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宋瑮是咖啡敏感體質,即使是加了雙倍牛奶的卡布奇諾也能讓她整夜睡不着覺,也許又是多虧了卡布奇諾,又或許是她遠離了那個家,離開了無微不至照顧她四年的人,她第一次想了很多很多關于榎木政的事情。
第一次見面,第一次說話,第一次受他照顧,第一次收到禮物,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第一次生活在一起,第一次一起參加三方面談,第一次一起慶祝,第一次去姐姐的墓地,第一次離家出走……
在這些斷斷續續的畫面中,她卻完完整整的将榎木政記了下來。
即使在那一段絕望的日子裏,也有他的影子。
原來……有些事情,真的需要一度離開一次,才能看清楚它真正的面貌。
“暮暮。”
“嗯……?”半夜上完廁所回來的暮暮有氣無力的應了聲,嘟囔着‘好熱啊,空調關了啊’。
“我……”宋瑮仰面躺着,在夜色裏她眼底神彩清明,臉頰上有淡淡的笑容,“明天果然還是回家吧。”
“這樣啊。”暮暮懶懶地說,将手裏的遙控器随手一扔,又爬回了床上,背對着她睡下。
宋瑮閉上眼睛,“嗯。”
有些事情,一旦遠離過一次,再一次接近的時候,就會變得陌生,變得還怕,也會變得不敢靠近。
宋瑮第二天一大早踏上回家的巴士,看着手機屏幕上已經發出去的簡訊,突然想到了前天在網上查看《水泥森林》的作者藤井先生的資料時,在他的博客裏無意間看到一篇早年的博文,标題是【謊言的始末】。
“人一旦說了第一個謊言後,第二個謊言,第三個謊言就會不斷産生。不論第一個謊言是‘善意’,或是對自己的懈怠,或是不得不為之,或是為保護自己,或是不經意的脫口而出,一旦當這個謊言變成語言從你的口中說出來後,成為過去的你的‘話’時,未來的你必須為這一個謊言而說出下一個謊言,如此反複循環,直到你想起回顧你的人生,卻發現你的人生失去了真實感,卻發現在別人的世界裏謊言成了你的人生。謊言會讓你暫脫離這個殘酷的世界,會讓你覺得一時解脫,一時愉悅,卻會讓你在之後嘗到加倍的痛苦、殘酷——它好比鴉片,會讓人上瘾。但,人的一生,多多少少會有那麽幾個謊言,不然如此現實且殘酷的社會,讓人如何每天精神百倍的活下去。而我今天也說了一個謊言,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數不清的那一個……”
當宋瑮回到家,在客廳裏看見穿着睡衣站在冰箱前取東西的榎木先生。
一個小時之前榎木先生回了這樣一條簡訊給她。
“今天早上去分公司,會路過徹思叔叔,抹茶or芝士?”
你看,都是謊言。
而她在之前發的是“姐夫,我今天下午回家。”
你看,兩個人都是謊言。
榎木先生聽見她的腳步聲轉身後,只是有一瞬間的意外,随後對着她笑了笑,用一如既往的語氣說:“小瑮,歡迎回家。”
這不是榎木先生的第一個謊言。
宋瑮笑的彎起眼,“我回來了。”
也絕對不是宋瑮數不清楚的那一個謊言。
只是在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家庭’裏,如果不需要某些程度的謊言,或許這個‘家庭’從一開始就不會存在。只是,別讓為這個家庭而存在的謊言變得數不清就行了吧。
“我剛要回簡訊給你呢,”宋瑮搖了搖手裏的手機,“蛋糕要抹茶的,謝謝~”
“好的。”
他沒有問起昨天的突然離去,對她的早歸毫無意外。
“這個——”宋瑮将裝了滿滿一袋子的蔬菜、水果提着放在客廳的桌子上,甩了甩發酸的胳膊,“暮暮的老家寄了好多蔬菜和水果,她一個人住吃不完就分了我點,最下面的西瓜重死了,不過超級甜,扔進井裏放一個下午,晚上正好可以拿出來吃了。”
她也沒有為自己的‘離家出走’解釋,因為根本沒有必要。
“那今晚我會早點回來。”榎木先生一邊說着,一邊接過她随手放的東西,有條不紊的一樣一樣塞進冰箱裏。
看着他身上的格子睡衣,還有一頭有些亂糟糟的頭發,難得她見到這樣無修飾的榎木先生,發旋那兒翹起的一束頭發随着他的動作一翹一翹的,越來越覺得有趣,一不小心笑出了聲音。
“怎麽了?”榎木先生轉過身,手裏還抱着一個大西瓜,樣子有點搞笑。
“沒、沒什麽!”宋瑮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随口扯了個話題,“那什麽,今天早上的會議還來的及麽?”
“沒關系,換到下午了。”榎木先生笑了笑。
“真好啊,可以有個悠閑的早晨了。”
在宋家仍是完整的宋家之前,下廚做飯的是宋瑮,靠漫畫為生的姐姐宋荌不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畫畫就是出去找場景做背景材料,宋媽媽陸海齡經營着一家西式餐廳,規模不大但也每日早出晚歸,呆在家裏的時間少之又少。說是宋瑮下廚,其實也只是做一點湯湯水水之類的能夠下肚填腹的食物,實在和色香味俱全沾不上一點兒的邊。
宋家多出了一個榎木先生後,姐姐宋荌的夥食基本上就在外解決或者是他送上門來。
宋瑮也因此遠離庖廚一段時間。
口味偏向于清淡的榎木先生與無辣不歡的宋瑮在一起生活後,吃飯成了一大問題。
不同生長環境養育不同的生活習慣,而這種矛盾第一次鮮明的擺在了他們的面前。
榎木先生口味很挑且注重生活、飲食質量,沒有一頓是湊合着過的。宋瑮則是屬于一箱泡面過日子的女生,她第一次下廚做了頗為拿手的辣子雞丁和酸菜魚時,榎木先生全程只吃了一碗白米飯。
潛移默化之間,宋瑮已經能做出一手得意的日料。
工作後,兩個人的時間幾乎是完美的錯開,像今天這樣宋瑮做菜他洗碗的機會幾乎難得。
榎木先生出門時,八月炎夏的太陽毒辣,照得地上都冒起了熱氣滾滾。他依舊是一絲不茍的西裝打扮,只是外套沒穿上身挎在了臂彎裏,手裏還提着公文包,雖然停車場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但看的宋瑮都不禁為他擔心會不會熱暈過去。
這種天氣宋瑮基本上是短袖熱褲的打扮,反正是穿的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