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煩惱
黑夜中, 兩道快的看不見的影子在皇宮屋檐、樹梢, 像鬼魅一樣輕輕地落下又起跳, 直到盯着小宮女安然從衣尚坊的小門進入, 才回去複命。
薊雲橋躲在宮女們夜宿的房門外, 猥瑣地像個采花賊, 過了好一會兒才敢大口喘氣。她曾在清和宮牆內, 不小心聽見躲在牆外偷懶的兩個宮女閑聊,最近衣尚坊的小門插梢壞了睡覺都不安心。剛才來碰碰運氣,果真還沒修。
早先在禦花園, 明明叫她的是個太監的聲音,出來後就只剩謝晏一人,從那她就知道皇帝周圍肯定隐着不少人, 她回去八成也會被跟蹤。畢竟誰能放心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宮女肆無忌憚地接近皇帝呢?
我真是非常機智了, 要不是六宮無妃,宮鬥也是妥妥的!
樂天派薊雲橋給自己點個贊。
想得倒美, 你一個破落廢後好像有宮鬥入場券一樣。
理智的薊雲橋潑了一碰冷水。
謝晏回到崇昭殿不過一會兒, 暗衛便來報那小宮女安全回到了衣尚坊, 目前來看沒有任何不妥。
謝晏點頭會意, 國事繁瑣, 與小宮女交交朋友換個心情不是不行, 但作為帝王的謹慎和多疑,讓他不得不去想這個宮女身上的奇怪之處。即使兩次相逢好像都是他先找上門的。
“三元,傳令改善一下宮中的夥食。随便借什麽由頭。”
交代完, 謝晏拿起下午剛送進來的奏折, 這些是地方直接送上來的,每個奏折封面都有特殊的标記,一眼就知道屬于哪個地方。
最上頭的一封來自大宣國最東面的一個大州,名為河廣,外與和燕澤國接壤。
奏折裏說,燕澤王燕南仲突然病逝,新王未立,有競争力的大皇子、二皇子,八皇子,為了王位陷入争奪戰。目前來看老燕澤王最寵愛的的妃子生下的二皇子燕東,朝中勢力最大,勢頭最猛。地方官員請示,燕東想用木材等與大宣做生意,交換糧草,可否同意。
這是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想取得大宣的支持?謝晏不可置否。
他從另一堆書信裏準确找到一封信拆開,這些是他派在全國各地及周圍國家的探子彙報,每隔半個月就有密信向京中飛來,不通過官方驿站,自有一套特殊的傳信方式。
果然,信中說,除卻明面上鬥争的幾位皇子,三皇子燕萊最近暗中動作頗大,控制住了燕澤的的國都通往外面的各大交通路線。衆皇子只知在燕都打得火熱,卻不知三皇子早已不動聲色地圍困燕都,猶如困獸之鬥,只要結果出來,燕萊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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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對這個燕萊印象很深,小時便聽說他驚才絕豔,名揚各國,但是老燕澤王聽信國師讒言,認為他天生異瞳實非吉兆,便對他不聞不問,連寵妃下毒廢了他一條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二十歲的燕萊坐上輪椅後便沉寂下來,謝晏之後也忙着與薊開川奪|權,對這位父皇口中大加贊賞的皇子關注也有心無力了。
謝晏再有精力時,立馬讓人時刻關注燕萊,發現了他的暗中布局,頗有種惺惺相惜之感。
此次燕澤國事件,結果如何一目了然,那些平時安逸的皇子怎麽可能鬥得過燕萊的十年精心布局。
大宣周圍有七八個附屬小國,地狹人稀,而燕澤國面積有大宣的四分之一,算得上獨立大國。
前朝昏聩無道,民不聊生,大宣和燕澤的開國皇帝幾乎同時起兵反抗,前朝覆滅後,二人感概于戰争的慘烈喋血,決定就目前兩人占領的土地劃而治之,互相聯姻,結百年之好。至今,兩國未出現好戰野心的君王,和平便一直延續下來。
謝晏摸不準燕萊上位之後,是否有擴張的野心,但他不是主動挑事的人,也不屑在人家快要成功時去使絆子,反而願意釋放出善意,締結友誼。
謝晏認為,為人君王,第一要務就是把大宣治理好,上下一心,選賢用能,整個國家便能固若金湯,不懼外敵。
薊雲橋自從上次之後,就不敢再輕易扮作宮女出門了,随随便便兩次都能遇上皇帝,這概率高得突破天際了吧。
薊雲橋是反賊之女,若是被指出故意接近皇上,那畫面可太美麗她不敢想象。
她和薊梳打聽過,這皇帝和皇後只在新婚時粗粗見過一面,謝晏看出薊開川立女為後圖謀不軌,自然不會和她親近,連夜晚也沒留宿。而且大婚那天,薊雲橋化得跟戲臺上的花旦似的,又過了好幾年,哪還記得什麽長相。
還好兩次都是他一個人,要是突然跳出個随從什麽的,被認出的風險又加大了。她可聽說古代太監一字不識,認人倒是很厲害,一雙眼睛能識遍前朝後宮的重要人物。
雖然不知道自己在他們那裏還算不算得上“重要”。
薊雲橋溜出清和宮一趟,什麽木頭都沒撈到,只蹭了一頓吃的。回來時倒是偷了兩個肉包子,她和薊梳第二天當早飯吃了。那包子估計真是供給皇帝吃的,皮薄餡大,配料豐富,滿口鮮味,她一小口一小口咬着,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清和宮是個容易被人忘卻的存在,福利提高這事在這兒沒有任何水花。
上次托人賣的木制小玩意兒有了下落,估計賣了個好價錢,采辦的宮女回來,偷偷往清和宮塞了一堆熟識和糕點,倒是個良心的中間人。對方以為是薊梳的手藝,直接表達了繼續合作的意願。
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薊雲橋有什麽辦法。最後商定由中間人帶些木頭簪子給薊雲橋加工,輕便小件,不易引起注意。
薊雲橋基于木簪原有的形狀,結合現代一些熱銷款式,每一枝都別出心裁,争取以新意取勝。木頭不比真金白銀,珠光寶氣沒有,只能多花點心思,不然要賣出高于普通木簪的價格太難了,畢竟王孫貴女真看不上這材質。
比如這一款,上邊綴着一大一小兩只蝴蝶,兩對翅膀的紋路也不同,一只依莎貝拉,一只光明女神,觸須纖細,脈絡清晰,仿佛一碰就翩然欲飛。可惜沒有上色的工具。最巧的是插在發間,若有微風一吹,兩蝶便會緩緩扇動翅膀。
這些關節對于複雜精密的軍事器械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薊雲橋只要一個下午便能做好。
中間人來取貨時,薊梳對着蝴蝶輕輕吹氣,給她演示了一遍精妙之處,看得她滿眼是贊嘆,再看薊梳時充滿崇拜,哪還有之前鄙夷同情之類的眼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幾乎想自己留着了。
薊雲橋在清和宮安分了幾天,就開始渾身癢癢,每日拘于這一方之地,實在難受。原本十指蔥白,柔若無骨,被折騰幾天,指頭上面全是細碎的傷口,還起了她喜聞樂見的繭子。見此,薊梳說什麽也不願意給皇後接太多活。
她每天做幾小時活,剩下的時間對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發呆,偶爾和薊梳說說話,可薊梳說到底也是沒什麽見識的小丫頭,能聊什麽啊。吃的改善了,但是她覺得自己要出心理問題了。
啊啊啊啊!古代女人到底是怎麽做到忍受寂寞,沒有網絡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從小跟着爺爺全國各地地跑,爺爺口中最常說的就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如今穿越一朝,被困深宮,落差巨大之下,她甚至想做點什麽出格的事情,哪怕因此付出代價也無怨無悔了。
科技,醫療,吃穿住行倒退了幾百年,但她的思想不能随之倒退,否則與她抹去顧蘇這個人的存在有何差別?她不是純正的古人,也不想活生生地把自己嵌入這裏,做一具莫名其妙的行屍走肉,替代別人活下去。
她不和時宜地想到了“獨守空房”這個詞,明明還是黃花閨女的她,一想到未來幾十年都是這種生活,快抑郁了。
再想到逍遙快活的謝晏,薊雲橋臉有一瞬間的扭曲,活生生把原皇後最好看舍不得穿的百花曳地裙撕開一個大口子。
“呲啦”一聲拉回了她的神智。
她居然開始怪起謝晏來了。不行,這古代連個心理醫生都沒有,她得自己調節,真成了心理變|态就太給穿越大軍抹黑了。
呼啦站起來,身上的木屑揚起,在陽光下像一只只小金蝶,圍着薊雲橋長裙上繡娘精心刺繡的花卉上下飛舞。
噗,吐出嘴角的木屑,薊雲橋飛速跑進屋裏拉着薊梳換了衣服。
謝晏這半個月再也沒遇見那個小宮女,他猜想可能是是對木工的興趣淡了,或者福利提高了準備安心當一個小宮女,時間到了就出宮。
他日理萬機,周旋朝臣,有些遺憾,但也漸漸地忘了這事,只是在用飯時偶然會想起,曾今有個人在禦膳房給他做過一頓很好吃的飯。
三元見皇帝沒再提起顧姑娘,雖然着急一國之君晚上都沒個暖被窩的,也只好歇了心思。
謝晏以往下朝之後,最喜歡來鳴和亭走走,一個人對着蔚藍寬闊的湖面,理一理思緒,有利于做出正确的決策。亭子塌了之後,他命人按原樣修複,大概是遇到難關,工期一延再延,他已經一段時間沒來了。
今日,針對要不要削減軍饷的問題,兩邊吵得面紅耳赤,謝晏一下朝就習慣性地想來禦花園靜一靜。想起工人在那邊修亭子,腳步一轉,正要回去,看見一個宮女繞着荷花池跑步,腳下如飛,還挺利索。
最近奇怪的宮女有點多,他想。
薊雲橋心情不好,也不管白天黑夜了,沖出來散心。原身不愛運動,身嬌體弱,跑兩步就喘,經過她近半個月的鍛煉,已經能跑幾圈了,也算是有天分,跑得和顧蘇的身體一樣快。
她悶頭跑到禦花園,不知不覺就開始繞圈,一圈圈下來,她腦子裏的亂麻暫時解開了。
等她快跑到謝晏跟前,謝晏突然運起輕功,腳步一點,眨眼就消失了。
薊雲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