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路楠此人,深不可測
路楠說得斬釘截鐵,沈榕榕眯眼看她,暗暗地笑。倆人一個煮紅酒,一個嘗試複原記憶中宋滄那秘制肉醬的味道,但滋味怎麽都不對。
手機又亮,這回是微信,梁曉昌發來的。【明晚有空嗎?一起吃飯,想你了。】
沈榕榕眉頭大皺:“梁曉昌跟你道歉了嗎?他不會以為這件事你不說他不說,就這樣過去了吧?”
路楠翻牛排,不語。
沈榕榕:“你怎麽想的?”
路楠:“……我現在沒工作,但每個月還是要按時還房貸,一個月三千五,光靠積蓄撐不了多久。”
沈榕榕:“……我問的是梁曉昌的事情。”
路楠關火,嘗了嘗肉醬,味道還是不太對,但已經很好吃。她把肉醬倒進碗裏,随口道:“他沒什麽好說的。”
沈榕榕倒了一杯酒,手肘頂她胳膊:“是不是因為有了宋滄,你不想要梁曉昌了?”
路楠:“跟宋滄有什麽關系?”
“拒絕宋滄這樣的人還是很難的好吧!”沈榕榕回憶宋滄長相,“雖然只開了個二手破書店,但活得這麽自在,估計沒什麽生活壓力,而且人長得帥,值得考慮啊。”
路楠瞪她一眼。
沈榕榕:“拒絕宋滄,跟拒絕從天而降的一千萬有什麽區別?”
路楠:“……一千萬!區別可大了!”
沈榕榕:“那降低一點兒,物化他……五百萬?如果他是從天而降的五百萬,你能幹脆甩手說,‘你很好,但我偏偏不喜歡’嗎?”
熱紅酒和肉桂的香氣混合,令人胸口溫暖,路楠有點兒想不起來自己被宋滄強吻時的心情了。和被強吻相比,宋滄咬破她嘴唇更令她莫名。畢竟這個英俊男人完全不掩飾自己對路楠的好感,雖然這好感裏充滿咄咄逼人。
Advertisement
路楠沒被人這樣對待過。和梁曉昌在一起,有點兒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的意思,認識久了,便嘗試談戀愛,談着談着便嘗試結婚。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合适,婚姻只要求合适,戀愛,戀愛裏合适也最重要。
她當然知道世界上還有別的愛情,更激烈更不可思議的。路楠只是知道,她不相信。
從天而降的宋滄成為路楠世界裏的異類。他太特殊,以至于難以簡單推開。
她敗下陣來:“……五百萬,做不到。”
沈榕榕笑夠了,說:“下次帶我去故我堂看看?宋滄這麽年輕的人,去開舊書店,感覺不會很不協調嗎?這種舊書店真的能掙錢?”
“都說了,再也不去。”路楠把面和肉醬放桌上,“吃飯!”
飯吃到一半,路楠沒忍住,還是看了宋滄發來的信息。
宋滄不知道的是,高宴也給沈榕榕發了梁栩和章棋的信息,而且比宋滄發的更早、更詳細:連學校、班級都附上了。他全心全意要接近沈榕榕,讨她歡心,這些資料給宋滄和給路楠,對他來說沒任何區別。
在派出所打聽消息那天晚上,警方就征求過路楠的意見,是否需要嚴肅地處理那兩個學生。這類案子裏,能得到當事人也就是受害者的諒解,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兩個學生都是高三,現在距離高考只有三個月,正是牽一發動全身的時候。
路楠也想過,他們做這種事情的時候,是否正因為知道自己未成年,知道自己有“高考”這個護身符,所以才肆無忌憚。她沒法面對面去問,得不到答案。誰都不想讓自己的檔案留下污點,尤其其中還有一個據說成績優異、相當優秀的學生。
路楠最後只提出,只要他們當面給自己道歉,她願意諒解。
沈榕榕是個愛恨很分明的人,只要不是熟悉的對象,很難讓她生出恻隐心。她不贊同路楠的辦法,路楠便跟她解釋自己的打算:這兩個學生看起來跟許思文自殺沒有關系,但她心裏總覺得不對勁。她想認識這兩個人,至少當面和他們說上幾句話。
“你還是覺得許思文的死不尋常?”沈榕榕問,“都找到遺書了啊。”
路楠搖搖頭。她不相信。
這一天睡前,路楠正在網上看各類招聘信息,宋滄的信息又來了。這回附的是故我堂裏那只花貓的照片,【情況不好,她要走了】。
路楠一個翻身坐起。花貓是故我堂年紀最大的貓咪,性格乖巧,很黏人。是生病嗎?還是出了什麽事?她抓起外套沖出客房,在玄關穿鞋。
沈榕榕一邊刷牙一邊走出來:“現在要出門嗎?”
路楠:“故我堂有只貓出事兒了,快不行了。我去看看吧,我跟它們……”
“這只嗎?”沈榕榕舉起手機問。
手機上是一段小視頻,高宴在故我堂門口,正抱着一只花貓自拍:“這貓找到主人了,明天宋滄就給人送過去。它乖吧?”
沈榕榕:“你那宋滄,知道高宴這麽狗嗎?”
路楠:“……”
于是宋滄依舊沒有收到路楠的回複。
他大為不解:“梁栩和章棋的事兒她不感興趣,新線索她也不感興趣,連我說貓要走了,她也不回複。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發完小視頻的高宴抱着貓從門外走進來,聞言震驚:“是嗎?”
兩人在故我堂裏讨論研究一夜,結論是:路楠此人,深不可測。
宋滄并不氣餒。他翻看花貓領養人的地址,香樟園某區某棟。這人和章棋住同一個小區。宋滄以看看領養人條件為名,得到領養人的拜訪許可。他故意選了個周日,仍舊緊随在接章棋回家的車子之後,順利進入香樟園。
領養人家裏已有一只布偶,小孩在宋滄的領養群裏看到花貓的視頻,喜歡得不得了,一定要收養。宋滄留下了一些貓糧和花貓喜歡的玩具。初到陌生地方,花貓十分膽怯,縮在籠子裏不肯動彈。
宋滄把它放到陽臺,叮囑孩子們耐心等待。從這個寬大的陽臺往下看,正好能看見被綠樹掩映的別墅群。那是章棋家的方位。
與領養人告辭之後,宋滄沒有去停車場,他從人行步道進入小區,并循着道路指引,走向章棋家所在的方向。
沒走幾步,他便在前方看見了章棋。
章棋穿着運動服,手裏拿着一個籃球。很快有年紀相仿的少年從小區各個方向彙集過來,幾人往籃球場走去。宋滄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今天穿得得體,和這小區的氣質相當吻合,一路上并未收到任何懷疑的視線。
章棋應該是較少運動的類型,力量不大,跑動一般。宋滄在場邊看了半天,發現素日得分少,但助攻多,明顯是場上的大腦。他觀察力很強,熟悉隊友,安排的戰術恰當,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比分咬得很緊。
顯然每周日下午的籃球比賽是這個小區裏聞名的活動,籃球場邊觀衆不少,宋滄藏在人群裏,打聽到不少章棋相關的事情。
線索收集完畢,宋滄打算離開,回頭時看見小區道路上不少人緊張地跑來跑去,很快便有穿防護服的人搬着桌椅往小區廣場聚集。
宋滄心頭一咯噔,暗道不妙,連車也顧不上開,直接往出口狂奔。
沈榕榕家中,路楠正在不斷刷新手機。
許思文出事後,梁栩和章棋便收集路楠的各種流言,添油加醋地編排、制作成長圖,通過各種社交媒體散布出去,在極短時間內就讓路楠成為了衆矢之的。
路楠在沈榕榕家裏住下的這段日子,她知道網絡上流言紛飛,不會主動去看。今日鼓足勇氣搜索,才知“培訓學校老師辱罵學生導致學生跳樓”的事件已經被千萬人議論過了。
“路楠”的名字成為了代號,所有的類似事件都用“路楠”來代稱,更有無數媒體,無論是野生自媒體還是正規媒體,在沒采訪到路楠本人的情況下,通過各色各樣的人,拼湊出“路楠”的生活與故事。
無數“路楠”在路楠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這個事件的切片,永遠烙印在互聯網的脈絡之中。
從未見過的辱罵,從未聽過的污言穢語,人們盡情地朝着“路楠”這個靶子發動攻擊。男的女的,都有痛恨她、摧毀她的理由。老的少的,都在虛拟世界裏化身成為“許思文”,想象着許思文墜落瞬間如何憎恨路楠,如何恐懼,如何不甘,他們慣于耍弄文字,情感充沛感人,帶動無數憤怒的人,朝不認識的“路楠”發起詛咒。
路楠關了手機,癱在沙發上,狠喝幾口冷酒讓自己平靜。
那不是我。她對自己說:他們痛恨的、責罵的、踩到泥裏的,并不是我。
心情平複後,她又在網上搜“梁栩”和“章棋”兩個名字。梁栩查無此人,章棋加上附中,出來許多網頁,各種比賽、榮譽,林林總總。
路楠沒在許思文空間裏和微博裏看過梁栩,轉而去翻許思文關注的人和點贊記錄。許思文關注的人不多,只有十八個,除了官方號和明星之外,僅最初幾個是普通用戶。
關注列表的最後一個,也就是許思文關注的第一個人,路楠在這裏發現了許思文的痕跡:這個人幾乎每一條微博都會艾特一個名為“一個人走夜路”的用戶。這個用戶點進去是查無此人,但在相關微博的評論裏,回複這個用戶的,正是許思文的號。
原來她改過名字,過去曾叫“一個人走夜路”。
但很可惜,這個名為“剪刀腿愛德華”的用戶早已不更新,最後一條微博是去年六月,仍舊@許思文,讓她也去喝某品牌的奶茶。
會是梁栩嗎?路楠翻完“剪刀腿愛德華”的一百多條微博,只感到這個人和許思文應該是好朋友:她的第一條微博是跟許思文打招呼:【我也來玩了,@一個人走夜路】。許思文給她的回複是一長串擁抱、大笑的表情。
打算繼續搜尋痕跡時,手機響了。路楠瞥一眼號碼,是宋滄發來的。她本不想理,但又忍不住抓起手機,想知道這人還有什麽新招來打動自己。
照片裏的人排成長隊,正在做核酸檢測。
【章棋家的小區出現陽性病例,現在封鎖了,在做核酸。這兩周我不能離開,高宴出差去了,你能幫我照顧一下店裏的小貓嗎?】
路楠:“……”
很快,下一條信息跳出。
【三花病了,今天預約了去果凍打針。】
準備出門工作的沈榕榕邊拿口罩邊問:“你今天要去哪兒嗎?我送你。”
“故……”路楠說,“故我堂。”
沈榕榕雙手抱在胸前,靜靜看她。
路楠:“有、有特殊情況!”
沈榕榕:“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