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古代質子(八)
一天以後。
桑千瑾傷的有些重,随軍官員商議了一下,最終決定讓桑千瑾在軍裏唯一一輛馬車上休息,并且為了照顧桑千瑾,還特意讓驅車的小侍刻意慢而平穩的駕車,而至于溫安的反應,他們下意識的忽略了,不過一個随行質子,有什麽可考慮的……
溫安看着臉色異常慘白,裸着上身、腰腹間綁着層層紗布的桑千瑾,抿了抿嘴,沒什麽意見。
大隊伍又上路了,無暇顧及百姓得知後熱切的反應……
溫安嗅着馬車裏濃濃的藥味,即使他再熟悉這種味道,也受不了每時每刻呆在這高濃度的狹窄空間裏,他小心的撩開簾子,鑽了出去,受傷的人還是少受風為好。
古絡正習慣性的擺弄他的袖珍小箭,黑黝黝的在手指間極為靈巧的轉來轉去,像是一條小蛇,一見溫安出來,小箭“啪”的一聲掉落在木板上,古絡連忙抓起,塞到腰間,恭恭敬敬的向溫安行禮。
溫安有些無所謂的擺擺手,扶着車慢慢坐了下來,看了看天,突然開口道:“手下的人準備的怎麽樣?”
古絡臉色一整,眼神隐晦的撇了撇馬車,一時間并沒有開口。
席景突然現身,在溫安耳邊來了一句:“裏面那位醒了,臉色很不好啊。”
溫安無視席景,眼睛盯着古絡,臉色微沉,一字一頓的說道:“你打算違抗我的命令?”
古絡一慌,連忙否認,半點都不敢遮掩的解釋:“屬下知錯,還請主子原諒。屬下已經讓手下的人把這一條路上的雜事全部清理了一遍,還令人跟着車隊一路保駕護航,确保平安。只是怕這樣會把主子暴露出來,讓主子陷入危險中,畢竟,不溫閣掌握的秘密太多,而總有那麽些人是瘋子。”
溫安垂着眼,手指輕輕扣着木板,感受着馬車很有規律的晃動,說道:“不是有你在嗎?有什麽危險可怕?再說,身為三皇子的盟友,你覺得他不會保我平安?”
古絡苦口婆心的說道:“主子,屬下并不是萬能的,總會有些地方顧及不到,不然也不會讓您受了那麽重的傷。三皇子……主子,不是屬下閑操心,您對三皇子最好還是留個心眼,皇家畢竟是皇家,您牽扯到這奪嫡之争中,若是三皇子成功了,誰都不知道他對您的态度還會不會一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道理您也不是不明白;若是三皇子沒成功……太子已經知道您是三皇子一派的,到時候您的日子也不好過。再說,皇上現在對您态度還好,并沒有刻意去貶低和侮辱,但伴君如伴虎,若是讓皇帝知道您的行動,只怕第一時間就要采取措施了。”
溫安手停了一瞬,語氣淡淡的說道:“那就別讓皇上知道,皇位,有我在,就只能是桑千瑾的,古絡,你可明白了?”
古絡自然是知道說出這話的主子早已經下定決心,忍不住嘆了口氣,既然主子要徹底捧三皇子,那麽前幾天的剿匪事件在私底下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是,主子。”
席景看着溫安調教屬下,那一眉一眼,嘴角輕動,聲音起伏,心裏突然劇烈的跳了一下,他看了三個樣子的溫安,這是第一個近距離的接觸的,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溫安的時候,這個人冰冷冷的沒什麽人氣,而現在,該笑的時候笑,該怒的時候怒,就算不是他真正的情緒,但也讓他更像個人了,他心裏猛地湧起一股極強的滿足感,然而,他直覺的知道這種感覺有些危險,這種危險來自溫安這個人,他有些複雜的看了溫安一眼,一個轉身消失在原地,不再出現。
溫安已經習慣了席景的神出鬼沒,懶得去管,偏了偏頭看着路邊,倒是覺得這山裏的風景的确是不錯,沒有經過現代社會的污染,讓人賞心悅目。
馬車走得很慢,和前面的大隊伍差了一小截,溫安在這樣催眠般溫柔的搖搖晃晃中,睡意來襲,不知不覺的靠上了馬車門,眼睛閉上,呼吸和緩……
古絡又嘆了口氣,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極其輕柔的搭在溫安身上,小心的推開另一側的門,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臉色很是慎重。
軟榻上,桑千瑾正睜着眼睛走神,一聽到動靜,一雙眼睛就狠厲的瞪了過去,古絡,古絡,他一直當他是溫安身邊很平凡的一個總管,沒有功夫,沒有心機,憨厚老實,但是他看到了什麽,一手暗器舞得風生水起,一柄軟劍攻得防不勝防,而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一點!
古絡五感敏銳,自然知道桑千瑾什麽時候睜開眼睛的,所以那時候溫安問的時候他才猶猶豫豫不想回答,但是很顯然,主子信任他了,主子的秘密允許他知道,所以他也只能把自家的底牌爆出來,既然不能隐藏,那就直接擺出來震懾!
“想必你也聽到了剛剛主子說的那些話,主子他并非是簡簡單單的五大商之一,他借由各地的産業,營造了一個無微不知的情報網——不溫閣。但是主子的身份……大部分人不一定買賬,所以這一路走過來,其實主子吃了很大的苦。主子現在打算全力扶持你,所以我也有條件先要和你說清楚:我家主子好不容易信個人,希望你不要辜負這份信任;不溫閣號稱無所不知,也不是在說謊,所以,關于你的某些事,我們也是有的,不過若你善待主子,那份消息就會永遠沉眠。”古絡沒有絲毫恭敬的說道,看着桑千瑾,眼神複雜。
桑千瑾狠狠的盯着古絡,心裏也不是沒有震動,原來溫安暗地裏竟有如此大的産業,只是……從來不曾提起,他心裏轉了幾個彎,這才陰沉的說道:“你是誰?”
古絡不在意的一笑,幹脆的說道:“我原來是江湖中人,想必古門‘軟刀’你也是聽說過的,我是最後一個傳人。”
桑千瑾不掩驚色,“軟刀”在江湖中算是大名鼎鼎,一手軟劍,一柄小刀,一長一短,一剛一柔,惹人觊觎,到最後全族滅門就是因為此禍。
“我對古門也沒有太大歸宿感,滅了就滅了,只是牽扯到我身上,後來是主子幫我擺脫了身後的禍事,還救了我娘親,讓她安然而逝,所以我認他為我唯一的主人,甘心成為他手中的刃。平時是府上的總管和主子的貼身侍衛,暗地裏是保護主子的第一把好手,這樣說,你可明白?”
桑千瑾慢慢平靜下來,這樣的人,溫安能遇到是他的幸運,不然憑他的質子身份,手中掌握這麽一份財富,總是會讓無數人眼紅,招來災禍。
“我知道了,你讓溫安進來。”許久,桑千瑾才說道。
古絡斷然拒絕:“主子在外面睡着,我能照顧他,就不進來打擾三皇子了,希望三皇子好好養傷,到了青山州只怕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桑千瑾看着古絡直接出了馬車,閉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知道他不該怪溫安瞞着他,但是他心裏還是覺得如鲠在喉,怎麽都有些不舒服,腰腹間的傷口也開始抽疼,他嘆了口氣,努力讓自己放空熟睡。
馬車軋過了一個坑,劇烈的震了一下,溫安的頭頓時狠狠的碰上堅硬的馬車,一瞬間就讓他痛醒了,伸手捂着頭,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古絡有些自責的看着,他剛剛走神了,沒來得及用手墊在主子腦後,這時候也不敢去碰。
“主子……主子?”古絡叫了兩聲,見溫安看過來才溫聲說道:“這是一段下山路,肯定還會有不小的震動,主子要不然直接去馬車裏面睡吧,也能睡得稍微安穩些。”
溫安指尖輕輕的碰碰,有些郁悶的走了進去車廂,随意的拉了床被子躺在另一側的軟榻上,待痛楚遠去,困意絲絲縷縷纏繞而來,他忍不住往被子裏縮了縮,再度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桑千瑾毫無異樣的閉着眼,完全是一副睡死的樣子,直到身邊傳來輕輕淺淺的規律的呼吸聲,這才小心的睜開眼,偏了偏頭,黑沉沉的眼看着對面的人,被子擁住了半張臉,露出鋒利上揚的劍眉和高挺的鼻,長長的睫毛安安靜靜的垂翹着,偶爾會輕輕抖動,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無害的氣勢,桑千瑾的眼神慢慢溫柔下來,心裏忍不住為此人辯解,誰都不會願意把底牌毫不遮掩的暴露給別人,處在溫安的位置上看,這是多麽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所以他其實不能怪這人,尤其是在這人把一切底牌暴露給自己以後……
無聲的嘆了口氣,桑千瑾最終掩下了心底的所有思緒,看着溫安沉睡的面容,不自知的勾着嘴角,閉上眼,同樣沉沉的睡去……
四天以後,桑千瑾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畢竟他用的都是禦醫調配的極好的藥,見效快,就直接讓駕車的小侍加速趕上大部隊。
溫安看了一眼他的腰間,半點聲色不露,那小侍也就只好加速,這樣兩天就趕上了大部隊,此時距青山州不過一日之程,路上已經有些衣裳褴褛的人在乞讨了。
溫安掀開簾子看着下面臉色有些麻木的乞讨者,兩眼無神,就算是看到了他們這麽大的陣勢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沒什麽更好的反應,忍不住皺起了眉。
桑千瑾跟了過來,就着他的手看向外面,沒多久,臉色同樣也黑了,就算是洪事到了,百姓的精神面貌也不該是這個樣子,這種情況,明明是已經失去了希望,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桑千瑾叫來身邊的侍衛,發出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個號令:“全速前進,趕往青山州!”
如此,原本應該是第二天下午才到的濟災大部隊,在第二天的清晨就已經趕到了。
青山州城門口正站着幾個看起來很是富态的身着官服的人,不時打着轉,焦急的往大道方向望,時不時還警告身後的人,一定要記得表現出很凄涼的樣子,只希望能把這位突襲一般的三皇子糊弄過去。
整齊的腳步聲,馬蹄聲,車軋在地上的聲音破開清晨帶着濕氣的寧靜,官員們渾身一震,齊齊把腰彎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等着桑千瑾到來。
桑千瑾裸着半身,在溫安面前綁了厚厚兩層綁帶,因為左手傷也還沒好,動作難免有些遲緩,溫安看不過去,直接起身接過桑千瑾手裏的繃帶,細心而熟練的綁好,冷着臉說了一句:“就算是用了好藥,傷口也不過才愈合,動作一大就會撕開,還要命就給我收着點。”
桑千瑾心裏一震,耳根竟是隐隐有些泛紅,一瞬間無限的歡喜,鄭重的點點頭:“我一定會注意。”
溫安這才點點頭,收回手,看着桑千瑾下了馬車,一個潇灑的翻身就上了那匹棗紅大馬,扯了扯缰繩,朝着溫安一笑,這才慢慢驅着馬來到最前,臉色一整,極為嚴肅的看着一點點暴露在眼前的城門,和出現在城門前的官員……
“臣等,見過三皇子。”為首一位肥頭大耳的官員聲音谄媚的說道:“臣是這青山州的太守莊斐,這幾位是青山州下屬縣令,這次聽聞三皇子殿下代表皇恩前來濟災,前來迎接。”
桑千瑾眉一豎,這青山州可并不富裕,這州官竟然養的滿肚肥腸,這若不是貪污,又怎麽說得過去,只是這時候,不是收拾他們的好時機。
“起身吧,自然知道是濟災,就先把我們帶進去看看吧。”桑千瑾漫不經心的挽着手上的鞭子,淡淡的撇了莊斐,真是人如其名啊,莊肥。
莊斐連連點頭,擦了擦手裏的汗,邁着變得短粗的肉腿,把他們往城裏帶去,看了看桑千瑾身後氣勢極大的士兵,咽了咽口水,強制鎮定的說道:“三皇子,您這麽遠趕來一定舟車勞頓,不如我先讓人把您手下的這些人先安置好,休息一下?”
桑千瑾看了看身後的士兵,的确是看出了疲色,點了點頭,沉着聲說道:“衆人聽令,先随着這幾個人去休息,輪班守好這批糧食,在我回來之前,絕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動!”
莊斐眼神有些可惜,若是這麽一大筆糧食交給他來管理,不知道能掙多少回來……
“好了,莊大人,現在帶我去看看災區吧。”桑千瑾這才看向莊斐,輕而易舉的看清了他眼底的貪婪,眼底無聲無息的蔓延出一片黑暗。
莊斐這才回過頭,帶着剩下的幾個人往手下人通知的地方走去,心裏毫不擔憂,三皇子沒到過這裏,就算是他做了手腳,又如何!
溫安和古絡自然在剩下的人之中,跟着四處望去,發現在這冷冷清清的城裏,同樣是衣裳褴褛,但是整個人卻更有精神,即使是靠在牆角,也給人一種希望滿滿的感覺,心裏頓時有些疑惑,這個太守,可是真的無為?
耳邊突然蹦出來一道聲音,溫潤而帶着一絲無奈:“你仔細看看他們的氣色。”
溫安抿抿嘴,細心的看了看那些人的臉色和裸露皮膚的情況,臉上突然一僵,手緊緊的收緊,這些人臉上雖然有髒東西,但是其他的地方确實完全不像是一個遭遇過災難的人,富有光澤,并不廋弱,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原本就吃得很好,在這場洪事裏,根本沒吃到什麽苦頭!
桑千瑾看似随意的四處觀看,臉上漸漸露出笑意,莊斐擦了擦額上的油汗,忍不住也咧嘴笑了,根本看不出桑千瑾黑漆的瞳孔背後隐隐的風暴……
一條街走完了,莊斐正打算把他們帶去另一條展示街,卻被桑千瑾制止,随手指了指一旁的一條小巷子,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倒是想去那裏看看,走走如何。”
莊斐臉上的笑意一僵,剛剛想大罵出聲,卻突然想到這個人不是他的下屬,支支吾吾了半天,胖手連連擦着臉上大滴大滴的汗,卻發現自己沒什麽好說法來阻止三皇子。
就在此時,那條小巷裏突然沖出來一個髒兮兮、渾身還帶着臭氣的男人,一把就跪下桑千瑾面前,一邊哭喊一邊死命的磕頭:“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妻兒,他們真的沒有染上瘟疫啊!”
莊斐臉色突變,兩眼都瞪了出來,張着嘴,手顫悠悠的指着那人,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支箭斜空射出,正中桑千瑾身前那男人的後心,極強的沖勁讓男人一下子趴伏在桑千瑾面前,手顫巍巍的抓住桑千瑾的白靴,留下了一片污跡,口中不停冒着血沫,還聲聲念念:“救救……我的妻兒……求大人……”直到再無聲息。
場上一片安靜,一個沉穩的步子從小巷子裏慢慢放大,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來到所有人面前,眼裏卻是和城外的人一樣毫無光澤,就像是沒有看到這陣勢一般,呆木的說道:“大人,問題已解決。”
莊斐整個人都顫動起來,他只覺得自己被視線狠狠盯着,就像是被狼盯上的獵物,渾身冒冷汗,心裏一瞬間恨透了這個打手,腿一軟,就直接跪在了桑千瑾面前,死死的低着頭,牙齒不斷打顫,竟是一句為自己辯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
桑千瑾怒極反笑,毫不留情的一腳踢過去,連話都懶得說,直接道:“把剛剛在場的官員全都抓起來,若有反抗,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