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上旬,時值盛夏。
江南小鎮臨河而建的房屋為了營造出古鎮的古色古香,所用的建築材料都是木頭。
木質的窗戶大敞開,平日裏窗戶下的小河裏仍有船娘搖着漿、駛着烏篷小船咿咿呀呀駛過;打了蠟的木地板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起一層油光;雕花簡單的木質單人床靠着紋理疏松的木牆壁放着,鋪在上面的涼席涼枕光面整潔;單人床對面是一格又一格一層又一層的木書架,每層格子裏都放滿了書籍。
在窗戶前是一張木質書桌,護眼臺燈開的明亮,将堆滿書籍的桌子照得一覽無遺,也将伏案書桌前少女的身影照得分外清晰。少女右手邊是一本厚厚的打開的字典,左手則是壓着一本打開的書籍,食指在沿着一行字慢慢滑過,唇齒間就不自覺地讀出了那句話。
在安靜的江南深夜裏,低喃的聲音仿佛是催眠的調子。
輕輕柔柔的,摻滿了柔潤的水澤的溫柔。
一句話讀完,斟酌着遣詞用句,将翻譯出的句子在筆記本上敲入。
在安靜裏的夜晚裏,又多了一種聲音。
清脆的鍵盤聲。
敲完這一句話後,宋瑮坐姿端正的後背才松懈下來,将背放松着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這才發現窗外已經是深夜,電腦右下角的時鐘也顯示着淩晨。
“篤篤——”
宋瑮轉過頭看向站在沒關的門前也依舊要敲門的清瘦男人。
即使在盛夏的季節,他也依舊是衣衫整齊,右手提着锃亮泛着光的黑色公文包,西裝上衣一絲不茍的挂在右手臂彎裏,襯衣紐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顆,煙灰色領帶被領帶夾端正的夾在第三顆紐扣上方。
他站在門口,禮貌的沒有跨過那一道門檻。
“在工作?”字正腔圓的話從他的嘴巴裏冒出來,标準的像是廣電的播音員,抑揚頓挫,好聽極了。
“沒有,剛準備休息會兒呢。”
“明天是宋荌的忌日,可以空出來一早上麽?”
“我是随時有空啦,”宋瑮伸手将頭發撩起卡入耳後,神色自然,“只是姐夫你沒關系嗎?明日是上班日吧?”
“沒關系。”他笑了笑,即使站在走廊裏的黑暗中,宋瑮還是看得清他嘴角只是揚起一點,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話中午也請空出來吧。”
是‘請’啊,宋瑮不露一絲心裏的情緒,點了點頭。
“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宋瑮小幅度地揮了揮手,換來他朝着宋瑮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致意。
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傳來盡頭房間開門的聲音,關門的聲音。
之後,再次回歸于死寂的黑暗。
她盯着一片黑暗的走廊,才轉回桌前。
看了眼日歷,7日被她用紅筆仔細的圈了出來,在下面寫上了‘姐姐的忌日’幾個小字。她看着那幾個字,有些忘記是什麽時候寫上去的,一晃眼一年過去,又到了這個日子。
她拉開抽屜,将正面朝下的相框拿了出來。
玻璃面後壓着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四個人。
仍留着平劉海梳着馬尾的宋瑮和盤着貴婦頭的宋媽媽陸海齡坐着,她們手挽着頭頭挨着頭笑得格外開心。
站在她們身後的是一男一女,與宋媽媽像極了的姐姐宋荌染了栗色,頭發微微打着卷垂在肩上,站在她身邊的男人比她高出了一個頭,一身黑色西裝剪裁合體,襯得他眉宇軒昂,嘴角微微揚起,笑得标準而禮貌,有點像是年輕的藤木直人,帥氣又俊儒。
姐姐宋荌夢想成為漫畫家而去日本學習時偶然在一個中日交流會上結識了被一對日本夫婦收養的中國人榎木政,這一段偶遇也後來因為姐姐回國榎木政被調來國內一家中日知名商社就任取締役專務(相當于國內總經理和副總經理之下,常務董事之上)而升溫,兩人最終決定結婚。
而這一幕永遠停留在照片右下角的時間。
2010年7月15日下午5點25分45秒。
23天後,姐姐宋荌在一場意外的車禍中去世,母親陸海齡在車禍中僥幸逃過一死卻成了植物人。
自小喪父的宋瑮一夜之間不但成了孤兒,還要背負上她所承受不了的巨額債款——因為那一場意外的車禍,是因為母親疲勞駕駛撞上了從另一個路口轉入的一輛面包車。
面包車上的六位乘客兩位搶救無效、一位重度燒傷、一位右腳截肢才保住性命,還有一位因腦部撞擊雖沒有傷及性命卻造成了終身失明。
尚算富裕的宋家全靠母親的一家餐廳支撐。
事故後的巨額賠償砸進了宋家所有的積蓄存款,也讓尚在就讀高中的宋瑮患上了抑郁症。賠償、後事,一切都由本該在這個月結婚的姐夫榎木政一手操辦,賣掉餐廳後仍不足的部分由他親自填補上,具體金額宋瑮并不清楚,但是光這四年母親住院費、看護費就已經是一筆不小的數額,再加上宋瑮的學費、生活費,加起來已是天文數字。
宋瑮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但是榎木政真的是一個絲毫不放棄嚴謹的男人。
姐姐仍在世時,每一次争吵都是姐姐單方面的,即使對着他罵上一個小時,他都不會對你瞪眼睛紅脖子,實在聽不下去的時候他會選擇離開,為此姐姐也沒少和她埋怨榎木先生是個無趣的男人。姐姐過世,母親住院,還有一個妹妹要上學,他在這個家裏呆了四年,期間沒有帶任何女人回來過,出差會提前告知她,晚歸會發簡訊通知她。
在宋瑮高考結束後,他會從公司請假陪着她去參加講座;在得知宋瑮短期出游時,他會準備好一份詳細的行程安排給她;在她面對實習單位發愁時,他不是用自己的關系而幫她安排落實好所有的事情就通知她去上班,而是給她一家出版社公司的簡介與它的需求職位,讓她去面試。
結果當然是錄取了,在應聘的八個人之中,她得到了這一份輕松的翻譯工作。
對于榎木先生,宋瑮覺得他的性格、為人處事像一個詞——‘八分’。
不會過分完美到令人讨厭,也不會讓人挑出刺。
對所有都把握着一個度,進退得宜,又能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僅僅除了那一次……#####請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