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馄饨

薊雲橋也知道空降确實難以服衆, 她必須靠自己讓他們信服, 不枉謝晏給她的這次機會。只要這回做好了, 說不定以後這種好事紛至沓來啊, 在古代也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大家請聽晚輩一言。我知道在場都是數一數二的木匠, 但是你們誰曾親眼看過這座亭子的結構, 晚輩有幸, 亭子倒塌的前一天正好仔細觀摩過,心中略有印象。我未進宮前曾被姑蘇城裏的木工指點一二,天下能工巧匠, 鬼斧神工,晚輩心生向往,又聽聞陛下尋了最好的木匠聚于此地, 因此向三元公公毛遂自薦, 慕名而來,願與各位前輩共同探讨學習。”

薊雲橋話鋒一轉, 又道:“晚輩能否問三個問題?”

“哼, 問吧。”領頭的人完全不把小毛孩放在眼裏。

“第一個問題, 鳴和亭挺過百年風雨, 為何而塌?”

“當然是因為白蟻蛀蝕!”這麽簡單的問題引起衆人哄笑, 他們還以為能問出什麽難上天的問題!

薊雲橋面不改色:“據我所知, 宮中建築有專人定時檢修,當年修亭子時更是用驅蟻藥浸泡三天三夜,另将藥粉混入油漆, 刷上七層, 為何會突然崩塌?換言之,你如何保證新修的亭子不再出現同一問題?”

“這,這……”剛才還起哄的人啞口無言,他們奉命修亭,只想弄出外表一模一樣,确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此亭乃當今陛下最愛,陛下每日下朝都會來此,如若這個問題不解決,談何對陛下盡心盡力,搞不好還是掉頭的大事!”薊雲橋步步緊逼,“最後一問。你們在正東面離廊橋九尺處打下三根木樁,如何能打造出南北兩面完全懸空的視覺效果?”

“呃……”無人應聲,就是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們三天遲遲無解。

“難不成你有辦法解決?若是你能,讓我們叫你祖師爺也行,若是不能,就早早離開,別耽誤我們!”領頭的人被薊雲橋的問題噎了兩次,拉不下面子,但口氣松緩,明顯對薊雲橋的辦法上心了。

“晚輩不才,有些想法,願與諸位探讨,看是否可行。”

薊雲橋微微一笑,這群心高氣傲的木匠,自大的同時他們也認可強者,只要拿出真本事,不愁鎮不住他們。

她誠懇道:“不知大家可曾注意到生于鳴和亭旁的一叢蔓草,葉尖發黃,主葉脈上生着一列刺狀絨毛,初生時細軟而淺,兩月後硬而深綠,名喚逐嶺草,古書上有雲,此草生于南方沼氣之地,喜陰,夜間散發奇味可吸引大量白蟻。并且根系發達,可分泌液體腐蝕油漆,鑽入木材,為白蟻提供縫隙。我問過宮人,這草是近兩年才出現的,大概是南北飛行的燕子恰好落了種子在此處。這就可以回答我的第二個問題。”

“當務之急,應當斬草除根,用火油燒盡草籽,以防春風又生。”

“還不快去!”領頭人踢了一腳聽呆的小徒弟,顯然認可薊雲橋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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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問題,我這裏有一份未畫完的圖紙,昨夜我連夜畫出,尚未完工不敢拿出來獻醜,但關鍵地方結構俱已标出,大家既然不信我,我只好先拿出請大家過目,若在場前輩覺得此方案可行,今日開始就按這個開工,工期已誤,再耽擱不得。”

薊雲橋從袖裏掏出一份樣紙,一群人呼啦圍上來看。

待看完構圖,均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頻頻點頭,哪還敢不把新來的毛小子放在眼裏。

剛才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老頭,依其餘人的尊重程度,大概是這裏面資歷最老的,兩鬓風霜,雙眼卻精明銳利,看了圖紙後,直呼三聲“後生可畏”!

甚至有些新手,師傅太過嚴厲,有些問題不敢再三請教,試着拿來問薊雲橋。

兩個十六歲的兄弟,一個叫季芳,一個叫季楓,名字可以說很為難人的口音了。第一次跟着師傅進宮,十分拘謹,見小太監似乎和他們同齡便過來親親熱熱打招呼,圍着抛出一大堆問題。

薊雲橋一一耐心解答,不端姿态,不藏私,就像個大方分享策略的同窗。

不一會兒,三人就差點要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好在薊雲橋理智還在,時刻謹記這裏是古代,她是個宮女,準确來說她是個皇後,男女有別。

她心裏有些感嘆,在現代,她不會有這種機會,和同樣熱忱的年輕人交流,這是他們的愛好,也是他們的事業。

再次接觸到熟悉的一切,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哽了喉嚨,紅了眼眶。爺爺的種種教導恍如昨日,多想大夢一場醒來,她依然是那個潇灑肆意的小顧蘇,而不是方圓之地寸步難行的大宣廢後。

薊雲橋仰起頭看天,讓眼淚流回心裏。

“顧姑娘真有魄力,是老奴眼拙了。”三元松了口氣,笑呵呵道。

謝晏在高處看着木匠們各自散開開工,他三人卻把頭湊一塊,說個沒完,心裏隐隐有些不舒服,眉頭越皺越緊。

朕和小宮女不是一個階級的,小宮女怕朕。他們倒是。

正要命人叫那兩兄弟去幹活,小宮女突然仰着頭擦眼睛,心裏一沉,她該不會哭了吧?可是事情都解決了,難道她後知後覺到如此地步?他又記起昨天她連皇帝的龍袍影子都沒捉到就被吓得站不起來的事,覺得更有可能了。

“三元,你看她是不是吓哭了。”

三元使勁眯起眼睛觀望,沒看出來。

“呃,也有可能是木屑進眼睛了吧。”三元猜測,他确實不太懂現在有些宮女的心思了,說聰明吧,跟皇帝相處這麽多天居然沒認出來,說天真吧,辦事有條不紊,這幾天好處也沒少撈。

謝晏忽視了他的話問道:“三元,你在宮裏邊也四十年了吧?以前母後哭了,父皇是怎麽安慰她的?”

三元震驚,陛下這話裏頭是什麽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陛下的神情,摸不準到底是随口一問,還是準備以國母之禮待顧姑娘。顧姑娘宮女出身,直接晉升為後有點難以服衆,依他看,還得給她找一戶家學淵源的人挂個名,先封妃,誕下太子後再順理成章立後……

啪,三元在心裏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皇帝的事哪輪得到一個奴才操心!陛下英明神武,有什麽事是辦不到的!

“先皇和先皇後恩愛十幾年,一輩子喜笑顏開,唯有那麽幾次紅臉,先皇下朝之後親自去宮外的一家馄饨鋪子買了熱乎乎的馄饨回來哄着,也就過去了。二十來年了,也不知道那個鋪子老夫妻還在不在。”

三元忍不住懷念起二十年前宮裏熱熱鬧鬧的時候,人老了就是會有這個毛病,他竭力用輕快的語氣去描述那個場景,因為他知道,陛下只會比他更黯然傷神。

馄饨?

謝晏想起他小時,父皇确實有那麽幾回,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什麽,進母後房裏,母後總是吃得很開心,只有這個時候,她會忘記招呼她最愛的一雙兒女來吃。他和皇妹好奇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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