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邊從袖中摸出了一個小巧的香囊來,繡工不算太過精致,但針腳卻很是細密,随之彌漫開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藥香,聞之而讓人心安。
花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略顯勉強的繡工是出自自家女兒之手,沉了半天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意,一邊接過香囊收好,一邊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發,輕聲嘆氣:“不是不讓你出門,咱們家也一向自在,沒那麽多規矩,但你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家總是一個人跑去萬梅山莊住,被人知道了,難免要說閑話。”
“我知道了,娘,”君遷點頭,想起最近自己和西門吹雪之間有些微妙的氣氛,也是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我最近不會再出門了。”
……
君遷這陣子是前所未有的安分老實,向自家大哥要了花府附近的一家店面,收拾一番開成了醫館,每天都老老實實地過去坐堂看診,閑下來的時候就陪着家人說說話聊聊天、和七哥花滿樓一起種種花草,偶爾也跟跟着自家娘親和嫂嫂們出去串串門、見見幾個“青年才俊”——江湖上關于君遷和西門吹雪的傳言仍舊還沒有消停,花家不好直接出面澄清,否則只能越描越黑,但花夫人這樣“串門”的舉動卻是在不動聲色地表明花家的态度——女兒還沒有挑好人家,花家和萬梅山莊并無結親的意向。
這些君遷都明白,也不說破,幹脆老老實實地當個乖女兒哄家人開心,娘親說見誰就見誰——反正她家爹娘說了,就是見一見認識認識,要是不喜歡絕對不用勉強,再說了……她和西門吹雪可是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
日子就這麽按部就班地過着,雖然平靜卻也并不乏味,但……難得老老實實地在家裏待了小半年,剛過完年出了正月,君遷卻是收拾收拾行囊又去了萬梅山莊。
塞北的三月仍舊還處在嚴冬,夜裏的溫度更是近乎滴水成冰,窗外正飄着鵝毛大雪,放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萬梅山莊的藏書樓裏燈火通明,一身墨色衣衫的嬌小少女正裹着白色的狐裘坐在桌案邊,手裏捧着醫書,一襲白衣的男人身姿挺拔,就這麽抱着劍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
誰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半點動作,屋子裏的氣氛有些凝固,捧着書的少女低頭盯着書頁定定地看了半晌,卻始終沒有翻動一頁。
“你的心不靜。”出乎意料地,先開口的人反而是西門吹雪。
君遷捧着書的手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忽然放下書,側頭去看身邊的男人:“西門,你學劍有成……花了多久?”
“七歲學劍,七年有成。”
“那麽,”君遷低頭,“我的醫術如何?”
西門吹雪側頭看她,神色平靜:“已在我之上。”
君遷點頭——術業有專攻,西門吹雪畢竟還是個劍客而不是醫者,在醫術上,她無需妄自菲薄,但……
“我六歲學醫,今年十七,十一年來從不敢懈怠,自以為醫術有成,卻仍舊治不好七哥的眼睛。”
為什麽她又來了萬梅山莊?因為她不敢再在家裏待下去——家裏什麽都好,父母、兄嫂都很疼愛她,她也喜歡他們、依賴他們,可……只要每多看到花滿樓一眼,她就越發覺得自己無能,說什麽想要治好花滿樓的眼睛,從有了這個念頭開始到現在,已經足足有了十一年,每年她都替花滿樓檢查眼睛,每年都束手無策。
從前她還可以安慰自己是自己學藝不精,萬花秘籍中的《醫經》尚未學完,離經易道心法下的技能也未完全激活,無需着急,可到了今年……離經易道下的技能熟練度雖仍舊未滿,但也終于全部點亮,《醫經》也已經了然于胸,卻仍舊還是沒有任何辦法。
君遷骨子裏一直都是個自負的人,不,或者該說……萬花弟子的骨子裏,多多少少都總是自負的,但現在,卻是第一次開始懷疑起自己來——漂亮話誰都會說,可她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去做到?若做不到,她又有何顏面去面對一直疼愛自己、對自己信任有加的花滿樓?
少女揪緊了狐裘,原本豐潤的唇被自己咬得幾乎失去了血色,西門吹雪的視線在她的唇上微微一頓,随即開口打斷:
“學無止境。”
“那我又要學到什麽時候才能治好他呢?”君遷低頭苦笑,“更何況,我若再學下去,就真的一定能治好他嗎?”
“他雖失明,卻并無怨怼。”西門吹雪沒見過花滿樓,但他對花滿樓卻也并不陌生,因為除了君遷之外,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朋友——陸小鳳。
“我知道他并不介意,但……我也知道,他心裏其實也是很想親眼看一看這個世界的。”少女的聲音很低,不知道是在回答西門吹雪的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已經十一年了,我卻還是做不到……”
“人力終有盡時,即便是藥王孫思邈,亦有束手無策之時。”
君遷沒有說話,只是揪着狐裘的手捏得更緊——這些……她都明白的,但就算是這樣,卻也還是抹不去自己心頭那種越來越重的無力感。
少女的頭垂得越來越低,捏着狐裘的手指因為過于用力而開始發白,西門吹雪的視線從她身上掃過,拂袖轉身:
“君遷,你為何學醫?所學為何?”
“為普救含靈之苦而學,雖不能救治世間所有病患,但亦當盡我所能,”君遷不假思索,幾乎是下意識地接着他的問題,答得毫不猶豫,“所學乃是一片大醫精誠之心。”
“既是如此,有何迷茫?”
君遷一怔,揪着狐裘的手慢慢松了下來,緊皺的眉頭也在同時一點一點舒展開來,君遷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幾乎是在她閉上眼睛的同一時間,原本安靜的屋子裏響起了一陣琮琮的琴聲。君遷沒有說話也沒有睜開眼睛,仍舊只是這麽靜靜地坐着,專注地聽着琴——雖沒有看見,但她知道,是西門吹雪在彈琴。
這個時代的大家公子多半都是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西門吹雪雖一心追尋劍道,但在這一點上卻也并不例外,但……這還是認識這麽多年來,君遷第一次聽見他彈琴。
萬花谷有七藝——琴棋書畫醫工花,《萬花秘籍》也有七部——《總綱》、《武經》、《棋經》、《書經》、《醫經》、《琴經》和《雜經》,雖說是貪多嚼不爛,但君遷畢竟是萬花弟子,每一部秘籍多多少少都是看過一些的,只是不會鑽研太多而已。她的琴藝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她還是懂琴的。
“琴者,禁也,禁邪歸正,以和人心。”無論是琴還是琴曲,自古都以“和”為要,但西門吹雪的琴聲裏,卻和他的人一樣,帶着一股淩厲的金戈殺伐之氣。可是很奇怪地,這種殺伐之氣并不帶有侵略性,也并沒有讓這琴曲變得違和,反而是讓君遷原本煩躁不安的心情一點一點平複了下來,在這琴聲裏漸漸地變得沉靜放松。
君遷不知道這首曲子究竟有多長,她只是閉着眼睛放空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心無旁骛地聽着,一曲結束的時候,她終于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看向坐在身側的男人,慢慢地彎了嘴角:“西門,謝謝你。”
西門吹雪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拿起先前因為要彈琴而放到了一邊的烏鞘長劍,轉身:
“天色已晚,該睡了。”
君遷笑,拉開椅子站了起來,吹滅了桌上的燈,跟上他的腳步:“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對着妹子說“該睡了”是什麽居心233333
☆、求助
四月的塞北終于入了春,萬梅山莊外的山坡山開滿了桃花和杜鵑,兩個青年男子在這花海中并肩而立,一人眉目疏朗,神色溫柔寧靜,另一人嘴角的笑意微帶戲谑,唇上的兩撇胡子和眉毛像了個十足,乍一眼看去,竟像是長着四條眉毛一般——正是來萬梅山莊找西門吹雪的花滿樓和陸小鳳。
“花滿樓,再不進去天就黑了,天一黑,西門吹雪就不見客了。”眼看着花滿樓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鮮花當中,陸小鳳摸了摸唇上的兩撇胡子,不得不開口催促。
“連你也不見?”花滿樓似乎有些詫異。
“天王老子他都不見。”陸小鳳無奈聳肩,頓了頓之後,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嘴角的戲谑越來越深,“能讓他在天黑之後見的‘客’我看也就只有你家妹子一個人了,話又說回來,花滿樓,過不了多久恐怕她也不能算是萬梅山莊的客人了吧?打算什麽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花滿樓原本溫柔的神色微微一變,臉上的笑意頓時就斂去了不少:“陸小鳳也會信江湖傳言?”
“這可不是江湖傳言,”陸小鳳笑了起來,“每年我去萬梅山莊,十有八-九小遷那丫頭都在,而且還是和西門吹雪住在一個院子裏面。”
陸小鳳當然是要笑的,西門吹雪是他的朋友,君遷也是他的朋友,沒有什麽比自己的朋友雙雙找到了歸宿更讓他高興的事了。但花滿樓卻沒有笑,只是轉過頭,用一雙略顯空洞無神的眼睛“看”向了陸小鳳:
“事關小妹的閨譽,不要胡說。”
陸小鳳嘆氣,有些弄不明白花滿樓對于西門吹雪這個“妹夫”到底是有什麽可不滿意的,但終于還是沒有反駁,只是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向花滿樓道:
“再不進去就真的晚了。”
花滿樓卻搖了搖頭:“萬梅山莊終是殺氣太重,你若進去,我寧願就在這裏等你。此間鮮花之美,人間少見,我正可以多領略領略。”
陸小鳳微有些意外:“小遷那丫頭想必也在,你連她也不去看看?”
花滿樓笑了笑,搖頭:“此次金鵬王朝的事恐怕有不少危險,就不要牽扯到小妹了,讓她安心鑽研醫術吧。你若見到她,只需告訴她爹娘頗為想念,看夠了就早些回家便是。”
陸小鳳盯着花滿樓看了一會兒,終于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勸,看了眼已經開始慢慢變暗的天色,一個人轉身上了山——他和花滿樓相識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發脾氣,但卻足夠了解他,知道他雖然看起來溫和,但決定的事卻根本就沒有人能改變,而且,他現在的心情只怕并不太好。
為什麽心情不好?因為妹妹和西門吹雪的關系,還是因為他說萬梅山莊殺氣太重?但不論是哪一種……陸小鳳只要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摸着胡子大笑——劍神西門吹雪何曾被這樣嫌棄過?
……
陸小鳳每年總有那麽幾天要到萬梅山莊蹭酒喝,莊子裏的下人們對他自然是不陌生,一邊派了人去通報西門吹雪,一邊就已經把陸小鳳迎了進來,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倒上了酒。
陸小鳳沒有絲毫客氣地斜倚在一張軟椅上,杯子裏的酒是淺碧色的,只是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心情舒暢,陸小鳳舉起杯子深吸一口氣,只覺得酒香撲鼻,通體舒暢。
西門吹雪是在陸小鳳喝完了第一杯酒的時候到的,看着坐得沒個正形的陸小鳳,也不以為意,只是忽然又回過頭去對着伺候在一旁的丫鬟道:
“君遷又去藏書樓了?去告訴她陸小鳳來了。”
“回莊主,君姑娘先前就從藏書樓出來了,”清秀的小丫鬟行了一個禮,脆生生地答道,“前幾日君姑娘在山下的鎮子上給人看診,收了不少抵做診金的魚肉蔬菜,今日似是頗有興致,這會兒正在廚房親自下廚呢!”
“那就不用去打擾她了。”西門吹雪聽罷,點了點頭,小丫鬟應了一聲“是”,乖巧地退了下去。西門吹雪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擡眼就看見陸小鳳正一臉戲谑地看着自己。
“真是羨慕,如果有女孩子也願意為我洗手作羹湯就好了。”陸小鳳仰頭喝下杯子裏的酒,擡手就又把杯子滿上了,語氣之中竟有幾分唏噓。
西門吹雪看他,神色間竟也帶上了幾分微不可見的戲谑:“陸小鳳身邊也會缺女孩子?”
“可惜沒有這樣的女孩子,”陸小鳳嘆氣,忽然卻又笑了起來,“我雖然沒有這樣的女孩子,幸好卻也沒有嫌棄我的大舅子。”
陸小鳳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西門吹雪正要開口詢問,卻忽然傳來珠簾被挑起的聲音,緊接着響起的就是一道讓兩個人都并不陌生的軟糯嗓音:
“西門,吃晚飯了……咦,陸小鳳?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陸小鳳和花滿樓幾乎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摯友,君遷和他自然也是熟悉得不得了,還沒等陸小鳳回答一邊問着一邊就已經轉頭去看西門吹雪:
“怎麽都沒有告訴我?”
“丫鬟說你在廚房,就沒讓人去叫你,省得你手忙腳亂。”
什麽叫省得她手忙腳亂?是在暗示她廚藝不好麽?她雖說比不上萬梅山莊裏的大廚,但這麽多年下來廚藝也不差啊!君遷沒好氣地瞪了西門吹雪一眼,轉頭看向陸小鳳:“我前些天收到的菜不少,你正好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陸小鳳覺得這次看見小姑娘,她的五官似乎是又長開了些,看起來愈加溫婉秀美,留他吃晚飯的時候十足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勢,偏偏小丫頭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毫無所覺,滿臉的自然而然,而作為山莊真正主人的西門吹雪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若說真的沒什麽,恐怕也只有瞎子才會相信吧?不過說到瞎子的話……
“我倒是想啊,”陸小鳳笑得有些狡猾,“可惜花滿樓還在門外等我呢。”
“七哥也來了?”君遷不由得一愣,“那他怎麽沒進來?”
“他?”陸小鳳的視線在君遷和西門吹雪身上來來回回掃視了好幾遍,眼看着小姑娘就快要不耐煩了,這才仰頭一口灌下杯子裏的酒,“花滿樓嫌棄萬梅山莊殺氣太重,說寧願在外面山坡上一邊看花一邊等我呢。”
因為嘴裏還含着酒,陸小鳳的咬字少有些含糊不清,卻在“嫌棄”“寧願”這幾個字上加了重音,吐字格外清晰标準,君遷怔了怔,一想到“嫌棄”這個字居然有一天也能用在西門吹雪身上,忍不住就“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卻忽然覺得背脊一涼,回頭就對上了西門吹雪那一雙幽深的眼睛,有些心虛地往陸小鳳身後縮了縮,試圖用他擋住自己。
只可惜君遷只要一動,西門吹雪的視線就也跟着移動,怎麽都甩不脫,至于陸小鳳——那更是指望不上了,除了摸胡子幹笑之外壓根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君遷被西門吹雪看得頭皮發麻,有些懊惱自己剛才幸災樂禍得太過明顯,看了看西門吹雪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明顯不那麽愉快的臉色,幹脆一縱身就往門外跑了出去:
“你們聊,我去看七哥!”
陸小鳳看着很快就在眼前消失了的墨色身影,頓時搖頭失笑,晃了晃手裏的酒杯:“西門吹雪,你準備什麽時候請我喝喜酒?”
西門吹雪也收回了看向門外的視線,淡淡道:“她說暫時還不想成親。”
陸小鳳“啧”了一聲,忽然道:“你這人一生之中,有沒有真的煩惱過?”
……
時間已經是傍晚了,萬梅山莊外的山坡上開滿了鮮花,花海中站着一個挺拔清俊的身影,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連同這滿坡的鮮花一起,被晚霞染上了一層金紅色。
君遷有些不忍心打擾這樣溫柔美好的場景,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誰想還是根本就瞞不過花滿樓的耳朵。
“小妹。”花滿樓回過頭,那雙無神的眼睛裏卻似乎也帶着溫柔的笑意,看得君遷心裏又是溫暖又是酸澀,小心地避開腳下一簇簇開得正豔的杜鵑花,走到他身邊,伸手抓住了他寬大的衣袖:
“七哥,怎麽不進去?”
花滿樓笑:“陸小鳳沒和你說?”
“他說你嫌棄萬梅山莊殺氣太重。”君遷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花滿樓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髻:“小妹可是不贊同?”
“不,西門吹雪身上的殺氣确實很重,”君遷搖頭,想了想之後,卻又道,“但他身上的殺氣也很純粹。”
花滿樓笑着拍了拍她的腦袋,沒有說話。
君遷歪着頭看了看自家兄長的神色,似乎是有些猶豫,好一會兒才像是終于下了決心,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問:
“七哥是不是……不喜歡西門吹雪?”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她說暫時還不想成親”,說得好像只是時間問題一樣,莊主你快醒醒啊!!妹子答應你了嗎?!!!先搞定了大!舅!子!們!再來炫耀好嗎!!
☆、分歧
花滿樓是個瞎子,他看不見,但他能感覺到身側的少女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顯然是對他的回答很是在意,此刻有些緊張,心頭頓時湧起一陣無奈:
“我若說不喜歡西門吹雪,小妹可會不再見他?”
花滿樓話音剛落,頓時就感覺到身邊的少女一瞬間苦惱猶豫了起來,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手中的折扇輕點她的頭頂,不等她回答就已經自問自答了起來:“想必也是不會的。若真的喜歡上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女孩子若是有了心上人,總是格外固執、不如平時聰明理智的。”
“七哥!”
什麽“女孩子若是有了心上人,總是格外固執、不如平時聰明理智的”,這分明就是去年從萬梅山莊回來的時候她對花滿亭說的話,沒想到花滿樓居然會這麽調侃自己,君遷的臉刷的一下燒得通紅:
“六哥的嘴真大!”
如果不是花滿亭回去之後告訴他的,花滿樓又怎麽會知道?而他既然告訴了花滿樓,沒道理不告訴其他幾個哥哥的,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說到爹娘那裏去……
“六哥只是前陣子閑聊時偶然和兄弟們說起,爹娘并不在場,”花滿樓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小妹既然已說是順其自然,那便無需刻意考慮,徒添煩惱。”
君遷乖巧地點頭應了一聲,伸手摸了摸自己又在發燙的臉,看着幾乎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的天幕道:“陸小鳳進去找西門,想必還要好一陣子才能出來,七哥不如一起進去吃了飯再走可好?都是我方才親手做的。”
花滿樓沒有回答,反倒是微微皺了眉,問道:“他讓你做飯?”
“沒,不是他讓我做的,”心知七哥多半是誤會西門吹雪使喚自己而心有不滿,君遷有些撒嬌似的晃了晃他的衣袖,趕緊解釋,“前幾日我在山下看診,收了不少瓜果蔬菜,今日恰好閑着,就做了些菜。七哥該不是連我的手藝都不願嘗吧?”
君遷骨子裏一直都是個自負的人,雖然一張蘿莉皮披了這麽多年,但畢竟不是個真蘿莉,很少有撒嬌的時候,但……每每到了花滿樓面前,卻總是不自覺地撒嬌賣乖,好像自己真的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一樣。也許是因為花滿樓是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難免有些雛鳥情節在心中作祟,也或許……是因為這樣溫柔善良的兄長,總是能讓人不自覺地就放松了下來,完完全全地信任依賴。
花滿樓笑了:“小妹如今不躲我了?”
君遷一怔,頓時恍然大悟——前陣子她一直不敢面對花滿樓,花滿樓恐怕是早就看出來了。今天說是因為西門吹雪殺氣太重而不想進萬梅山莊,其實更多的原因,還是不想讓自己看見他後為難吧?花滿樓這人真是……溫柔體貼得讓人想要嘆息。
“七哥,對不起。”君遷低頭,眼眶微紅。
花滿樓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搖頭:“小妹無需介懷,若能重見光明自是再好不過,倘若不能,瞎子也有瞎子的樂趣。”
君遷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心情雖然還有些沮喪,卻也明白這事急不得——只有一點一點踏踏實實地提升醫術,然後才可能有機會醫治花滿樓,而她學醫,也不只是為了花滿樓,她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這就是那天西門吹雪想要讓她自己想明白的。
花滿樓見她低頭不語,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走吧。”
……
君遷和花滿樓一起進屋的時候,正看見陸小鳳已經被西門吹雪剃光了胡子,滿臉糾結地摸着自己光禿禿的嘴唇,好像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別說是陸小鳳不自在了,就是君遷,這麽多年看慣了他那多出來的兩條眉毛,現在一看他剃光了胡子的樣子,真是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別扭好笑,終于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
花滿樓看不見,只聽見耳邊響起了少女清脆的笑聲,微微側過頭問道:“怎麽了?”
“七哥,四條眉毛的陸小鳳現在只剩下兩條眉毛了!”君遷笑得有些幸災樂禍,“陸小鳳現在看起來可比從前年輕俊俏多了,西門你的眼光真不錯。”
西門吹雪看着陸小鳳的眼裏隐隐有笑意閃過,然而視線一移到君遷的身上,那抹笑意頓時就悄無聲息地斂了下去——君遷是和花滿樓一起進來的,墨衣的少女拽着身邊青年寬大飄逸的衣袖跟在他的身側,神色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依賴和親昵……西門吹雪忽然覺得,只剩下兩條眉毛的陸小鳳,好像也不是那麽好笑了。
西門吹雪神色間的變化,陸小鳳自然是統統都看在了眼裏,頓時就是一陣好笑,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觸手卻是一片光滑,一下子就苦了臉,卻還是不肯消停,視線落到了墨衣的少女身上,意有所指:
“西門吹雪的眼光當然一直都不錯……”
“我倒是第一次後悔起自己是個瞎子來,”花滿樓忽然打斷了陸小鳳的話,笑着轉頭看向他,“看不見陸小鳳兩條眉毛的樣子,實在遺憾。”
陸小鳳讪笑了兩聲不說話,轉頭去看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的視線終于從少女身上移開,落到了她身邊神色溫和的青年身上:“閣下就是花滿樓?”
“是,”花滿樓點頭:“在下身帶殘疾,無緣得見當代劍客的風采,實屬憾事。”
西門吹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慢慢道:“聽聞閣下覺我萬梅山莊殺氣太重,所以過門不入?”
這話一出,屋內的氣氛立時就有些微妙了起來。花滿樓卻并未否認,只是微笑着道:“莊主平生殺人幾許?又怎麽會沒有殺氣?但山坡之上鮮花甚美,莊主若是願意多領略領略,想必一身殺氣便會漸漸消散了。”
“閣下恐怕要失望了,”西門吹雪冷冷道,“鮮花雖美,又怎麽比得上殺人之時的血花?這世上永遠都有殺不盡的背信無義之人。”
“咳咳!”眼看着西門吹雪剛說完話,自家七哥就搖了搖扇子像是要再接話,生怕氣氛越來越僵,君遷忍不住輕咳了兩聲插話進來,臉色有些不滿:“天都黑了,你們還要聊到什麽時候?飯菜涼了還指望我再去給你們熱嗎?”
西門吹雪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住了口沒有再說話,卻看見花滿樓也止了聲音,卻是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立時眼神微黯。倒是陸小鳳,一聽見吃飯,立時就是眼睛一亮,一個翻身就從斜倚着的軟椅上跳了下來,大大咧咧地去攬花滿樓的肩膀:
“吃飯了吃飯了,難得能嘗到小遷的廚藝,一會兒我一定要多吃些才夠本!”
花滿樓笑着點了點頭,西門吹雪沒有說話,卻是直接轉身,帶着幾人往廳內走。君遷這才終于松了口氣,轉頭吩咐一旁的丫鬟開飯。
……
陸小鳳和花滿樓是來找西門吹雪幫忙的,要幫的忙當然就是金鵬王朝的事,而西門吹雪也已經答應只要陸小鳳肯把胡子剃了,要幹什麽他都都跟他去,吃飯的時候幾人正在商量着過幾天在哪裏碰面。
君遷沒插話,安安分分地吃着飯,腦子卻在高速運轉,努力地回憶着劇情,但……很快她就放棄了。
其實原着她也沒有完全看完,只看了一部分,而且就算是一字不落地從頭到尾看完了,她現在也不見得還能記得多少——畢竟,就算只是從她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算,也已經有十一年了,很多從前的事都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關于陸小鳳的劇情,她也只能記得一些格外重要、格外讓人印象深刻的——比如,西門吹雪娶了孫秀青、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絕世一戰,再比如……西門吹雪和孫秀青還是沒能一起走到最後。再多的,她的記憶就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輪廓了。
不過好在君遷也并不那麽在意這些,既然想不起來,那索性就不費這心思多想了,否則要是太過依賴“已知”卻又一不小心記錯了什麽,反而壞事,倒不如只當什麽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的好。
“此行或有危險,小妹就仍舊留在萬梅山莊吧,想必莊主應當不會介意才是。”君遷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忽然聽見了花滿樓溫潤的聲音。
西門吹雪颔首:“可以。”
君遷對于劇情并不怎麽在意,見兩人已經替自己下了決定,也無意拒絕,正想點頭,卻忽然聽見某個沉寂已久的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裏響了起來:
【你的俠義值已經不多了,今年估計要不夠扣了,還是跟着去走劇情多賺一點的好。】
這幾年的生長還是全靠着向系統支付俠義值,但收取的費用卻是一年比一年高,去年的時候就已經漲到了兩萬多,君遷拉開屬性面板,看着只剩下幾千點的俠義值,無聲地嘆了口氣,放下筷子開口道:
“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我的武功雖然沒你們好,但自保總還是沒有問題的。難得有機會,也算是讓我見見世面麽?”
說起來,君遷雖然每年都有一半的時間在外頭晃蕩,但不是采藥就是給人看病,再不然就是在萬梅山莊看書,江湖上的事,倒是真的很少牽扯到,但……見世面這種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有一種深深的違和感。
三個男人同時沉默,似乎是在考慮,半響之後,才都點了頭。陸小鳳給自己的杯子裏又倒滿了酒,視線在花滿樓和西門吹雪身上來回了一圈,忽然就摸着光禿禿的上唇笑了起來,語氣戲谑:
“小遷,我們和西門吹雪可是分頭走的,過幾天才會碰面,你是打算跟着誰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到底跟哥哥走還是跟莊主走呢?【摸下巴
七哥說了——“無需【劃掉】刻意【劃掉】考慮”
莊主你吃醋你就說啊!你有本事吃飛醋,你有本事表白啊!你不說妹子怎麽知道你吃醋233333333
那什麽,看了下之前的幾條評論,還是想說一下……花家沒有不同意妹子嫁給莊主,只是覺得莊主不是那麽合心意而已,但最重要的還是看妹子自己喜不喜歡,花家人是不會阻攔的。然後就是……不要多想啊!!!妹子和七哥之間就是純潔的親情,畢竟花滿樓這樣的人,實在是沒人會不喜歡的吧?
☆、洗塵
西門吹雪在看自己,花滿樓也在“看”自己;西門吹雪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是一片幽深,花滿樓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一雙無神的眼睛卻是牢牢地釘在自己身上。君遷左看看右看看,只覺得頭皮都快發麻了,一擡眼就看見争端的挑起者陸小鳳正端着杯子惬意地喝着酒,居然還能抽出空來沖自己戲谑地擠眉弄眼,頓時就是氣不打一處來,歪着頭眯起眼睛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然後口齒清晰地道:
“陸小鳳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話音剛落,陸小鳳就只覺得背脊一涼,被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射向自己的兩道視線驚得險些就要跳起來,一口氣喝完了杯子裏的酒,手忙腳亂地又倒了一杯喝下,這才算是勉強“壓了驚”,看着對面沖着自己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只能是一陣苦笑。
……
原本幾人是打算吃晚飯時候就連夜啓程的,不過現在考慮到還有君遷一起,讓女孩子跟着在荒郊野外過夜總是不好的,幾人索性又在萬梅山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才出發。
君遷說是跟着陸小鳳,但陸小鳳卻自然是和花滿樓一路的,這麽一來,也就間接表明了自己是想和花滿樓一起走,君遷站在萬梅山莊門口,想起剛才西門吹雪臨走前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再次狠狠地瞪了陸小鳳一眼——要不是這人昨晚特地提起這茬,西門吹雪和花滿樓也不至于這麽在意這件事啊!
陸小鳳看着對面少女那有些“惱羞成怒”的瞪視,讪笑一聲,摸着光溜溜的上唇不自覺地往花滿樓身後挪了兩步,君遷還要再瞪,花滿樓卻笑着搖了搖折扇,阻止了兩人的笑鬧:
“我們也走吧。”
陸小鳳的胡子好像長得格外的慢,從塞北一直到山西,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