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溜了溜了

她心不在焉, 冷不防後背被什麽東西砸到, 手一抖, 整碗馄饨全部灑在裙子上。

一個小孩抱着破藤球滿臉愧疚地站在一邊, 眼裏淚光閃閃。趕來的婦人不住地薊雲橋道歉, 她孩子怕是沖撞了貴人, 看這一身上等衣料, 掏空家底也賠不起。

她把孩子護在身後,左掏右摸,只找到幾個銅板, 塞給薊雲橋,“夫人等等,孩他爹在後面, 我們一定賠……”

一個小胖子從左邊沖過來, 一手拍掉小孩手裏的藤球,“哼!不給本少爺, 本少爺就弄壞他!窮蛋!”

剛才就是他來搶球, 沒想到身子跟一堆小山似的他竟然搶不過一個瘦不拉幾的小孩, 一怒下推了一把, 小孩跌倒在地, 球飛出去砸到薊雲橋。

幾個仆丁圍過來, 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操着一口殺豬叫的聲音恐吓母子兩人:“少爺想玩玩你的藤球是看得起你,鄉下來的不識好歹!”

謝晏對暗衛一使眼色, 一個暗衛飛速離開, 一個憑空翻出來,對着他的胸膛就是兩腳。

薊雲橋把銅板還給婦人,“大姐把錢收回去,裙子洗洗就幹淨,用不着賠。”

她蹲在委屈巴巴的小孩面前,和顏悅色道:“給我看看行嗎,我會修哦。”

小孩信任地遞給她。

謝晏眼皮一跳,某種不好的記憶襲上來。

果然,薊雲橋從兜裏抽出一根鐵絲和一小卷削得細細的竹片,三兩下便讓它恢複原狀。看得小孩破涕為笑,眼裏亮晶晶都是崇拜。

謝晏:“……”回去之後要跟衣尚坊說,皇後的衣服設計要改一改。

過了一會兒一行人匆匆趕來,某個三品大員帶着夫人,一臉誠懇地給母子兩人道歉,什麽教子無方,日後嚴加管教,一副嚴父清官做派。

三品大員滿頭是汗,吓出來的,偷偷看了一眼陛下,發現他臉色稍霁才松了口氣。

人群散了,薊雲橋還一身油污。今天馄饨是吃不成了,謝晏拉着薊雲橋,“快回宮換衣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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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雲橋餘光看見一家成衣店,想再拖一些時間,誇張道:“我忍不了,我們先去買套衣服換上吧。”

謝晏一想現在冬天,回宮還有一段路,風吹起來确實冷。

兩人進了衣店,薊雲橋直接看向普通衣服,挑中一件做工簡單的棉衣。謝晏随手拿了一件看起來最貴的。

薊雲橋:“……”果然是階級差別。

“這件。”謝晏不容反駁。第一次送心上人衣服,不能太粗糙。

薊雲橋無語地接過華服。試衣間在最裏面,薊雲橋進去後發現有一道小門,從裏面用一把鎖鎖着。

老天爺還是給她留了一扇門的!她剛才忘記把自己選的衣服放回去,因此手上有兩套衣服,她果斷選了普通棉衣換上。再從舊衣服裏掏出鐵絲,輕輕攪動,打開鎖頭。

門外是一條胡同,盡頭又是熱鬧的大街。她用鐵絲在牆上刻下一行字--

“對不起,顧蘇應該是自由的。謝晏,你是我生命中遇見最好的人。”

她把原因都歸為自己的自私,雖然她也搞不清楚到底占了幾成。她對皇宮沒有任何不舍,除了宮裏的謝晏。

有了牽挂,總歸走得不夠潇灑。

胡同不長,卻是薊雲橋走過最艱難的路。

謝晏會找她,也許是簡單粗暴地封城,她壓根跑不出去,也不打算跑。她剛才等馄饨時聽聞旁邊的人談論,馄饨攤子往右再走五個店面,有個新裝修的三層樓,等主人從揚州搬到京城就要開業。薊雲橋從他們話語裏得知現在裏面還沒有人入住,是空樓。

她打算偷摸着寄居一段時間。被找到很容易,但也需要時間,謝晏肯定以為她出城了先往外找。她在賭,賭謝晏想通了,理解她,縱容她最後一次自作主張。

薊雲橋成功潛入無人樓房,跑到三層樓上,把窗戶紙戳開一個小洞,遠遠站着,觀察街上的動靜。

謝晏在外面等薊雲橋時,那個三品大員又跟進來點頭哈腰,極力表示他平時管教很嚴,回去一定重罰幼子,下不為例。他對尤水清教女無方被捋烏紗帽至今未複職的事心有餘悸。

此人平時處事圓滑,沒有大錯,是可用之人,謝晏也不願為難他,恩威并施說了兩句場面話,就打發了他。

等他走來,謝晏才發現,薊雲橋換衣服進去已有一段時間。

謝晏:“剛才可有人出來或進去?”

“都沒有。”守在一旁的老板馬上道,大顧客上門,他眼睛可尖着呢。

“顧蘇!”

沒有人應。

謝晏心一慌,直接踢開薄薄一層木門,空無一人。牆上挂着一新一舊兩件做工精巧的華服,一件是薊雲橋身上的,一件是謝晏選的。

“來人,立馬關城,出城的女子都嚴查一遍,務必要找到顧蘇。順着出城的路查一遍,她走不了多遠。”

謝晏額上青筋暴起,一拳打在牆上,粉塵簌簌下,可見力道之大。

薊雲橋!你就是這麽騙朕的?

朕就應該把你鎖在宮裏,不出一步。

朕心軟帶你出宮帶你逛街做錯了麽?!

他感覺心頭有一股火氣再燒,呼吸堵在肺腑,艱難灼人。理智被吞沒,被薊雲橋耍了一回又一回,他已經分不清她這回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

他突然間看見牆上的一行小字:

對不起,顧蘇應該是自由的。謝晏,你是我生命中遇見最好的人。

自由?朕給的不夠嗎?既然朕這麽好,為什麽要離開朕?

他無法思考,只能不斷派人出城去搜,“叫季鈞過來。”

瞬間爆發的怒火過後,心痛開始席卷全身,心髒仿佛被人狠狠扔在地上碾壓,疼到麻木。又像血淋林被掏出來,丢進深不見底的懸崖,下墜無地,苦痛無涯。

他艱難地分析,薊雲橋沒來過這裏,不知道試衣隔間有後門,應該是臨時起意,沒有準備,定然出不了城。

對,她現在一定在城中某個地方躲着,等朕不找了,風聲過去,再出城。

她和皇叔獨處的時候一定說了什麽,就是從那天開始就變得怪怪的,故意惹朕生氣,給朕冷臉。

朕不管你是為了所謂自由,還是為了朕的江山,都不允許你離開。

他大步出了衣店,目光如鷹,将皇城街大致掃了一遍,最後徑直走向剛才的馄饨攤子。這是是視野最佳的地方,可以從許多樓房窗戶看見。

“今天朕說什麽時候收攤,就什麽時候收。”謝晏拿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亮出身份壓人。

老板戰戰兢兢地接過金子,抹一把汗,把爐子燒得更旺了些。他家這攤子真是祖上開了光,怎麽帝後有矛盾都愛往這兒湊。

謝晏也在賭,賭她還沒有出城,賭她正在哪裏觀察,賭她……心疼。

他讓老板再上兩碗馄饨,也不動,就沉着臉坐着等。

北風吹得架攤子的篷布飄來飄去,熱氣騰騰的馄饨很快變涼,謝晏撤下又換上剛出鍋的,又撤下,換上……卻始終不見人來吃。

攤子周圍宛如形成一個結界,盡管沒人把守,也無一人敢往這兒靠近,獨謝晏一人凄涼。

“是不是全天下都知道朕跑了媳婦。”謝晏心裏苦笑。

三元聽聞消息,從宮裏趕出來,看個背影都能感受到謝晏的難過和孤單,他心裏一緊,本以為苦盡甘來,誰知道……先皇先後在天之靈千萬保佑陛下啊!

天漸漸黑下來,風越來越緊,三元給陛下披上深灰色大氅,聽到陛下低低說了一句什麽。

“顧蘇她會不會冷,會不會餓……”輕悄悄一句話被卷進寒風,蹤跡難尋。

謝晏不得不承認他非常擔心那個沒心沒肺的小騙子。她走時棉衣單薄,現在躲在哪裏,萬一遇上壞人……甚至他還要擔心如果她決心不回,有沒有盤纏,她對這個世界還不了解,随心所欲慣了會不會無意間惹怒別人……

謝晏沒出息地發現,他心裏的擔心已經壓過了憤怒。

“大姐姐她說,你不要生氣,不要等她。吃完馄饨以後,回家。”五歲小孩拉着謝晏傳話,說得磕磕巴巴。

謝晏真是被薊雲橋氣笑,派個小孩來算怎麽回事,“告訴我,她人呢?”

“大姐姐走了。”

“朕會等她,一直一直等。”謝晏認真地對小孩說。

小孩子聽不懂他在說啥,回了句“哦”,摸摸腦袋跑了。

薊雲橋一直觀察着謝晏,見他不回宮又回那小攤子坐着,簡直要急死了。她貓着腰偷窺,好似第一天送孩子上幼兒園的家長,躲在幼兒園外面牆根下偷偷觀察孩子。可惜孩子太執着,老師哄不聽,就坐在鐵門那等家長接他回家。

兩人在樓上樓下展開一場無形拉鋸戰,無非比就是誰先心軟,誰更堅決。

一道窗戶,隔絕兩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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