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姐姐葬禮結束後的夜晚,宋瑮經過姐姐的房間時,透過未合上的門隙,看見了正在收拾東西的榎木先生,因為是背對着,她看不清他的臉,卻聽見了隐忍的哭聲。
卻也僅僅那一次,一直呈現在她面前的榎木先生從來沒有‘不可靠’‘脆弱’‘敷衍’的一面。
真的是一個嚴謹到無趣的男人。
但是,那是那一晚,她第一次覺得比起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她靠近了這個陌生的男人一步。從‘姐姐的未婚夫’變成了榎木政這個人。
“啊啊啊啊沒心思工作了……”宋瑮捂住眼睛,不甘願地呢喃着今晚又要通宵了。
在姐姐與母親的事情後,宋瑮常常會失眠,有時候她會依賴安眠藥入睡,但更多時候是爬起來做一些翻譯的工作。這一天她卻不是失眠而是為了趕翻譯進度工作到早上,坐在副駕駛上時,她連打了三四個哈欠。
“昨晚沒睡麽?”榎木看了眼她。
明明從小都生活在外語的環境下,僅過了五年中文措辭卻這麽标準,沒說‘沒睡好’而是‘沒睡’,還真是神經敏感。宋瑮在心裏默默吐槽了後才點了點頭,随便找了個借口敷衍:“最近接了個小說的翻譯,一不小心就看的入迷了。”
“是什麽小說?”
“是一個……”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還不忘注意形象的用手擋了下:“是一個不太有名的作家寫的冷門小說,卻因為在國外一部懸疑電視劇裏的殺人手法借用了這部小說而引起關注,電視劇制作精良臺詞嚴謹在國內人氣不菲,出版社決定漢化這部小說。”
“是推理小說?”
“不,”她豎起食指搖了搖,嘴角微微勾起,“是戀愛小說哦!一部描寫男女感情超級細膩的戀愛小說,怎麽說呢,完全想象不出是一個三十歲男人寫出來的作品。我超級喜歡裏面男主角的一句心理獨白‘在這座用鋼筋混泥土架起的冰冷城市裏,你捧着一束野花在風中微笑的樣子,是将我帶出這座迷失森林的唯一方向标。’”
榎木先生聽完後微微笑了笑,手上正打着方向盤轉彎,“你得背出原文我才能判斷是不是一句好句子。”
其實別看他說話說的這麽溜,但是書面語的理解能力還是初學者水平。
所以在和榎木說話時,宋瑮很少用标準書面語雖然現在這個社會很少有人會說書面語。
宋瑮聳了聳肩膀,“原文太長太拗口不記得了。”
“那書名記得吧?”榎木先生故作無奈地看了眼她,“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這部小說叫做什麽名字。”
“啊——我沒有說麽?”她咦了聲。
“是的。”榎木先生一口肯定。
“抱歉……”她輕咳了聲,“名字是《水泥森……”
她正說着話時,車子正好緩緩地停了下來。
宋瑮透過淺黑色車窗看向一級一級向上延伸的墓地,每一級上都錯落有致的安放着黑色的墓碑。其實今天并不是一個好天氣,8月是一個雨季,今天也下着程度中等的雨。
面前這一景色,突然将車子方才那些輕松的氛圍撕扯的一幹二淨。
她的嘴角漸漸落下,突然沒有了心情繼續念出這一部讓她傾心不已的小說名字。
下車後,榎木先生将另一把撐開的黑色雨傘遞給她。
一身黑色西裝的榎木面色凝重,懷裏抱着一束康乃馨——是姐姐最喜歡的花。
看着面前的榎木先生,宋瑮覺得胸口像是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着,透不過氣……尤其是濕漉漉的空氣流動進肺裏時,更讓她的胸悶氣短,熬夜通宵的無力感也漸漸壓着她的雙腿。
“謝謝。”她接過雨傘。
宋瑮低着頭邁開虛浮的步子踩上一層層石階,身旁的榎木先生永遠和她保持着一層的距離。
雖然是下雨天,但仍有人前來上墓,顯然是已經結束了,正從上面一層層走下來。
來人撐着一把大大的黑色油布傘,傘面微微傾斜,擋住了他的臉,但仍能感覺到是一個年輕的男人。穿着短袖、牛仔褲,走的很慢,在與宋瑮擦肩而過時,他撐開的傘面幾乎闖入宋瑮傘下。
宋瑮右腳往旁邊轉移,卻不慎一腳踏空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朝後倒去。
腳下打滑的聲音讓走在面前的榎木先生回過了頭。
“小瑮!”
……
握在手中的傘和花束一同墜落,黑色雨傘沿着石階一層一層滾了下去,最終停在了他們的車輪旁邊。
漸漸變大的雨滴毫不留情的淋濕了他的頭發,臉頰,衣服。
雨水順着臉頰滑下,連睫毛上都挂了細小的玉珠,而睫毛下卻是一雙看不清楚眼底神色的眼睛,映出的只有她驚恐未定的神色,以及略顯蒼白的嘴唇。
方才的那個聲音與記憶力的聲音重合,是在什麽時候,榎木先生也曾這樣失去了自己的步調、情緒叫着她的名字。
失衡的恐懼仿佛瞬間散去,緊緊抓住她兩條胳膊的手握的她疼的回過神,她睜着眼睛看着離她僅有幾寸距離的石階,沒有絲毫的恐懼卻能聽得見胸口的心髒劇烈的跳動,以及耳邊的雨聲喧嚣。
榎木雙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我先送你回車上。”
那也是不容拒絕的口吻。
“我沒事……”宋瑮轉頭看了眼什麽都沒有注意到繼續往下走的男人,那傾斜的傘面下,只能看見他纖瘦的背影。
“可以自己走麽?”榎木松開她的胳膊,雙手卻也只是離開了一點。
“剛才只是不小心踏空了而已。”
宋瑮擡起頭看着他笑了笑,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被打濕了,因濕漉而變長的劉海擋住了他的眼睫,看上去有些狼狽的樣子,“我可以自己回車上等你的,你先去看姐姐吧。”
“我送你回車上。”榎木又重複了遍,語氣比剛才柔和了很多。
又是這樣……
宋瑮的睫毛微不可查的顫了顫,臉上的笑容開始僵硬。
被石頭壓住的胸口更加喘不過氣,空氣裏的濕氣一下子全部湧進肺裏,潮濕的連吸進的空氣都難以在血液裏傳送,堆積在一個角落,慢慢膨脹。
“小瑮,現在天在下雨,我們先回車裏再說,好麽?”榎木見她沒有反抗,彎腰撿起她掉在腳邊的傘撐起。
宋瑮垂着頭不說話,雨水沿着發梢不斷往下滴。
榎木将她送回了車裏後,從後備箱拿出幹淨的毛巾遞給她,離開前還開了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