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争吵
君子坦蕩蕩, 薊雲橋心裏的負擔消失, 養傷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除了飲食上有所克制。她開始懷念起那晚沒吃完的螃蟹, 一桌全讓謝晏掀了, 在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謝晏最近把用膳地點改到了薊雲橋床邊, 美名其曰監督她喝藥。中午, 薊雲橋在謝晏威懾的目光下,吃完沒滋沒味的藥膳,再次喝完一碗又黑又苦的藥湯, 整張臉變成了一個營養不良的苦瓜。
謝晏看她蒼白的小臉蛋也很心疼,但事情有個輕重緩急,氣色以後可以養回來, 當前最重要的是傷口不能發炎。
薊雲橋不經意地提起:“上次鳴和亭滿地都是螃蟹, 碾得碎碎的。”這麽算來你是不是還欠我一頓螃蟹?
謝晏接口:“放心,朕已經派人打掃幹淨, 一點油漬都沒留下。鳴和亭是你的心血, 朕保證它恢複原樣。”
不!你錯了, 螃蟹才是我的心血!薊雲橋心裏嘀咕, 沒防住嘴上也遛出來。
謝晏:“……”
“太醫說你現在不能吃海鮮, 等你傷好了, 沒吃完的朕加倍請你。”
薊雲橋眼睛一亮,掰着指頭:“上次我數了數,一共三十六只, 我吃了三只, 你吃掉一只,捏碎一只,還剩三十只。翻倍六十!”
謝晏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哪家皇後吃螃蟹前還數一共幾只,道:“你……算術是不是不好?”
薊雲橋表現得大方明理:“砸刺客也減去一只,算它死得其所,就當已經吃了。”
謝晏揉了揉她的頭發,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你怎麽算都對。”
“你怎麽跟哄孩子似的。”薊雲橋有點不好意思,她怎麽變成了一只米蟲,這不是她的人生追求。
“朕哪來的孩子,還要辛苦皇後給朕生一個。”謝晏趁機道,上次刺客來得不是時候,他該說的都說了,薊雲橋卻什麽答複都沒來得及給。
薊雲橋愣了愣,這個問題猝不及防,她從來沒想過,條件反射逃避謝晏熾熱的目光道:“我不是薊雲橋,更不是皇後。你……你找別人去。”說完一蒙被子,隔絕視線。
這句話傷人,謝晏冷下臉,“薊雲橋!你聽好了,你這輩子都是朕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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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認為你怎麽朕都不會生氣,朕告訴你朕很生氣!朕只是不想當着你的面生氣。”這句話謝晏在喉嚨繞了三圈,終究沒舍得對薊雲橋大聲,甩袖去別處瀉火。
謝晏對薊雲橋編造身份的事依然心有餘悸,那種絕望,仿佛世間又只剩他一人的感覺,不會再想體驗第二次。
薊雲橋不知道這已經是謝晏心裏的一道傷,他不喜她任何試圖從皇後這個身份掙脫出去的行為。
薊雲橋躲在被子裏咬着食指,她就是自私,她是顧蘇,不願作薊雲橋,她不願意一輩子困在深宮,為天家生兒育女,傳承國祚。更不可能三從四德做所謂天下女子表率。
顧蘇,應當在市井與普羅大衆交談,在大江南北奔跑勘察古建築,臨了找一處居所,為街頭愛哭的孩子做一只搖鼓,為巷子裏的花甲老人送一把輪椅。
她最崇拜歷史上能走訪名山大川的人物,留下萬世相傳的實用經典,郦道元和水經注,李時珍和本草綱目……還有她拜讀過大作的梁思成。
她不求能成為那樣的偉大靈魂,但至少不是寫在天家族譜的軀殼。哪怕一腳踏空,她死在她熱愛的事業上。
她離這樣生活原來越遠,離皇宮一丈,她才是顧蘇。縮在龍床上不敢出頭的,是薊雲橋。
可是她閉上眼睛,謝晏的身影揮之不去,安逸使人喪失鬥志,謝晏讓她心生眷戀。
“怎麽辦怎麽辦……我是顧蘇,我是顧蘇……”兩行淚彙作一行,滾滾落進枕芯。
謝晏赤紅着眼在靶場嘭嘭嘭射穿了九個靶子,箭箭雷霆萬鈞,正中靶心,威壓之下,随侍連大氣都不敢喘。
汗珠随着肌肉線條滾落,打濕內衫外袍,謝晏才剛剛解氣。罷了,再給她一點時間,薊雲橋不是沒有心,只是看不清。
若是謝晏知道,他離開一下午薊雲橋的腦內活動,怕是得氣到兩人一起上族譜。
謝晏踏進寝宮,宮女輕輕禀報,皇後一下午都沒動過。
朕話說重了?謝晏快步走到床邊,把薊雲橋從被子裏挖出來,睡得正熟。謝晏笑一聲,要喚她起來吃晚飯。
手一伸卻摸到半個洇濕的枕頭,謝晏心涼了半截。
薊雲橋,朕這麽為難你嗎?
謝晏給她換個枕頭,沒有叫醒她,而是坐在床頭,看着她難得安靜的睡顏不知在想什麽。
薊雲橋到了晚飯時間,自動餓醒,二人對着沉默吃完飯,謝晏抹完嘴就去處理政事。
薊雲橋放下吃了一半的碗,心裏頗為自責。有種欺負老實人的渣渣感圍繞着她,讓她在這間滿是謝晏氣息的寝宮裏坐立不安。
她卷了卷包袱,其實啥東西也沒有,想回她冷冷清清的清和宮去。
宮女攔不住她,便跟着她眼見她進去才返回。
謝晏只派人來說皇後受傷暫時在別處養身子,薊梳擔心了好幾天,畢竟主子做得大逆不道的事,她不是不知道。
薊雲橋一回來便心累地躺在床上神游,她覺得她變嬌氣了,不然怎麽覺得清和宮的床沒有謝晏的舒服,看起來差不多啊,她明明不是豌豆公主。
“主子,這幾天在哪?”薊梳問。
“我替陛下擋了一劍,在他那兒養傷。”薊雲橋随意道。
薊梳臉上沒有“主子終于要得寵”的欣喜,反而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 。不過薊雲橋沒有看到。
“主子,能不能別和陛下走得太近。”薊梳這句話出口,也覺得這要求無厘頭,她絞盡腦汁掩飾,“奴婢,奴婢是說,老爺當初做了那樣的事,朝中本來就很多大臣對主子您不滿,若是他們知道陛下他……奴婢怕主子被那些人彈劾。”
“嗯。”薊雲橋懶懶應聲,薊梳說得沒錯,她不能做一個吊着人的渣女,她心不在此就不能欺騙他,或許,或許哪天心就飛回來了也不一定?
薊梳:“……”我究竟說了什麽?
謝晏回來時,見薊雲橋跑了也不惱,或者說已經有預感。他好久沒有以皇帝的身份踏進清和宮,還有點期待。
“皇上駕到--”
薊雲橋彼時正在削一根木頭,她幾天沒碰,想念得緊。一聽三元洪亮的聲音,她慌慌張張撂下木頭,跑到前頭,給謝晏俯身行了個歪歪扭扭的禮。
“臣…臣妾給陛下請安。”業務不熟,真不是一般別扭。
謝晏倒是聽得十分愉悅,甚至可以多來幾次:“皇後請起。”他上前扶起薊雲橋,小心不扯到她的傷口。
薊雲橋穿着流彩暗花雲錦宮裝,修身束腰,插一支紅梅鬓釵,襯得氣色好些。謝晏剛剛下朝,一身帝王裝束,英氣逼人,兩人站在一起,誰也壓不下誰的氣勢,恰似一對璧人。
謝晏勾着嘴角想逗她兩句,卻看見她衣服上挂着幾絲木屑。
“薊雲橋!”謝晏壓不住怒氣。
薊雲橋短短兩天史無前例被吼兩次,她撅着嘴看過去,謝晏這兩天脾氣有點大哦。
“你傷還沒好就不安分是吧!欺君之罪朕是不是沒罰你你渾身不自在?”
薊雲橋把頭搖成撥浪鼓。
“還有這些下人是怎麽回事,主子不靠譜你們不會攔着點兒嗎?”
薊雲橋趕緊辯解:“他們攔不住我,你罰我吧,惹你生氣的是我。”
“朕當然要罰你!朕罰你……罰你抄三遍宮規!”
薊雲橋見他半天就憋出這麽個不痛不癢的懲罰,心裏暗樂,謝晏他恐怕氣糊塗忘了她右手沒法動的事,到時賴一賴可不就完了。
謝晏意識到這重振夫綱沒什麽威力,薊雲橋眼珠子一轉,就知道她想賴掉。為了防止自己到時心軟,謝晏提高聲音:“三天內交給劉德審閱!不得耍賴!”
茶還沒上謝晏就怒氣沖沖地走了,也是跟薊雲橋待在一塊可能會降低智商,進來一趟本末倒置,生氣她傷沒好就幹活,卻給了她這方面的懲罰。
劉德!想起那個嚴格的公公,薊雲橋不敢懈怠,連忙開工,她是按時完成作業的好寶寶,何況這次班主任那麽嚴!
冬雪呈上一本小冊子,上面印着兩個大字“宮規”。
薊雲橋漫不經心拿過,打開卻拉長一串,兩只手臂的長度還不夠,字還小,密密麻麻。她咽了咽口水,謝晏玩了個大的。
她抄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右肩隐隐作疼,恨不能上左手。抄完半遍,她鹹魚攤在床上,思考明天用腳寫字的可能性。
謝晏兩天不見薊雲橋,他也憋着一口氣不去看她,早把抄宮規的事抛在腦後,而且他一皇帝,也不知道宮規本質是一塊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咳,皇後這兩天在幹嘛?”謝晏問三元。
三元:“娘娘在抄宮規。奴才多嘴一句,宮規繁多,皇後傷還沒好,動到傷口,到時心疼不也是陛下。”
謝晏一拍額頭,他怎麽忘了這茬!
“讓皇後別抄了。”謝晏奇怪,薊雲橋這回居然很老實。
三元為難:“這恐怕陛下得自己和劉德公公提一提。”
劉德剛提醒完皇後時間只剩一天了,就被陛下叫去。
“皇後行動不便,宮規可以緩一緩再抄。”謝晏硬着頭皮出爾反爾。
“君無戲言,既然受傷在懲罰之前,就斷無因受傷而撤回的道理。”劉德十年如一日的一板一眼剛正不阿,謝晏最欣賞也最無奈他這一點。
他扶了扶額。
“朕替她抄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