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攤牌

謝晏委婉道:“不同的風筝價格差別很大, 不好說, 要真正飛起來才能知道它有多厲害。”所以還是先放風筝吧。

其實他哪關心過價格, 兩人誰也不比誰懂得多。

薊雲橋一想也對, 興致勃勃道:“那你找個人來放, 看看效果。”

謝晏:“……”正确流程難道不是咱兩一起嗎?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 謝晏和薊雲橋兩人并排靠在圍欄上, 看經驗豐富的小太監拉着線,螃蟹成功上天,像真螃蟹遨游蔚藍大海, 活氣十足。

薊雲橋看着看着就餓了,她咽下口水,發自內心道:“這個時候的螃蟹一定很好吃, 蟹黃飽滿, 蟹肉鮮美……”

謝晏在一旁道:“以前太後還在的時候,十月會舉辦一場宴會, 邀請各家大臣的女眷, 賞菊, 飲酒, 主食就是吳地上貢的螃蟹。”

兩人同時嘆了口氣。薊雲橋遺憾, 如果她這個皇後有實權, 是不是也能在禦花園辦螃蟹宴,到時滿桌滿桌的肥美大閘蟹……

謝晏則是在想自從就剩他一人之後,除非一年一兩次的大宴群臣, 宮裏好像再沒有熱鬧的時候。

一陣疾風把風筝吹了個急轉彎, 倒扣在一株挺拔的松樹上。

“啊。”薊雲橋輕呼出聲。小太監膝蓋一軟就要跪下,謝晏擺擺手制止,讓他退下。然後,原地躍起,足尖在樹幹上輕點兩下,縱身探手拿下風筝。

薊雲橋跟着謝晏學過兩招防身把式,看過師父的牛逼操作,這時也膨脹起來,深吸口氣助跑一段,無知無畏就要往樹上蹿。

腳掌“嘭”地踹在樹上,松樹顫了三顫,掉下一個松果砸在她頭上,彈起落在地上。

和松果一起落在地上的還有薊雲橋的眼淚。她僵持原來的姿勢,腳上傳來的劇痛,讓她不敢做出下一個反應。

謝晏檢查一番風筝,骨架還是好的,只是扇面被松針紮破幾個洞。他沒想到一會兒沒看住,薊雲橋就能把自己撞在樹上。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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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晏放下風筝,把她怼在樹上的腳小心扯下來,一手捧着腳,一手脫下鞋襪檢查,幸好只是腳筋抽了一下,骨頭沒有事。他熟門熟路地幫她穿好,捋起褲腿,看見上次受傷留下的疤痕,頓了一下,仰頭看見薊雲橋兩行清淚,也發不出火,只能道:“顧蘇,答應我,對自己的腳好一點。”

薊雲橋紅着眼咬着牙點點頭。她發誓再也不做練武的春秋大夢。

謝晏扶着一拐一拐的薊雲橋坐下。

“顧蘇,明晚十月十五,來這裏我請你吃螃蟹怎麽樣。”謝晏突然認真地邀請。每次和薊雲橋見面,他們都談自己的事少,談外面的事多,他從她的一言一行中了解到她廣闊的見識,和謝晏不一樣的角度,但卻能相互理解,欣賞采納。

他想給薊雲橋一個隆重的約會,談談他們自己,他孤零零地看過幾十次月圓,這一次,他想和薊雲橋一起。

薊雲橋掀開眼皮,對上謝晏深邃的眼窩,無處不寫着認真,睫毛像一排黑直箭羽,紮在薊雲橋心上。也罷,他是帝王,心懷天下,總歸不能一直和她玩你躲我猜的游戲。

她撩下眼,點了點頭,開始思考明天是不是就要回答“我是誰,我從哪裏來”這個深奧的哲學問題。

謝晏摸不準她這副淡漠的樣子,但他一直以來行事果決,再拖下去不像他了。

薊雲橋休息一晚,腳痛消失,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在坦白和不坦白間猶豫。

這一晃時間就到了下午。

薊雲橋拿出她常穿的宮女衣服,雖然洗得幹淨,細聞還有一股皂莢的清香,但改變不了它主人破壞力太強的事實。衣服上好幾處都破了洞,平時大大咧咧不覺得,女兒家看得是內在美。

可是今天,身上是衣尚坊剛送來的如意百褶裙,手邊是破破爛爛的宮女服,再想想謝晏每次貴氣逼人的出場,薊雲橋明顯感覺到了差距。

啧,新鮮的煩惱。

她拉來薊梳,悄悄問她有沒有新的衣服。薊梳點點頭,內務府剛剛分了兩套秋冬裝,她還沒穿過。

問題解決,薊雲橋仰起嘴角,懶得想明天怎麽樣。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螃蟹跑不了,能吃一頓是一頓。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禦花園主道兩側挂滿琉璃宮燈,一直延伸到鳴和亭,形成一條通明大道。其他地方也點綴着小巧的橘燈,點點彙聚成星海。

一輪金黃圓月挂在檐角,印在湖面,天上人間兩廂圓。天穹深藍,月光很明,星星落到地上,浮在半空,是亭角暖黃的八角宮燈。

寧靜和喜慶糅雜在空氣中,薊雲橋有一瞬間的窒息,謝晏準備攤牌了。

鳴和亭中心原有的桌子撤掉,換上一張更大的八仙桌,上面擺着時令果蔬,和各種烹饪手法的……大螃蟹。

薊雲橋聞着味進來,看見立在一旁謝晏,錦衣狐裘,顏如渥丹,身比長松,笑拂春風。他站在最明亮的地方,英俊不似凡人,讓人願意把一顆心都捧上。

薊雲橋定了定神,她可不能被皮相迷惑,太丢面子,想想桌上更美味的螃蟹……可是今晚的謝晏看起來更誘人啊!

謝晏眼尖地發現薊雲橋今天換了件新的宮女服,一時笑得更好看了。

兩人落座,謝晏倒了兩杯酒,道:“顧蘇,你永遠不會知道我上次給你倒酒時是什麽心情。”他頓了頓,深覺這個開頭不合适,轉而抓起一直螃蟹,三兩下拆好,沾了調料。放到薊雲橋面前的盤子。謝晏不愛吃螃蟹,也不能多吃,這個拆螃蟹的手法還是今天現學的。

薊雲橋疑惑,他們什麽時候喝過酒,記錯了吧。她含着一只螃蟹腿,看見謝晏熟練的手法,下一秒他手中的螃蟹出現在她面前。

今晚謝晏開這麽大排場,幾乎是向她說明身份,她不意外,最近謝晏頻頻欲言又止,就知道他忍不住了。但她意外的是,那個披上龍袍高高在上的謝晏,仍然願意為她做這些事情,她覺得眼睛有點酸,她欲蓋彌彰揉了揉,肯定是進蚊子了。

這麽多愁善感一點也不像顧蘇。

可是當謝晏拿着手帕擦掉她臉上的醬料時,她又覺得,若是無動于衷,恐怕只有沒心沒肺的人才能辦到。

她咯吱咯吱咬着殼肉,吃了兩只螃蟹配着八寶飯墊肚子,拿起濕手帕擦手,捏起一旁的小酒杯,看着裏面晃蕩的清甜果酒,同樣映得眼裏波光微漾。

薊雲橋主動提起道:“謝晏,你是皇帝對吧。”

謝晏驚訝地擡頭,放下手裏的螃蟹,他以為他不提,這小騙子會一直裝不知道。

“是。”

薊雲橋又道:“我以前沒見過你,呃,也不能這麽說,我其實不記得皇帝長什麽樣。”

謝晏:“……”越解釋越讓人生氣。

“第一次見你,你把我從湖中拉出來,救命之恩,我先敬你一杯。”薊雲橋一飲而盡,“那時我沒認出來,但是我知道皇宮裏面能自由行走的人不多。第二次,我見你腰帶背面繡着龍紋,我就确定了。”

謝晏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麽多破綻。

“但其實在我心裏,你,不管是李晏,還是謝晏,是一樣的,我把你當朋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薊雲橋一杯酒下肚感覺自己有點醉了,不然怎麽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上次我說怕皇帝是假的,怕太醫也是騙你的,不能讓你送我回去……反正都是假的。你對我這麽好,我卻騙你這麽多,有時候我在想,你要是發現就好了,我就不用繼續騙人了……”薊雲橋愧疚地啃了一口蟹腿。

謝晏啪唧捏碎一個厚厚的螃蟹殼,汁水流了滿手。他假裝不在意地換了一只螃蟹,從頭到尾臉上挂着笑容。

嗯,再生氣也不能吓到小騙子。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在意。你騙了我,我也一樣。我在意的是我們今後,可以互相信任坦誠相待嗎?或者換句話說,你願意和我,朕,相知相遇攜手守這江山嗎?”

薊雲橋其實眼裏一直盯着謝晏手裏的螃蟹,她發現謝晏拆好的就是特別好吃。謝晏捏碎,她心裏一緊,謝晏又拿起一只,她松一口氣。

她似乎聽到謝晏在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還不等她深想,她盯着的那知螃蟹突然飛了。

???

謝晏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的風聲,有什麽利器破風而來。“小心!”他提醒薊雲橋,果斷把螃蟹當兵器擲出去。

螃蟹打中刀柄,“铮”地一聲刀劍落地,周圍湧出十幾個黑影,明晃晃的刀尖在月光下閃着詭光,全都指着謝晏。

謝晏瞬間繞過桌子,把薊雲橋護在懷裏,掀起桌子一腳踢飛,桌子四分五裂把幾個刺客砸進水裏。

發覺不對的暗衛立即趕過來,與刺客混戰在一起。禦林軍調動的聲音傳來,戰甲兵器摩擦聲刺耳長鳴。刺客本就是有來無回的行當,所剩時間不多,一個個都發了狠地砍殺。

這明顯是一支訓練有素的死士。

但他們沒有想到今日暗襲不成,禦花園燈火明晃,全被暴露出來,只能硬拼。

謝晏護着薊雲橋頗為狼狽,左躲右閃,搶了一把劍當武器。刺客領頭人功夫最好,一直纏着謝晏,兩鋒交接時,甚至帶起微微火花。

薊雲橋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如此累贅,當她看見護着她謝晏胳膊上被劃了一刀,眼睛都紅了。

刺客雖猛,但人數終究有限制,漸漸顯出敗勢,被禦林軍和暗衛圍在中間。

戰鬥是最消耗體力的事情,尤其是謝燕還帶着薊雲橋的情況下。謝宴一劍刺穿頭領的胸膛,踢進湖裏,濺起巨大水花。刀劍滲血,滴滴落在地上,謝宴擁着薊雲橋退出戰圈,靠着亭柱大口喘氣。

薊雲橋毫發無損,她第一次見這腥風血雨的場面,空氣中海鮮味還沒散,又籠上血腥氣,一股味道令人作嘔。

刺客見大勢已去,刺殺不成反被圍,一個個咬破牙中劇毒,頃刻喪命。

“敲暈他們,留活口!”謝晏吩咐,但已經來不及,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死得透透的。

“禀陛下,一共十六人,沒有活口。初步查看,身上沒有什麽線索。”

薊雲橋一聽不對,她腦海裏還留着最初刺客站位的印象,她閉眼回想确認,一定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她腦子還沒轉過來,身體已經警覺,背後驟然一寒,她轉頭對上一把閃着寒光的尖刀,正斜向上對準謝晏的後心。

她發誓這是她這輩子反應最快的時候,她當顧蘇時要是有這速度,估計就不會被梯子砸死。

薊雲橋重重拍下柱子上的某個機關,同時用力推開謝晏,謝晏一直圈着她,把他推開不容易,簡直用了吃奶的力氣,因為慣性她猛地向謝晏原先所在的地方撲過去。

刀劍入肉的聲音傳進謝晏耳朵裏時放大了幾百倍,仿佛刺進的是他的心髒。眼前一幕令他目眦盡裂,雙眼通紅,縱身将刺客一腳踢出十來米遠,落回水裏。謝晏顫着手接住被捅破一個血窟窿的薊雲橋。

薊雲橋在設計鳴和亭的時候,考慮到冬季寒冷,而謝晏喜歡來這裏,故四面都加了擋板。平時卷在上方,不易看見,薊雲橋一按機關,便快速下落。這是薊雲橋親手做的,厚度和利索程度都可圈可點。

擋板下落時砸到尖刀,卸了它七分力氣,但剩下三分也足夠對付血肉之軀。

薊雲橋被傷在右後肩,血不斷地溢出來,染紅了整個後背。謝晏手足無措,抱也不是扶也不是,幹脆跪在地上讓薊雲橋靠着。

薊雲橋第一次受如此重的傷,疼得臉色發白,但她看謝晏的臉色比她還難看,咬着牙把痛吟壓在喉嚨裏,還安慰謝晏道:“你…別急,傷…傷口不深…”

“別說話。”謝晏抵着她的額頭,給她塞了一粒藥丸。

刺傷薊雲橋的刺客,是最開始被謝晏用八仙桌打入水裏的一批。他落入水裏之後就沒再上來,悄悄潛到水下另一個位置,準備等謝晏放松靠近水邊時再給他致命一擊。

禦林軍把他撈上來時已經斷氣,可見謝晏那一腳是動了真怒,都管不上留不留活口。

侍衛拖着屍體從薊雲橋身邊經過時,薊雲橋看見他黑色衣領外翻,有什麽圖案一閃而過。

她怕是自己痛到産生幻覺,不然為什麽這個圖案會出現在這裏。

“等…等等。”薊雲橋吃力道。

謝晏快要抓狂:“薊雲橋!朕求你別說話,有什麽事以後再說!”

他軟下聲音,“你聽話,先把嘴裏的藥丸含化了,朕再背你看太醫。”

薊雲橋聽見這個稱呼愣了愣,知道謝晏在擔心她,她心裏有數,這傷就是多受點苦,離死還遠着呢。

謝晏也發現他情急之下口誤,急忙安撫:“你別多想,朕都不怪你。”

薊雲橋沒有閑心管這個,她被那個圖案吸走全部注意,如果她沒看錯,是那個她在皇後嫁妝裏發現的詭異荊棘圖!這個猜測令她肝膽俱寒,仿佛一股極北寒氣沖過傷口,直吹心底。

她掙紮着從謝晏懷裏出去,謝晏沒敢動她,倒真讓她接近了那個刺客。努力忽視他恐怖的死相,薊雲橋左手翻出衣領,對着燈一看,果然用不起眼的細線繡着一叢紫黑色的荊棘,與黑衣融為一體,不注意真會被忽略。

“謝晏,這…這個…”薊雲橋打了個哆嗦,說不出話來。

謝晏捂住她的嘴:“朕看見了朕會察清楚。現在朕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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