩個人前後走出紅牆綠柳,姜玖琢一路走到外面,才意識到自己的步子都在打飄,鳥雀在樹梢的鳴叫格外歡快,往來叫賣都比平日聽着更興致高昂。
賣冰糖葫蘆的人吆喝着從她身邊走過,晶瑩透亮的糖殼在陽光下閃着光,姜玖琢突然想起上回買的糖,興致勃勃地回身尋人。
一回身,兩人才都愣了愣。
陸析钰早有準備地慢慢吊在她身後走,想她會高興,卻沒想到她會笑得這麽簡單而直白,像露出肚皮的刺猬,可愛得讓人想試試她背上的刺到底紮不紮人——若是紮人的話,怎麽會覺得那兩個酒窩越看越甜。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會露出這樣不設防的笑容,帶着毫不遮掩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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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小刺猬吝啬,這笑容不知為何僵在了臉上。
姜玖琢一個“你”字卡在喉嚨,才反應過來自己得意忘形過了頭,差點與身後人開口說話,于是硬生生卡主話頭,只剩兩只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
“怎麽了?”陸析钰彎唇問道。
姜玖琢把想說的字一個個咽回去,搖搖頭,對他做了個“謝謝”的手勢。
陸析钰看着她的樣子,習慣性地扇子一收,總覺得她方才不是想說這個。
姜玖琢仰頭見他不言,好像覺得一個謝字顯得沒什麽誠意,思維很是跳躍地從糖轉到了那日的披風上。
說起來,她今日一直帶着的。
本來想送完沈茗月之後就去找他,順便把披風還了,沒想到他先一步找上門來,後來就是皇宮裏的那些事了。
徐徐輕風吹過,姜玖琢見陸析钰把扇子收起,很是主動地把披風抖了開來,今日他幫了自己那麽多,就勉為其難地照顧照顧他吧。
可這天到底是入了五月了,陸析钰平日帶着披風都是裝樣子的,一個正常人……怎麽會覺得冷呢。
他稍往後退,嘴角抽動:“不用了,快到了。”
姜玖琢仰頭回望,皺起了眉頭。
這公子是真矜貴,她都要親手幫他披了,他怎麽還嫌麻煩,就是因為這樣身子才會時好時病。
她利落地上前,再次把披風往前杵。
“……”
僵持片刻,陸析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彎下腰來:“那就……多謝阿琢。”
姜玖琢搖搖頭,踮腳替他把披風披上。
然後在轉過身時,滿意地笑了。
……
可惜,姜玖琢并沒有高興太久。
小道消息在市井中傳播的速度遠比她和陸析钰慢慢晃悠的速度要快,她甚至未到将軍府門口,一路的風聲已變了樣。
有一婦人瞄她,拉着身旁人小聲道:“你聽說了嗎?姜二小姐又被退婚了!”
那人大驚:“又被退了?”
“是啊,”婦人繼續嚼舌根,“聽說還是聖上親自下的旨,我看啊,多半是因為姜二小姐上回把人在大街上打了,尚書令寶貝自家兒子,所以不樂意了!”
一旁聽着的人“啧”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姜二小姐這個樣子、這個年紀,要想再尋個好人家,比登天還難吧!”
不大不小的聲音盡數傳入姜玖琢耳朵裏,她眼睫撲閃了一下,像是什麽都沒聽到般走過兩個婦人。
陸析钰跟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神情淡淡地掃過周圍那些人,像是随意一瞥,随即風輕雲淡地繼續向前走去。
柔弱而蒼白的臉色讓他不帶表情時顯得涼薄而漠然,方才還在低聲議論的人突然就噤聲不言了。
随姜玖琢走了幾步後,陸析钰緩緩開口:“阿琢,你年方幾何?”
姜玖琢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地問她,微頓,沒答。
過了一會兒,她眼神游移地伸出小指在太陽穴處點了一下,反問他——你不知道?
“我為何會知道?”陸析钰問。
姜玖琢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遲疑了一下,卻依舊不是很自信地比了個數字:十八。
雖然還沒到,卻也沒差多少,還有沒幾日便是她十八歲生辰了,掖都的人都知道。
因為大齡未嫁,被視為女子之恥。
許多人都會客套地說她嬌小不顯,但她知道長得再顯小都沒用,每每旁人問起她年齡時,她都看見母親面色窘然,難以啓齒。
見陸析钰微微挑眉,她想他大概也沒料到自己都已經這個年紀,等着聽他如常的調笑。
可等了又等,走在她身旁的人只是輕描淡寫一句:“才十八啊。”
本低眉看地的人驀然擡頭,才……十八?
姜玖琢第一次聽人用這種說法。
街邊的叫賣聲從耳邊掠過,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影中,她的步子卻逐漸慢了下來。
陸析钰注意到她慢下來的腳步,再度重複道:“不就是十八嗎?”
淺色披風被吹開,绛紫色官袍為他的不正經添上幾分認真,好像他說的話,比其他所有人說的話都要可信。
姜玖琢徹底停了下來,側身到他跟前,鄭重地為他理好披風。
那點兒涼意被捂走,陸析钰額上落下一滴汗。
說實話,他覺得……真熱。
可看着姜玖琢鄭重其事地為他整理,一舉一動好像都透着謝意時,陸析钰忍了忍,任由她将他身上的披風圍得更加嚴實。
然後在她放下手時,他忽然笑道:“算來我今年二十有一,也還未娶,你說巧不巧?”
“……?”
什麽意思?
姜玖琢還未來得及開口問,許傾嚴厲的嗓音傳來:“小琢!”
許傾正站在将軍府外,顯然是特意在外等着,看到陸析钰也在一旁,她努力要收斂表情,但在外人看來怎麽都是硬邦邦的。
一路議論聽過來,饒是姜玖琢剛剛走到府外,也能猜到退婚的事一定也傳到了自家母親那裏。
早知道就不應當從這條路走……想到這裏姜玖琢還有點糊塗,今日是無事嗎?怎麽沒去著風樓,反而走回來了。
姜玖琢為難地輕咳,擡手想問陸析钰今日是不是有什麽要事得做,趕緊做,馬上做——
還沒比劃,陸析钰便用扇子按下她的手:“今日我有其他要緊事做,放你假,去吧。”
“……”這突如其來的假就像陸析钰的病一樣,總是不合時宜。
姜玖琢放下手。
算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她虎着臉點了點頭,沒再猶豫。
“阿琢,撐住,”陸析钰好笑地喊住她,“等我回來。”
姜玖琢視死如歸地朝許傾走去,只聽了前半句話,背身對後面揮了揮手。
***
正堂,姜淵坐在主位。
姜淵本還在弘文館與同僚閑談一二,一聽到自家下人傳來的消息火急火燎地就趕了回來。
連帶着這些日子不願歇在家裏在外苦讀的姜昭也回來了。
四方屋子裏,天光一點都照不進來,姜玖琢站在中間,咽了咽口水。
許寧一瘸一拐地被人扶進來,又換了那副虛假的嘴臉:“小琢啊,你怎麽擅自把婚事都退了!瞧瞧把你爹娘給氣的。”
姜玖琢睨她一眼,向姜昭投去求助的一眼。
姜昭會意,立馬擋在她前面,對另外兩人說道:“爹,二娘,方才妹妹進來都同我說了,這是聖上下的旨,和妹妹無關。”
姜玖琢肯定地點頭,無關無關。
姜淵生氣歸生氣,但到底自家女兒,他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沒多說。
倒是許寧火上澆油,甕聲甕氣道:“聖上怎會随意解除婚約,這麽好的婚,換在月兒身上定得抓得牢牢的。”
姜玖琢盯着她,擡手向外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寧被公然頂撞:“你!”
兩人較勁時,許傾拍了桌子,更加火冒三丈:“我知道,從定下這婚起你便是不情不願的,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如今被曹家退了婚,還能嫁給誰!”
“二娘!”姜昭着急地喊了一聲。
說實話,姜玖琢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為何明明是她退了曹家的婚,怎麽最後就傳成了她被曹家退了婚。
但答案也不重要了。
就算是她的親娘,和外人說的那些話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她就……那麽差嗎?
姜玖琢說不出心裏是酸還是澀,放棄了似的擡手,淡淡地左右搖了手比了兩個字——不嫁。
嫁不出去,就不嫁。
多簡單。
習慣了自己乖順女兒的許傾登時愣住,驚愕地站起了身。
一日黃了兩樁婚事,許寧看了半天笑話,心中惡劣地升起舒暢之感。
不嫁?
是她願不願意嫁嗎?是根本沒人願意娶!
正欲假惺惺地說幾句寬慰話時,下人一臉驚慌地跑進,打斷了許寧的話。
“老爺、夫人——!”
那下人指着府門方向的手指直打顫,“世、世子來了!”
許傾不知何故這下人會慌成這樣,也不知方才走得格外爽利的世子爺怎麽突然又回來了。
但現下她也沒有心思去管多餘的事,焦頭爛額地吩咐下人:“你與世子說今日将軍府實在是不便見客,若是沒有急事的話,改日定登門拜訪致歉。”
“可、可是……”那下人眼珠子瞪得溜圓,結結巴巴地用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地聲音喊道,“世子是帶着媒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