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唐汀之蹲在角落裏數藥片,止疼片發苦,舌根像被苦澀的粉末黏住。有一個瞬間他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失去掌控,一塌糊塗,然後又會清醒過來:他從來沒掌控過生活。
藥片又黏到喉嚨裏,潤了幾口唾沫沖下去。下巴上被扇出來的印子已經輕了很多,疼痛的感覺滾到了肉裏。
他也想再考得好點,但人與人之間的智力差距真的很難用後天的努力去彌補。
“四十八名,唐汀之。”陳奉素面無表情地接過他的卷子,折了幾折,恨恨地塞進手提袋裏。回家的路上,在車裏就兜頭扇了他一頓,才略微解氣——她是那麽要強的女人,卻偏偏有這麽不中用的兒子。
唐汀之承受不了太多鈍刀子磨肉的疼痛,無意間翻到了角落裏的止痛片,藥效使疼痛的地方湧出一陣陣熱流。
他不疼了。
眼淚順暢地流下來。
一片…兩片…也許早晚有一天要對這東西起瘾。
“媽…”他的聲音沉,有點發鈍,陳奉素明明在他左邊的卧室,他卻向着玻璃,不知道在喊誰。
“我學不進去…”玻璃窗外一片沉沉的夜色,反光的鏡像映照出他自己的臉。
他是他自己的母親,呵護着他的營養不良的孤獨羸弱的靈魂。
有些人取得優異的成績卻好像不費吹灰之力,每個年級上總會有某個學神似的人物供人瞻仰與豔羨。
用餘光掃過宣中岳的臉,便要掩飾性地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塗寫亂畫。
運氣真好啊,幫扶計劃裏,是宣中岳帶他。
是不是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這兒了?
“你這個介詞用錯了。”纖長的手指按壓在他紛亂的筆記之上,大團小團的墨跡都變得像在他手底下開了花一樣。
“哦哦…”唐汀之感覺自己的心髒上有什麽炸了一下,筆尖晃了幾下,都沒對準那個錯誤的答案,好去落上封印似的叉。
“還是錯的。”宣中岳笑了一下,指頭拂開他的筆,把本子搬到自己的面前,用紅筆挑開了他那頓黑漆漆的“麻團細線”。
書寫的震動彈下他的兩三根劉海,唐汀之為那幾縷發絲悸動得四肢酸麻,像吃多了止疼藥的時候。
“宣中岳,你真聰明…”
對方有些好笑地側頭看他,“打住打住啊,自己人,別整這麽肉麻!”
唐汀之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和宣中岳居然成了“自己人”,這樣的親昵使他受寵若驚。
“宣中岳!打球去!走啊,還等什麽呢?”
“诶!馬上!還有一道!”
“搞什麽!杜大炮又給你開小竈啦?什麽題現在了還做不完?”
運球聲與人聲一同接近,來找宣中岳的人已經脫掉了校服,只穿一件跨欄背心。長手長腳,身姿挺拔,是屬于宣中岳那個圈子裏,做什麽都游刃有餘的真正的“自己人”。
“咦?”許帛章停在了教室門外,遠遠地對着唐汀之的存在表示着某種意料之外的不歡迎,“你們班真搞一幫一啊?”
宣中岳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續在稿紙上進行着最後一遍的演算。
“這樣明白了嗎?”
唐汀之看了一眼許帛章不耐的神情,默默地把頭點了點。
“真的明白了嗎?”
得到了唐汀之肯定的答複,宣中岳才開始着手收拾書包。收拾好了,書包上肩,又端端正正地把椅子推進課桌裏,落了一句輕快的“拜拜”,才擡腿向門口走去。
“拜拜。”唐汀之的筆尖繞着草稿紙上宣中岳走神時畫的塗鴉打轉。
是毫無意義的愛心、五角星、籃球的圖案。
而他畫的圓圈則代表着,藥片、藥片、藥片。
他用病态把宣中岳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