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苦肉計

謝晏的桌前點着一盞燈, 風吹得火光斷斷續續, 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馄饨攤子的老板娘回去照看了孩子又回來, 給丈夫帶了件保暖衣服, 兩人湊在一起低低說話, 感情和睦。

薊雲橋完全籠罩在黑暗中, 她能看見他怔怔看向那對夫妻的眼神。

她心裏一酸, 坐在地上靠着牆,淚水無聲無息湧出來,如果他們只是一對平頭夫妻該多好。不管地上冰涼, 薊雲橋咬着指頭無聲大哭,領口沾濕,脖頸仿佛被寒冰凍住似的刺痛。

一路上不斷加固的心防被沖垮一腳, 随時崩潰, 可是皇叔的話在她耳邊盤繞。于公,她不能毀了一直追随謝晏的人對他的信任。于私, 她不想以薊雲橋的身份永遠當一叢菟絲花。

謝晏走在成為一代明君的正确道路上, 她離自由奔跑也只剩一步之遙。

“三元, 你有沒有聽見皇後在哭?”沉默了一晚的謝晏突然篤定道。

“呃, 老奴耳背。”三元攏了攏袖子, 夜裏越來越冷了, 他一把老骨頭受不住,可是看陛下,恐怕等不到皇後是不會走了。

旁邊的小太監小心翼翼插嘴:“陛下, 奴才也沒聽見。”陛下這是出現幻聽了嗎?

謝晏沒有說話。

他大概是瘋了。

顧蘇, 你為什麽在哭?因為舍不得朕嗎,跟朕回宮好麽……

打更的人梆梆綁敲過,已是子時,街上行人絕跡。

哭過一場,薊雲橋眼睛幹澀,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她才想起她已經很久沒有進食,饑餓感更加明顯,四周冷氣直冒,她哆哆嗦嗦,噴嚏也不敢打,差點把自己憋死。

她開始想念跟在謝晏後面吃吃喝喝的日子,還有謝晏欠她的六十只螃蟹。

謝晏面前換了不知道第幾碗馄饨。他用拳抵着抗議作痛的胃部,完全沒有胃口,一想到薊雲橋可能沒地方吃東西,他就更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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薊雲橋隔着二十幾米遠盯着那兩碗,咽了咽口水,她現在能把鍋都吃了。她嗅嗅并不存在的香氣,雙腳已經有點不受控制地想回去。

她開始反省,為什麽要在這裏觀察謝晏給自己找罪受?可是她跑都跑了,因為這個緣故回去不免太沒志氣。

因為吃不飽溜出清和宮騙謝晏吃食,吃飽喝足就跑路,餓了又舔着臉回去……啧,她都看不下去。謝晏肯定以為她是個沒有真心的吃貨。

謝晏咳了兩聲,在這寂靜寒夜裏尤其明顯。薊雲橋擔憂地把眼睛貼近那個洞,窗棱冰得她一個激靈,她眯眼看去。

“快回吧謝晏,別感冒啊。”

她看見謝晏又捂着胃,感覺自己的胃也疼了起來。這人怎麽這樣啊!這麽對自己是為什麽!

臉上有點涼,薊雲橋一抹才知道那是淚。

痛心又無奈的情緒充盈着胸腔,為什麽對兩人都好的事情卻弄得這麽狼狽,兩敗俱傷。薊雲橋這一刻只想順從內心真實想法,如果未來還不确定,何必讓現在如此痛苦。

也許,從她選擇留在這裏而不是馬上離開時起,就注定無法潇灑。

她視線模糊,跌跌撞撞地下樓,快跑到後院翻牆,蹭傷手掌也沒有知覺。

謝晏明顯聽見有人慌慌張張下樓的動靜,街後面的巷子裏傳來幾聲狗吠。他突然站起來,帶得不明所以的侍衛都瞬間警覺。

從聽見人下樓,到黑暗裏轉出一個跑得急促的人影,這段時間對謝晏來說像被無限拉長一樣,下一秒來得那樣慢,薊雲橋還沒有出現。

待薊雲橋一口氣跑到他跟前來,他才發現,短短一會,手心已經汗涔涔。

“我……我叫顧蘇,你願意請、請我吃一碗馄饨嗎?”薊雲橋一股做氣跑回來,還有點不安,她有點怕謝晏會打她。

畢竟,搞出這麽多事的她是有點可惡。

謝晏眼眸深沉,仿佛要把薊雲橋吸進去一樣,他一把拉近薊雲橋,當她重重撞在他胸膛上時,他才有踏實感,“朕多怕你真的走了。”

薊雲橋喘着氣汲取謝晏身上的溫度,“不走了。對不起。”

“朕知道你想要什麽,你為什麽不能相信朕能試着給你呢?你為了朕考慮朕也明白,但是你可以選擇交給朕解決。朕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謝晏觸到薊雲橋淚濕的領口和袖子,嘆了口氣,“好像遇見朕你總在哭?對不起,顧蘇。”

謝晏把身上帶着體溫的大氅脫下給薊雲橋披上,三元馬上雙手奉上另一件。

謝晏把薊雲橋凍得沒有知覺的手攏在掌心,親了一口,“跟朕回宮?”

薊雲橋搖搖頭,舌頭打結道:“不,要、要先吃馄饨。”

她怕這個成為謝晏的執念,還是早早解決了好。她從來不會看錯謝晏,一個從小受權術教育的帝王,願意讓步于他不理解的自由。

幸好,此生遼闊,寧負顧蘇,但不辜負謝晏。

薊雲橋握不住湯匙,謝晏便一口一口喂她。

“你也吃。”熱食下肚,薊雲橋感覺全身的神經開始調動起來,她抓住謝晏送過來的手,轉而推向他面前。

謝晏低下頭,一口含進嘴裏。難怪母後愛吃這家馄饨,他也覺得是世間再難得珍味。

薊雲橋為他親手做羹湯除外。

兩人親親熱熱吃完馄饨,薊雲橋轉頭卻看見老板夫妻倆滿是笑意地看着他們。

她的臉唰一下紅透,今天可真是鬧笑話了。

她退下手腕上的镯子,不好意思地遞給老板娘:“對不起連累你們這麽晚還沒回去,這镯子我覺得挺配嫂子的,嫂子您別嫌棄。”

老板娘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皇家的東西怎麽敢要,陛下愛民如子,就是更苦的事我們也願意。我和相公年紀輕輕的時候也愛折騰,以後可要好好的。”

壯實黝黑的老板也附和,“白天的時候陛下已經給過好大一錠金子,多的我還沒找回呢。”

薊雲橋把镯子套在她手上,誠懇道:“這上頭并無規制,您自己戴着,還是賣了換錢或留着傳給媳婦都行。您收下吧,不然我可沒面子回宮。”

老板娘偷偷看了眼謝晏,見他一臉縱容,便忐忑地收下了。她想了想叮囑道:“回去可要讓太醫開副方子驅寒,手也得抹點藥膏,我看你這手明兒得受罪了。”

“朕知道了,謝謝費心,這麽晚了朕派人護送二位回去。”

薊雲橋突然被謝晏抱起,驚呼一聲摟住他的脖子。

零時已過,天上開始飄起雪花,越來越密集,落在他倆的身上、頭上。薊雲橋為他輕輕拂去肩上的雪花,聽見謝晏在說“朕覺得這麽抱着你,能一路走到白頭。”

薊雲橋點點頭,“确實,我們在大雪裏走這麽一會兒肯定能白頭。為了明天不生病,我們還是做馬車吧。”

謝晏:“……”

兩人回宮一人一大碗濃辣的姜湯,洗過熱水澡,相擁而眠。

薊雲橋醒來時,謝晏還在睡,她來不及發表第一次同床的感言和欣賞謝晏百看不厭的睡顏,先被他額上的溫度吓破了膽。

“來人,快請太醫!”

謝晏忍着不适上完早朝又回來,想檢查一下薊雲橋的情況,他自認體魄比薊雲橋強健都倒下了,不禁更擔心薊雲橋。索性薊雲橋沒出什麽毛病,但他卻堅持不住昏睡過去。

薊雲橋可算吃了跑路的苦果,忙前忙後,當牛作馬地伺候謝晏。盯着他喝藥,他一皺眉一嘆氣,薊雲橋就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替他。心裏無數次給自己大耳刮子,那晚到底有什麽好猶豫的,夫妻早早把家還不好嗎!

謝晏的病情幾天不見起色,薊雲橋沒那好運氣,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麽高明的現代應對之法。

只能順着謝晏,要抱抱給抱,要親親給親,想吃什麽親自下廚。

禦書房,謝晏正在批奏折,看起來精神頭不錯,遇見大臣不靠譜的決策還能發怒,哪有薊雲橋面前病殃殃的模樣。

三元看在眼裏,藏在心裏,也擺出一副擔憂龍體的憂愁。謝晏給三元一個嘉獎的眼神,這麽多年果然是極為了解他。他得讓薊雲橋吃點苦頭,不然下回還萌生這樣的念頭,他能一次用苦肉計把她逼回來,還能次次用這招嗎?

“朕是看明白了,其他可能是假的,顧蘇心軟是真的。”謝晏對三元道。

三元深以為然。皇後娘娘她不僅對陛下心軟,對天下人也是一副菩薩心吶。

上次娘娘冒着被疫病感染的風險,從西院救回的那個小太監,王福,一直往他面前湊,多次表示想伺候娘娘報恩。三元看人很準,他是個好孩子,但都給駁回了。沒有陛下的旨意,他可沒權利往皇後娘娘身邊塞人。

臨近過年時,燕澤國派使臣來大宣。浩浩蕩蕩的一群使者從皇城街頭排到皇城街尾。兩國雖然相鄰,但風俗略有不同,燕澤人偏愛純色服飾,翩翩公子,佳話相傳,大宣則更加追求精美和別出心裁。

在謝宴預料之中,燕萊最後奪得王位,并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肅清了各個王子留下的暗樁和爛攤,接着便派使臣來到了大宣。

燕萊雖然自己也是單身漢一個,但他盯上了謝宴的後宮。他了解到現在的大宣皇後形同虛設,基本未來也是被廢的下場。而前任燕澤王好色,有一堆廢物王子争權的同時,也留下了幾個嬌俏貌美的女兒。

燕萊自己對美色無感,但他覺得謝宴可能會對他妹妹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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