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猶豫不決
“我在這兒呢, 你快過來!”
謝晏循聲望去, 樹林裏一人若隐若現, 他松口氣, 斥責侍衛:“皇後去哪不知道跟着嗎!”
薊雲橋拿來刀片在橡膠樹幹上割出一條縱向螺旋的小槽, 下方安裝上一個窄窄的導流嘴, 再在下面系一個小桶。
乳白的液體順着導流嘴彙入小桶, 明天将凝結成橡膠。另一棵樹照做。
她粗粗看去,整座山只有這兩棵,不過也足夠了。
“這是什麽?”薊雲橋總能弄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謝晏指着那牛奶狀的液體問。
薊雲橋眨了眨眼睛:“秘密,輪椅上用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隊伍向高山進發, 轉過一座座山, 薊雲橋感覺他們在純粹繞圈子。又行進了半天,面前突然豁然開朗。
高山環抱之間, 風景奇妙, 溫度宜人, 簡直是世外桃源一樣的存在。建築卻非是桃源裏那種幾個朝代前的農舍, 裏面赫然是一座座恢弘宮殿, 皇家規制, 氣派岸然。水汽彌漫的湖面飛着幾道漢白玉橋,往下一看,竟是一股活泉翻湧。
謝競書幾乎無法下地行走, 卻固執地拄着拐杖等候多時。謝晏提過多次不用出來迎接, 謝競書堅持要來。禮節不可廢,溫泉行宮本就是每代皇帝專屬,他如何能像主人一樣霸着。
薊雲橋往人群後面躲了躲,沒有露臉,她心虛,怕被認出來。盡管謝晏再三跟她說過,謝競書只在帝後大婚時遠遠瞧過一眼,過了這麽多年,早該忘記。
但薊雲橋覺得保險為上,人總是對仇人印象深刻,包括仇人女兒。她都能想象大婚時的畫面,謝競書一定目光淩厲地看向皇後,究竟是哪頭豬拱了好白菜,然後記在心裏,時不時心痛一下,薊開川能教出什麽好女兒!
薊雲橋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
謝晏陪着皇叔進去之後,她幫着侍衛把輪椅擡下來,有了橡膠還要加工一下。
侍衛受到驚吓,他們怎麽能讓皇後動手。雖然此時皇後穿着普通丫鬟的衣服,改名“顧蘇”,上面不準他們說漏嘴,但陛下這一路對她多寵他們個個都見識到了。
薊雲橋忙活了一下午,給兩個輪子包上了一層厚厚的橡膠,不倫不類其貌不揚,但效果良好。
Advertisement
她試着推了兩下,沒有木輪子滾地骨碌骨碌的聲音,平穩!
輪椅整體骨架象牙白色,複雜的機關都掩藏在坐墊下面,賞心悅目,背靠的地方薊雲橋用藤編了四個字“福壽安康”,可調高度、傾斜度,舒适度滿分。可以背推,自己手動也能穩穩前進。
薊雲橋本打算在其他地方描一些可愛的小動物小花草,轉念一想,萬一老人家審美和它不同,不喜歡怎麽辦。
她幹脆畫在了看不見的地方,比如扶手是空心的,可以掰開放一些東西,生活需要一些小驚喜去發現才有意思。
薊雲橋完工的時候,正好晚上開飯,她不敢入席,謝晏只能吩咐額外給她送一份一模一樣的。
謝競書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二兒為國戰死,只留下一個不喜兵法沉迷賺錢的三兒子。他不舍唯一女兒嫁出去,便招贅留在身邊。謝競書大壽,不喜大操大辦,一家人吃個飯便滿足。外出經商的兒子千裏迢迢回來,女婿為官,謝晏給批了假,連皇帝也在,每年這天他都笑得合不攏嘴,紅光滿面。
一桌上不分君臣,坐滿人,包括兩個虎頭虎腦的小豆丁。謝晏看着其樂融融的一家,想起此時該一個人吃飯的薊雲橋,有點心疼。
“陛下,可有看上哪家的好姑娘?”老皇叔試探着問。
又來,謝晏苦笑,每年都有這麽一回,偏偏他不能無視。
“朕事務纏身,實在無暇理會這些。”
“陛下也不小了,該上心上心……”
“這魚湯不錯,皇叔您多喝點。”
謝競書吹胡子瞪眼,每次都這樣!他把碗一撂:“我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了!”
謝晏反駁:“你不喝過一次了……好好好,明年朕一定帶一個人來見您。”
皇叔臉色稍霁。
謝晏心裏笑,抱歉了皇叔,兩次都是一個人。
一個紮着兩個童髻的小娃娃歪歪斜斜摸進來,攀上謝晏的膝蓋,眼睛黑葡萄似的水靈靈,跟他分享剛才看來的秘密:“皇帝哥哥,我剛才在外面看…看見一個漂亮的大姐姐,我想跟她玩,但是她一眨眼就不見了!”
小孩子是謝竟書的孫女,她邊說邊誇張地眨了一下眼睛,蓮藕似的小手五指合攏又張開,盡力模拟眨眼間的動作。
謝競書動了動耳朵,疑窦地看過來,謝晏他從來不帶女人進山的!
謝晏捏了捏小家夥肉乎乎的臉蛋,只得承認:“是我帶進來的。”說起薊雲橋,謝晏眼中盛滿某種光芒。
謝競書跟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來:“陛下剛才突然松口,是不是因為她?”
“是。”謝晏不想騙他,反正今年也不是不可以。
謝晏吩咐:“叫顧蘇過來。”
顧蘇剛才看見個可愛的小孩子就想給她做個玩具,她閑着也是閑着,拿着逗小孩多好玩,于是就雕了個憨态可掬的小棕熊,四肢頭尾可以轉來轉去,一會兒趴着一會站着。
她認真給玩具上色,考慮到小孩子喜歡把東西塞嘴裏,只畫了幾筆,活靈活現。
謝晏把她叫過去,她正好完成最後一筆,随手塞進袖子裏。
一進門她就把目光集中在了謝晏和他抱着的小孩子。宮裏沒有小孩子,驟然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眼睛撲閃撲閃的奶娃娃,薊雲橋控制不住想上去抱抱。
她把玩具拿出來逗她,“喜歡嗎,這個給你讓我抱抱好不好?”
謝晏握拳在嘴邊輕輕咳了一聲,提醒她還有其他人在。
薊雲橋笑容尴尬地轉過去,看見一個精神钁爍的老頭。
“你就是顧蘇?”謝競書眯了眯眼,“我怎麽覺得在哪兒見過你?”
薊雲橋編好說辭:“奴婢自小進宮當宮女,皇叔大概見過也不奇怪。”
謝競書又問了些問題,不等謝晏解圍,薊雲橋都對答如流,沒什麽大破綻。謝晏暗中磨了磨牙,小騙子當初騙朕也是這樣一套一套的。
薊雲橋把皇叔逗得哈哈直樂,趁機獻上她做的輪椅。她也不說是輪椅,只說她敬仰皇叔戰場英姿,手腳笨拙,做了把椅子,請皇叔笑納。
謝競書聽了很心動,叫她直接拿上來瞧瞧。
薊雲橋一邊給他調試高度,一邊大誇謝晏有心,什麽樣木材難尋謝晏從老遠調過來,什麽一路上精心呵護就怕磕着碰着……一張嘴就沒停過。
謝競書本來很排斥輪椅,這一通話下來,對它喜愛得不行,他自己坐着轉了兩圈,轉彎,前進,不費力又穩當,簡直不舍得起來。
謝晏看她說得口都幹了,給她倒了杯茶,薊雲橋接過嘬了一口,又塞回謝晏手裏。普天之下能這樣使喚皇帝的也就她一人。
謝競書眼神閃了閃,這一幕他曾今在先皇先後身上看過,這一轉眼二十年,他心裏大概有了準數。
只是,這丫頭,怎麽越看越眼熟,這周身氣質,不像是個普通宮女。
晚飯後,謝晏牽着薊雲橋在山莊內散步消食,他以山莊地勢複雜怕她跟丢為借口,一直拉着薊雲橋的手。
謝晏笑着開口:“你哄老人家還真有一套。”
薊雲橋想起她前世的爺爺,靜默一下,沒有回答。
“将來朕老了,顧蘇也給朕做一個輪椅嗎?”謝晏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情緒不高,轉移話題。
顧蘇反駁:“你老了我難道還年輕嗎,怕是做不動了。”
“那就年輕時做幾個收起來,等你走不動了朕推着你走,或者朕動不了,你推着朕。”
顧蘇想了想:“嗯,這倒誰也不吃虧。”
謝晏成功把薊雲橋饒進圈子裏,白頭偕老,白頭偕老,他握緊顧蘇的手,沒有點破。
“早點休息,這山莊裏有很多眼溫泉,明天可以去試試。”
薊雲橋有單獨的房間,她躺在暖和的被窩,這裏真的比京城舒服太多。她其實後半段就明白她被謝晏挖了個坑,但謝晏期待向往的眼神令她不忍戳破。
她好像總是在心軟,是穿越過來水土不服,變成聖母了嗎?她捂住怦怦直跳的聖母心,謝晏都走了,不要再跳了好嗎!
她努力想點別的事,前兩天冒出的念頭,瞬間占據她的全部心神,她很清楚,如果不是謝晏,她完全不想回宮。
如果回城有機會,她可能要自私地逃跑……可是謝晏怎麽辦,自己不過一個不舍眼神,他便毅然決定帶她出來。而謝晏看向她所有充滿期待的眼神,她就能徹底無視嗎?
不能的。
薊雲橋在床上滾了無數圈,想來想去還是繞在謝晏身上打轉,她真是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