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探子

薊梳最近越發疑惑, 她家主子最近每天天還沒亮就興高采烈地出門, 天黑了才回來。問她就說去混口飯吃。

今日她照常坐在牆根眼巴巴盼着薊雲橋回來, 酉時一過, 一道人影飛快翻過圍牆, 穩穩點地。

薊雲橋拍拍手, 像往常那樣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薊梳, 裏面是她晚飯的一只雞腿,她沒吃,留給薊梳。

薊雲橋可喜歡這活了, 每天都能和同行密切交流,說說心得,他們還給她描述了這個世界大江南北的各種特色建築, 聽得她滿目憧憬, 只想走遍天下一覽奇樓。

而且,夥食真是比皇後娘娘這個職位好太多了!葷素都有!米飯管夠。每天哪怕是為了吃的也充滿幹勁!

其實她不知道的是, 為了她這個好朋友能吃頓好的, 謝晏自掏私庫給她加餐, 才有這等好事。

木工們心裏紛紛懷疑這個小太監是不是大有來頭, 怎麽他一來, 就有魚有肉, 有雞有鴨?陛下身邊的大太監三元公公怕是也不過如此啊!

薊雲橋吃肉,總不能還讓薊梳喝湯,因此她都會把晚飯的肉菜留下一部分帶回來給薊梳, 弄得一群木工更加摸不着頭腦。

薊梳屢次拒絕無果, 只好每天靜靜地等待主子投喂,心裏十分愧疚,她沒本事,居然還讓主子給她弄吃的。

薊雲橋一回來,薊梳趕忙上前揉肩捶腿端茶倒水,生怕伺候不周。

“主子,今天中午來送飯的宮女突然換了個人,還一直打量清和宮的內殿,打探您的飲食起居。”薊梳一邊伺候主子洗掉臉上那一層厚妝,一邊把藏了一下午的情報一骨碌彙報上來。

薊雲橋頓了頓,難道她被發現了?謝晏派人來查她了麽。她心裏清楚地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嚴肅追究起來,在古代怕是死三回都不嫌多。

她心髒顫了下,她的古代之旅就要結束了嗎,她才剛剛找到樂趣,代價就找上門了。

壓下心慌,她面上假裝鎮定地問:“哦她有哪裏不對的地方嗎?”

“奴婢見她言行怪異,就着重觀察了一番。發現她的手指細嫩蔥白,端盤子的姿勢十分生疏,不像個宮女,倒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大小姐。她一身裝束與一般宮女無異,但在她俯身之時,脖頸上挂着的玉佩露出半塊,不小心瞧見了。奴婢當初也見了不少翡翠玉環,可以斷定那塊玉佩價值不菲。”

“奴婢愚鈍,只能得到這些消息。今日說您身體欠安不方便出來吃飯,她沒見着,明天可能還會來。”

Advertisement

薊雲橋道:“你做得很好,讓我想想。”

按理說探子不會長這種嬌氣包的性格吧,連薊梳都看出來了,出任務前都不訓練的嗎?這宮女八成單純好奇落魄皇後的生活,以前結了梁子想落井下石或者耀武揚威。

但這宮裏女性生物除了她比較特別外,剩下的全是清一色等級不同的宮女,誰還能保持十指纖纖不曾幹活?

難不成、其實……謝晏有暖|床的……那啥!薊雲橋被這個設想雷了下,但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一個日日暖床卻得不到名分的驕傲美貌小宮女,心生羨慕嫉妒,憤怒地跑來清和宮來“探望”她這個光占着位置、啥也不幹的“帶薪休假的同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薊雲橋越想心裏越冒火,關我啥事兒啊?

還有剩下兩成是謝晏發現了,看在一起吃過面的份上,派個漏洞白出的宮女來告訴她“朕已經知道了你老實點自己來朕面前磕頭認錯”。

薊雲橋權衡了一下,決定明天不出門了,她就坐在正門裏等着,看她是牛鬼蛇神!反正鳴和亭也建得差不多了,再一兩天就竣工也用不着她了。

她命薊梳點上一盞亮燈,鋪開信紙,一手提筆一手托袖,腦子随便一轉,一個完美的請假借口就出來了。她暗暗告誡自己,顧蘇啊顧蘇,沒來一個月你就變成了一個撒謊精,這樣不好,不好。

薊梳在旁邊磨墨,看着主子終于放下锉刀,舞文弄墨,感慨萬千--這才是大家千金會做的事情,手裏的的墨石轉得更勤了。

她看着薊雲橋一掃濃墨,氣勢磅礴地寫下一個字“近”,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為什麽不是簪花小楷,薊雲橋突然就停了,左手迅速把紙張卷走揉成一團。

“我念,你來寫。”

薊梳一頭霧水地接過筆,在薊雲橋的指揮下,寫了半張紙。

“近日與諸位工友合作切磋,晚輩被困擾半年的難題突然有了解決之法,靈感稍縱即逝,不敢大意,故閉門一天,詳盡寫出,還請體諒。”

“主子,奴婢識字不精,某些字也……也忒難了。”薊梳紅着臉,像個被夫子抓現行的壞學生。

“沒事,就按你記得的來,寫錯也沒關系,能大致看懂就行。”薊雲橋練得一手毛筆字,深得她爺爺真傳,以前只要有古式建築落成,她爺爺總被邀請去題字,匾額,對聯等等,老人家的狂草蒼勁有力,入木三分。薊雲橋更專注練小篆和行書,這方面的天分也更強。她爺爺沒空應約時,薊雲橋便代為題字,許多柱子上的對聯都是出自她之手。

但她不能再暴露自己了,一個小宮女會木工認點字兒,還可以圓得過去,再加上一手好字,在古代就非大戶人家的女兒不可了。因此她讓薊梳代筆,就完全沒有這個煩惱。

待薊梳寫好後,薊雲橋拿起筆,在勉勉強強能看懂的字旁邊,幾筆勾勒出一個精致的鬥拱簡圖,證明紙張主人的身份。她重新換上太監服,暗悄悄摸回鳴和亭,把“告假條”用石子壓在最顯眼的位置。

弄好一切,薊雲橋準備回去早早地入睡,明天也許生也許死,今晚先睡個好覺,才有精力應付。只是如果一切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她大概要連累薊梳了。

謝晏最近忙着西北軍饷的事情焦頭爛額,一部分朝臣覺得國家無戰事,應該讓士兵屯田為主,控制軍饷。武将反駁說燕澤國的內鬥還未結束,誰也不知道最後要發展成什麽局勢,還是要早做準備為好。又有人反對了,說活躍的這幾個皇子胸無大志,手下軍隊疏于管理,不足為懼。

謝晏只好把三皇子燕萊的消息擺到明面上來說,自古心機深沉能屈能伸之人最為危險。

一時間,那些主張減少軍饷的人啞口無言,他們的皇帝比他們所認為的,知道得更多,能力也更強,還有着獨特的消息渠道,連鄰國之事也控于鼓掌之中。那些消息甚至連鬥得頭破血流的燕澤皇子都不知道,陛下卻早已知曉。

一些貪奸耍滑之人,更是心裏一驚,連忙想着皇帝有沒有掌握着他們什麽證據,頭頂冒汗,背後發虛。原本想勸阻陛下削減軍饷,好将來找個由頭主持空出來的銀兩,現在哪還敢說什麽。

此事就這樣定下來。謝晏原本不想漏出燕萊之事,他相信今日早朝之事過幾日定會傳到他耳中,那時燕萊想必已經奪得王位,而後勢必更加警惕,要探消息只怕更難。

這一幫文臣實在頑固,謝晏想做個開張聖聽的明君,但跟他們商量一些事情真的很累,一點都不能心照不宣地體會到他們的君王強硬做派下的良苦用心。

謝晏嘆了口氣,武将大部分盡忠于他,絕無二話,但是文臣這邊,還是需要一些新鮮血液,他看好李松舟,既能準确揣摩聖意,又進退有度不疾不徐。歷練兩年之後,必能擔起大任。

薊雲橋剛剛放好紙條,就看見謝晏打遠處光亮裏走來,一下子如臨大敵,呼吸都輕了,她從沒有一刻這麽希望她是個隐形人。

雖然做好準備,想得輕巧,但真面臨時,她還是慫了。她不想因為這樣冤枉的原因就這麽死了,也不想失去謝晏這個朋友,否定她過去真心實意的相交。想多一點,人皇帝好不容易和個小宮女處出友情,結果沒幾天,咣當一聲,原來小宮女是個小奸細。多可憐啊是吧?

謝晏是她來這裏之後,除薊梳外,對她最好的人。如果說薊梳是因為對前身的主仆情分在,那謝晏就是完完全全不求回報,只對“顧蘇”好。雖然,這點好,對一個皇帝來說,也許只是一擡手的事情,她于他的天下,不過是千萬分之一。

但是土豪捐了一百塊就不叫做善事了嗎!

她敢拍着胸脯保證她絕對不會對謝晏不利,但身份擺在那兒,她的一言一行從此都蓋上了居心不良的大戳,還是皇帝的玉玺親自蓋章。

謝晏功夫好,想躲過他不可能,而且他走到哪兒肯定暗衛跟到哪兒。有一瞬間薊雲橋想一頭紮進湖裏裝美人魚。

心裏是這樣想,但當謝晏走近前來,她還得裝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如同月下私會的小姑娘見了思念已久的情郎露出迷之微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