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反正某人也不會聽到…………
寧長樂再次醒來, 身處一個簡單而溫馨的房間。床褥幹淨整潔,有淡淡的皂角清香,牆上挂着兒童的彩色風車、木偶猴子, 亂中有序。
酒肆老板娘正守在他的床頭,低頭認真刺繡鴛鴦枕巾。手藝活不濟,看起來像是水鴨子。不過片刻的功夫,針紮了五六下,老板娘疼得眼裏都含着淚花。
寧長樂不覺莞爾一笑, 覺得老板娘有幾分可愛。
“你醒了!”
老板娘看床榻上的寧長樂,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眉目好看得似天上仙人。
寧長樂點點頭, 輕聲道:“謝謝您。”
老板娘把繡品随意地往竹筐內一丢,笑吟吟地說道:“叫我婉娘就行。公子怎麽稱呼?”
婉娘……他的早逝娘親,也被稱為叫惋娘呢。
寧長樂抿了抿唇,不太熟練地喊道, “婉……婉娘。您叫我長樂即可。”
“好嘞。長樂公子。”婉娘圓臉盤,眼睛圓圓,天生一副平易近人的笑模樣。
婉娘絮絮叨叨地說道, “長樂公子, 您可要吓死我啦。一下子突然死那麽多人, 我也怕你死了呢。還好你沒事。”
“那些人……”寧長樂猶豫地問道。
看來婉娘沒有發現是自己下得毒,反倒是把自己當成幸存者留了下來。
婉娘吸吸鼻子, 帶着哭腔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死?真不是我殺的。我家中還有個娃娃,不能去見官的。所以我就把他們都拖到林子裏,給埋起來了。長樂公子若想報仇,婉娘我也認了。只是可惜我那五歲的小娃娃……嗚嗚嗚嗚……”
說着說着,大顆大顆淚珠滾落, 梨花帶雨一般,好不可憐。
明明看着膽小得很,做起事倒是膽大心細,還知道毀屍滅跡。
寧長樂真不知說些什麽好,無奈地哄道:“婉娘,我當時是被他們綁着的。我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夥,他們也不是什麽好人。”
婉娘掏出繡帕擤鼻涕,操着吳侬軟語,軟糯糯地問道:“真的?”
“真的。他們其實……其實是強盜。我乃是臨安府上的富商,他們劫持我,想向我家裏人勒索。”
寧長樂謊話張口就來。
婉娘看寧長樂衣着華貴,又出手就是五千銀票,确實像個富商。
想起銀子,婉娘猛地起身,把銀票加上碎銀,有零有整地交還給寧長樂。
“這是你的銀子,我花十幾兩幫你找了個大夫。還好,還好。孩子沒事。”
“不用,你救我一命,銀子權當救命錢,請務必收下,就當給孩子積福……孩子?什麽,什麽孩子!”
寧長樂猛然頓住。
“你懷孕了啊。難道自己不知道嗎?孩子兩個多月,胎息不穩,差點沒保住。你這段時間都不能亂動,需要靜養。”婉娘略有責備地說道。一看就是個粗心的爹爹,連自己懷孕都沒察覺到。
寧長樂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驚吓。
婉娘見寧長樂臉色蒼白得吓人,未見喜色,一時腦子裏百轉千回。相公死了?未婚先孕?
最終歸于一句嘆息,婉娘頗為憐憫地拍拍寧長樂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放寬心。事情已經發生,還是想好下一步如何走吧。”
寧長樂被這一打岔,哭笑不得,只好解釋道:“我的夫君對我很好。我只是沒想過自己會當父親,我當不好父親的……”
“這也好辦,你現在已經是爹爹了,當不好當得好,你當着當着就明白了。”婉娘以為寧長樂初為人父困惑心慌,安慰道。
寧長樂被這一說,心情稍霁。事情已經發生,他也不是過于糾結之人,就順其自然吧。
“長樂公子,你怎麽起來了?”
婉娘正在院子煮鹵肉,濃厚醬色的鹵汁包裹鴨骨架、鴨脖子、鴨頭等鴨貨,咕嘟嘟地冒騰起霧氣,香味萦繞整間院子。
寧長樂笑道:“躺得難受,起來走走。”
他已躺了三日,有些擔心臨安的情況。
婉娘擦擦手,從廚房內端來一碗泛着油花的雞湯,雞肉被炖的軟爛,一看就特別鮮美。
“烏雞做的,補補身子,你現在身子虛。”
寧長樂搖搖頭,謝絕婉娘的好意:“我從不喝雞湯。”
婉娘有些為難地說道:“那雞肉粥行嗎?只做了雞肉粥和雞湯。”
寧長樂的孕吐反應強烈,鹵味不能吃。
“謝謝婉娘。”寧長樂點頭道。
婉娘喚了一聲:“小蛋子。”
五歲的奶娃和婉娘長得有三分相似,圓圓呼呼,炮彈似的沖過來抱住寧長樂。
“長樂哥哥,你醒啦,雞湯給我喝,給我喝。我饞了一早上呢。”
婉娘吓一跳,把小奶娃拽過來:“莽莽撞撞的,傷着寶寶怎麽辦?”
寧長樂摸摸蛋子軟軟的胎毛,溫和地說道:“無事無事。”
婉娘把雞湯遞給奶娃,又盛了一碗雞肉粥給寧長樂。一大一小坐在一起,就着鹹菜,用過早食。
“公子要注意身子,就近走走,別亂跑哈。”
婉娘不放心地囑咐道。
寧長樂點點頭,牽着小蛋子出了門。
這裏是江南的小城鎮,河流縱橫,家門口外是一條翠綠的大河,大大小小的船只抵在岸邊,海貨、肉類、水果蔬菜、玩具等等在船上陳列鋪展,應有盡有,船家們用一種寧長樂聽不懂的方言,帶有音樂旋律的腔調叫賣着。
江浙是他的故鄉,但寧長樂不得不承認,他已經不屬于這片故土。
青石鋪成的狹小道路,一面房屋,一面河堤,只能供人行走來往,想買東西,需要駐足岸邊,彎腰挑揀船上的貨品,有人幹脆租一葉小船,肆意閑逛水上市場。
“長樂哥哥,你要去哪裏?”
蛋子小小的手握住寧長樂的一根手指,奶奶呼呼地說道,“娘親說啦,你不能亂走啦,要注意寶寶。”
寧長樂問道:“小蛋子,你知道哪裏有寫信寄信的地方嗎?”
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容自己趕路,不知道久安他們急成什麽樣子。寧長樂想寄一封信報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阿爹在城裏做買賣,娘親常去陸秀才那,讓他幫忙寫信。再讓隔壁的……嗯,王伯伯捎信到城裏給阿爹。你要去陸秀才的家嗎?我知道路哦。”
小蛋子驕傲地拍拍胸脯,那條路跟着娘親來回走了好多次,記得特別清楚。
寧長樂搖頭。他要送的不是城裏,而是幾百裏之外的臨安,還得詢問下婉娘,有沒有去臨安的商人,幫忙捎信。
寧長樂知曉這個概率是極小的。衛都總管與李器躍在臨安打了一個多月的仗,約莫沒有商人會在這時選擇去臨安。
“糖葫蘆!糖葫蘆!長樂哥哥,想吃!想吃!”小蛋子搖晃着寧長樂的手,興奮地說道。
誰的童年沒有過一串魂牽夢繞的冰糖葫蘆呢。雖然他的幼時沒有過。
寧長樂莞爾,笑着說道:“想吃多少?”
小蛋子手抵着小下巴,小圓臉認真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說道:“全都要?”
寧長樂:“那就全都要。”
“哇嗚——”
小蛋子一手拿一串裹滿晶瑩糖漿、鮮紅耀眼的糖葫蘆,眼睛閃亮亮地仰頭,寧長樂肩膀扛着插滿糖葫蘆串的稭稈棒子。
狹長的青石板路上,行人紛紛讓路,略帶詫異地看向寧長樂。寧長樂衣着考究,面貌俊美,怎麽看都應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卻扛着冰糖葫蘆,頗為吸引人注意。
兩人橫着走回家。
婉娘脫口而出:“你們打劫去了?”
“買的!長樂哥哥買噠!”小蛋子歡欣雀躍地蹦跶,圍着婉娘轉圈圈。
寧長樂拿出一串冰糖葫蘆遞給婉娘,婉娘一邊撸着冰糖葫蘆,一邊愁容滿面:“哎呀,這麽多可吃不完啊。”
可不是嘛,三個人牙都快被酸掉了,還剩大半沒有解決。
還好婉娘手藝精湛,把糖葫蘆碾碎,做成山楂糕。酸酸甜甜糯糯,還容易保存。寧長樂懷孕嗜酸,正好當零嘴吃。
婉娘幫忙問了一圈,小縣城內果真沒有去臨安的商人。
“長樂公子莫着急。十天後,我男人就從城裏回來啦。城裏人多,到時候讓他幫你問問。”婉娘安撫道。
小蛋子聽到爹爹回來,特別開心:“爹爹要回來啦,太好啦,我好久沒有見爹爹啦。”
提起丈夫,婉娘臉上帶着些許少女的嬌羞。
寧長樂住了多日,亦有所了解。婉娘與丈夫青梅竹馬,早早定親成婚,感情深厚。
婉娘的丈夫在城裏做海味買賣,一年回家不過兩三次。婉娘在家中照看孩子,開家小酒肆補貼家用,日子過得簡單又忙碌。
寧長樂颔首表示感謝。
在這個遠離是非的小鄉鎮,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索性暫時忘掉所有的煩心事,只把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
他帶着小蛋子釣魚、畫糖人、買紅薯,把河市上好吃好玩的,洗劫一空。
婉娘見兩人捧了一堆彩泥娃娃回來,無奈道:“長樂公子,你這樣會寵壞孩子的,你一定是個過于溺愛孩子的父親。”
寧長樂笑道:“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會教好他。”
婉娘抿唇輕笑:“長樂公子一定很愛自己的夫君,好生羨煞旁人。”
“沒有,才沒有!”寧長樂紅着臉否認。
“說起喜歡的人,眼神是騙不了人的,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喜歡自己的夫君。”婉娘打趣道。
寧長樂心想,反正某人也不會聽到,大方承認道:“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