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30
車窗上的倒影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倒影的主人，剪着剛過鎖骨的中短發，膚色雪白，側顏精致而柔和，美中不足的是顏色過于淺淡的嘴唇，讓整個人顯出一種近似于病态的柔弱。
宋因看着倒影裏的自己，有些不習慣素顏的蒼白。昔日女人味十足的長卷發也被她剪掉了，未經任何修飾的黑色，透着與她這個年紀不相符的質樸，甚至還有些……蠢萌……
手裏的智能手機輕輕振動了一下，宋因嘆了口氣，将通話記錄删掉。
明知道林文不會再接她的電話了，她卻似乎已經有了慣性一般，每天看着通話被挂斷的紅标，竟有種安心的感覺。有時候宋因發呆時會想，如果有一天林文真的接起了電話，她可能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吧。
祈求原諒嗎？還是該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都好蠢的感覺啊。
林文應該不會再原諒她了吧？
不原諒也沒關系……不會再有交集了也沒關系……
宋因調出手機裏的備忘錄，裏面列着一行行整齊的便簽，日記一樣标有日期序號。
它來代替我說也是一樣的。
車到站了，宋因腳步輕快地下了車。
不同于周圍的風塵仆仆和疲憊，沒有任何行李的她在這群人中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從小城裏走出的孩子，再次回到這裏時，卻發現昔日熟悉的痕跡已經被抹去、碾去、重塑，包括她也一樣。
打了輛車，報上熟悉的地址，的士司機一如既往的熱情又八卦，試圖從零星的痕跡中推斷出他想要的答案，再從中聯系出一出他所滿意的驚天大劇。
夏末初秋，畢業生們紛紛提上笨重的行李奔向未來。宋因看着她們青澀又充滿朝氣和希望的臉龐，貪戀地看了許久。曾經她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現在卻已物是人非。
再次踏入這個破舊的小區，這個好像被時間所遺棄的地方，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被時間塗上了一層厚厚的風沙，漸漸腐朽、衰敗，等待死亡。
登上頂層的樓梯，兩側的小廣告淩亂地疊蓋在一起，居然有種超現實的藝術感。本以為要走很久，沒想到卻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伸出手搭在米黃色的保險門上，輕輕叩響，門那邊傳來問話的聲音，宋因卻沒有應答。
來開門的是個小姑娘，穿着校服，紮着兩個油光水滑的雙馬尾，膚色細白，眼如明鏡。
她怯生生地看了眼宋因，有些臉紅，試探性地開口叫了聲:
“阿姐？”
宋因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點了點頭。
房裏傳來“乒乓”一聲，緊接着一個跛腳男人急急忙忙的走了出來，當他的目光和宋因相接時，宋因嘴角的弧度微微放平，她開口道:“爸。”
……
宋因的父母有些手忙腳亂地把她迎了進來，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宋因坐在沙發上，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些恍惚。
“你們過得好嗎？”宋因突然開口問道。
“啊？啊！好……好……”頭發花白的蒼老男人有些尴尬的應合着，卻沒有擡起頭看宋因。
宋因點了點頭，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腿腳還好嗎？”宋因瞥了眼男人跛了的那條腿。
“挺好的……都……都過去了…….”男人的目光有些閃躲，“你也挺好的吧？”
宋因收回視線，緩慢地一點頭。沒想到卻撞見了一雙如小鹿般的眼瞳，正眨巴眨巴、充滿了好奇地看向她。
“宋寒今年自主招生去了A中，就是你曾經讀的那個學校。”男人的語氣柔和了許多，“是個聰明的孩子。”
宋因朝她招了招手，宋寒的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
“你們聊……我……我去買點菜。”男人站起身，幾乎逃也似的出了門。
“你是阿姐嗎？”宋寒的眼神充滿了好奇，宋因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點點頭。
“阿姐和我長得好像哦……不對……阿姐更好看！我以後也會像阿姐這麽好看嗎？”
“你會比我更好看，一定。”宋因微笑道。
“阿姐，自從你走了以後，阿爸就很少和阿媽吵架了，也沒有那些奇怪的叔叔來家裏砸東西了，是你趕走他們了嗎？”宋寒的眼神裏充滿了崇拜。
“阿姐厲害嗎？”宋因挑了挑眉。
“超——厲害！”宋寒撲進宋因的懷裏，開心地大叫，“現在阿姐也回來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阿姐幸福嗎？”宋寒露出半張臉，如幼獸撒嬌般的看向頭頂的宋因。
“幸福哦。”宋因覺得嗓子有些發緊，往上湧着苦澀的味道。
臨走前，宋因摘下了手上的腕表送給宋寒，又将一張銀行卡輕輕壓在茶幾上的煙盒下。
這張卡裏是她這些年所有的積蓄，想了很久應該設什麽樣的密碼，原來想設置成自己的生日，可還是用了默認的密碼。
她的存在對于這個家庭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舊的事物已經被新的事物所取代，正如同她的妹妹宋寒一樣。宋寒将會成長成為一個聰明、正直、善良又堅強的人，自己和她就好像陰陽的兩邊，光暗的兩面。在她這裏碎裂的，将會在宋寒那裏得到救贖。
宋因到如今都還在尋找屬于自己的救贖，讓她能從黑暗的泥濘中得以掙脫，可她卻沒有想到，能帶來救贖的，始終只有自己而已。
……
腳下是一片深藍色近海，翻湧起雪白的浪花，腳上的高跟鞋受了地心引力的誘惑率先脫離了腳踝，跌落在無邊的大海裏，撲通出一個細微的浪花。
再次撥通那個熟悉的電話，這次卻沒有勇氣将它聽完，手機就已經被她抛了出去，化作一條優美的抛物線，極速下墜着。
被抛棄的回憶，也化作深藍中的一抹泡影，在陽光下變成七彩的泡泡，轉瞬破裂。
曾經在無數次夢中想象的墜落，此時卻顯得格外的緩慢且絕望，從未感受到人居然可以像殘破的風筝一般被虛空撕扯着。
當深藍擁抱她時，世界也随之反轉颠倒，記憶也即将被重置歸零。
眼淚混合在海水中，化作一顆顆細小的珍珠。
宋因在這一刻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她想大聲張口喊出來，卻被壓進了更深的深淵之中。
陽光透過水面散成一束又一束的光柱，逆轉成通向天國的林，傾灑在無數仍在期盼、彷徨、等待和哭泣的人身上。
現在，她終于得到了救贖。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