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路楠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第二十四章但路楠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宋滄發現梁栩的時候, 她已經在故我堂外面徘徊了很久。
孤零零的一個女學生,又不是周末假日,她站在行道樹下, 一雙眼睛直勾勾看故我堂門口。三只貓蹲在店裏瞄她許久, 宋滄才察覺門外頭有個幽魂般的人物。
他開門時氣流牽動風鈴, 霎時間聲音大作。原本發呆的梁栩吃了一驚,宋滄大步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進來說說話?”
梁栩和宋滄相互之間從未真正見過。宋滄不知道她突然來訪,是為了許思文的事還是路楠的事。
“你知道我是誰?”宋滄單刀直入。
梁栩縮着肩膀坐在沙發上, 半天才翻起眼皮看宋滄。“我知道你是許思文的舅舅。”她說,“我見過她到你店裏來。”
宋滄不說話,沉着目光看她。
梁栩這樣的年紀, 又不像章棋那麽難對付, 她很快在宋滄陰沉的眼神裏敗下陣來。
“思文是自殺,但是又不是自殺。”她說, “我有證據。”
路楠抵達故我堂時, 宋滄正坐在二樓的樓梯上發愣。他撐着腦袋一言不發,路楠問他出了什麽事, 他搖搖頭,讓路楠去找梁栩談。
梁栩顯然也被這倆人的組合吓了一跳:許思文的舅舅, 和許思文墜樓事件最無辜的受害者,竟然這樣熟悉。但宋滄叮囑過她不要多問, 她把手機交給了路楠。
手機裏是一段鏡頭歪斜的視頻。視頻裏有男孩和女孩尖銳的笑聲。畫面在一陣混亂後穩定下來, 有人握持手機拍攝一面牆壁。牆壁上寫了大大的“拆”字, 貼滿各類小gg,一個身穿亮黃色羽絨服的人站在牆壁前。從身形看是個女孩,但怎麽都看不清面目, 羽絨服的大帽子把她整個腦袋都蓋住了,她還戴着口罩。
畫面中她伸手比劃,還大聲說着什麽,但聽不清楚。
“閉嘴!!!”有人大吼。握着手機的人後退了幾步,把整個畫面攝入。
除了牆前的黃衣女孩,鏡頭前還有兩個人,距離她大約七八米。倆人都穿着校服,其中一個校服背後有醒目的“附中”字樣。他們腳下有許多空酒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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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你了,梁栩。”穿附中校服的男孩對身邊女孩說,“上啊。”
那時候的梁栩頭發比現在短,她回頭看攝錄視頻的人,不料章棋擡腿踢了她一腳。“動手,立刻。”章棋從地上拿起一個空的酒瓶子,“要不你和她換一換?”
梁栩接過酒瓶,仍在猶豫。章棋冷靜地發聲:“我數三聲。三,二,一……”
話音未落,梁栩把酒瓶朝牆邊的黃衣女孩扔去。酒瓶在距離女孩還有兩米左右落地、碎裂。聲音讓牆邊的女孩發抖。她捂住自己的頭蹲下。
“站起來。”這次拿起酒瓶的是章棋,“思文,站起來。”
路楠背脊發冷,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重重扔出酒瓶,這個酒瓶準确無誤地砸在牆上,在蹲下的許思文頭頂炸開。她發出尖叫。章棋又扔了一個:“別哭,站起來。”這回酒瓶砸在許思文腳下,碎片四濺。她不敢不聽從,顫巍巍起身,因為恐懼而佝偻着。
“張開手,就像那幅畫一樣。”章棋摸着下巴,在鏡頭前踱步,似是回憶,“你是美術生,你一定看過吧?達芬奇畫的人體。”
許思文張開雙臂,背脊緊貼牆壁站立。拍攝視頻的人竊笑。是個男的。
章棋再次催促梁栩:“繼續啊。”他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從不焦急,說到最後還笑了一聲,把已經退出畫面的梁栩拉到身邊。
“梁栩,你們是朋友,對吧?”章棋撫摸梁栩的頭發,用非常溫柔親切的語氣說,“我下手不知輕重,但你不一樣。你一定不會讓你的朋友受傷的。”說着把一個酒瓶硬塞進梁栩手裏。
梁栩終于第一次在視頻裏開口:“求求你們……”她的視線從章棋臉上,轉移到拍攝視頻的方向,“我不……”
還沒說完,章棋輕輕地打了她面頰一下,讓她面向自己。這可能并不痛的巴掌讓梁栩僵住了。她不敢擡頭,接過了章棋的酒瓶。
接下來,一個接一個的空酒瓶從梁栩和章棋手中,扔向許思文。章棋扔得很穩,每一個都在很靠近許思文的地方炸裂,梁栩手上沒準頭,有的落在許思文前方,有的砸歪了。章棋再一次笑着提醒她之後,她扔出的最後一個才砸在許思文腹部。
酒瓶已經沒了。許思文蜷縮着捂住腹部,拍攝視頻的人走近她,把她從地上拖起來。黃色羽絨服的帽沿露出許思文粉色的頭發,男人扯下她的口罩,她一臉的鼻涕和眼淚,狼狽不堪。
“笑一笑。”男人後退兩步,“給你個特寫。真是大師級的畫面,哈哈……”
他似乎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許思文緊緊閉着眼睛不敢動彈,男人伸手拍拍她的臉,蛇一樣粘膩的聲音:“脫衣服。”
視頻中止了。
路楠渾身發冷,幾乎站不住。她揪住梁栩衣領,梁栩連忙擺手:“沒有!他們沒有碰思文……只是拍了她……一些……照片。”
“……只是?!”從未見過的狂怒的風暴席卷了路楠的腦海。她想起許思文那天在自己辦公室裏的痛哭和顫抖。原來如此,原來許思文不敢說,也不能說。
路楠後悔得想扇自己耳光。她為什麽不多問?為什麽不多給許思文一些支持?
她把梁栩摔在沙發上,梁栩捂着臉低低哭出聲來。“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她哭得顫抖,就像當日走進路楠辦公室的許思文,“如果我不按照他們的指示做,我就會變得跟思文一樣……”
——“他們是誰?”
宋滄已經從樓梯上站起。
“除了章棋,還有誰?”
他走向梁栩,濃重的影子覆蓋在少女身上,他雙目亮得可怕,像兩束能燒死人的火。
梁栩卻不答。她用衣袖擦幹眼淚鼻涕,蜷縮在沙發上。“我是被逼無奈……”
“還有誰!!!”宋滄一把抓住她肩膀衣服。
“宋滄!”路楠攔住宋滄,“冷靜點。”
“你們見過章棋。”梁栩說,“想知道還有誰,可以從章棋那邊找。五一假期,有個地方他們一定會去。”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放在桌上。
是一個酒吧。
Hela
路楠把宋滄拉到一旁,竭力讓自己平靜,開始詢問梁栩更具體的事情。
梁栩有所保留,許多她無法回答的問題,全都搖頭應對。路楠看了視頻,能理解她的恐懼。
通過初中同學梁栩認識許思文之後,章棋和許思文關系并不像他所說的那樣熱絡。許思文覺得章棋長得不錯,跟他見面、吃飯玩耍很快樂,但章棋對許思文毫無興趣。
三人為什麽會發展成視頻之中的扭曲關系,梁栩閉嘴不說。她只告訴路楠,在三人之外還有另一個人,是連章棋都能控制的狠戾角色。欺辱許思文是他們的興趣,甚至是四個人每次見面的例行節目,并不一定像視頻那樣激烈,有時候是更莫名其妙的把戲,比如讓許思文空腹喝下十瓶啤酒,如果吐出來,數量則翻倍。
許思文除了成為他們欺辱的對象,還要不斷供給金錢。她家境優渥,有自己的小金庫,吃喝玩樂,各種消費,全都是許思文的小金庫買單。他們手裏掌握着許思文的□□和視頻,她不敢不聽從。
梁栩敘述的許多事情,是路楠從未聽過甚至從未想過的。
講述還在繼續,宋滄忽然截斷話頭:“你說的第四個人,是sheng哥嗎?”
梁栩瞳孔大震,張口結舌。
“他全名是什麽?現在在哪裏?”
梁栩死死咬着嘴唇,只是搖頭。
如果不是路楠拉着,宋滄一定會用盡所有方式逼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深呼吸後再度提問:“你被他強迫帶去刺青。為什麽?你明明不願意,為什麽不跑?”
少女無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腕。
“他用許思文的視頻和照片脅迫她,所以許思文不能擺脫。”宋滄死死盯着她,“你呢?你被什麽脅迫,才會去幹自己不願意幹的事情?”
宋滄敏銳得讓試圖隐瞞的梁栩毫無還手之力。
梁栩偷竊成瘾,小到橡皮鉛筆,大到錢包手機,她都偷過。技藝娴熟之際,她隐蔽得也很好,從未被人抓住過。
“但你被他拍到了。”宋滄斷言。
梁栩垂頭,雙手十指相互纏絞:“……如果我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我絕對不會答應他的……”
路楠忽然問:“那章棋呢?章棋又是被什麽脅迫?”
梁栩眼神瑟縮。
“你到故我堂來,是因為章棋告訴你,我和宋滄找過他。你知道我們在追查什麽。”路楠低聲說,“你願意暴露自己,尋求我們的幫助,是想擺脫章棋和那個男人。這件事單憑你自己根本不可能,你也不願意自己偷東西和欺淩許思文的事情暴露,對不對?那你應該告訴我們更多,你幫我們,我們才能幫你。”
在梁栩面前的是兩個頭腦清晰的成年人,她毫無招架之力。她最後連連搖頭。“你們去這裏找章棋。”梁栩指着桌上的卡片說,“我不能說更多了。”
凡是涉及“sheng哥”的事情,她一概不開口,只說章棋知道的更多,她是被章棋拉下水的。
沈榕榕一直在門外等路楠,她見店內氣氛沉重,不便參與其中。路楠拜托她送梁栩回家,等兩人離開,路楠才轉身回故我堂。
宋滄的反應太古怪,她有點擔心。
陌生人離開,小貓們立刻精神百倍,一個個竄到路楠腳下喵嗚喵嗚地讨摸。宋滄抓起白貓抱在懷中,低頭不說話。路楠和他一起坐在木階上,肩膀挨着肩膀。
“你還好嗎?”路楠沒想到宋滄竟然會為自己和許思文的事情這樣動搖。她握住他的手掌。
宋滄反手,與她掌心相貼。
“你比我還難過。”路楠說,“怎麽像變了個人似的?”
宋滄無法說出實情,他的秘密和他的痛苦一鍋粥地在心裏狂沸,燙得他渾身都疼,胸口最疼。他想起去年秋天許思文曾在夜間到故我堂找過他,而他當時不在。她的突然拜訪,是因為自己受到了欺淩嗎?宋滄越想越覺得這就是正确答案。他當時不能給許思文支撐,于是許思文就再也沒有來過。
她曾尋求過幫助,但沒有人能幫她。
“我們去報警吧。”路楠說。她已經把梁栩手機上那段視頻轉移到自己的舊手機。梁栩聲稱自己只有這一段視頻,但如何從拍攝者手中獲取,她避而不談。“梁栩隐瞞的事情太多了,她不肯說的,一定是對她自己不利的。報警是最好的……”
“等等,不要報警。”宋滄說,“許思文墜樓的事件已經結案,不可能重開。梁栩和章棋是未成年人,這個‘sheng哥’是否成年,我們不知道。如果他們三個都未成年,能追究到什麽程度?”
路楠愣住了:“你要做什麽?”
宋滄起身:“我想起一件事,我去拿……我去問高宴要許思文的電腦。”
“高宴已經拿到了?”宋滄抓起手機就走,路楠匆匆追到門口,“宋滄,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就在這裏,你等我。”宋滄折回頭,他顯然被巨大的痛苦煎熬着,但路楠無法得知具體內容,“路楠,等一等我,好嗎?”
路楠點頭:“我不會走,你放心。”
宋滄驅車前往醫院。住院樓區域已經不得進入,他在門口徘徊,遠遠地看着已經滅燈的病房。許思文的病房漆黑一片,她始終沒有醒來。
在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宋滄終于流淚。門口的保安和醫護人員看他幾眼,并不在意。在醫院裏,是每天、每一刻都會有人哭的。宋滄擦了眼淚,給宋渝打電話。
“姐,我到醫院了。”他問了許思文現在的情況,随後才知宋渝受不住每天照顧病人的勞累,請了兩個護工,自己則回家了。
宋滄叮囑姐姐多保重,挂了電話才想起自己找姐姐的真正目的。他再回撥電話,卻無人接聽。宋滄直接驅車前往許家。
門鈴按了很久,宋渝才穿着睡衣出來應門。宋滄很詫異:“張姨呢?”
住家的保姆休假了,家裏只有宋渝一個人。宋滄正斟酌怎麽跟姐姐說許思文的事情,樓上傳來走路聲音。
“姐夫也在?”宋滄問。
匆匆走下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陌生男人。
男人與宋渝道別:“我家裏還有事,先走了。”倆人都不太敢看宋滄。宋滄扶額,等男人離開了,才低聲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被他撞破,宋渝在最初的尴尬之後故作坦蕩:“好幾年了。我公司裏的人,知根知底,沒有二心。”
宋滄:“……你怎麽能,把他帶回家?你怎麽……思文還在住院啊姐。姐夫呢?他知道嗎?”
宋渝坐下,笑了笑:“彼此彼此。他在外面有兩個家,包養的女人比思文大不了多少。”
她被宋滄的眼神刺傷了,忽然歇斯底裏起來:“這種事情他能幹,我不能幹?!憑什麽男人可以在外頭花天酒地彩旗飄飄,我這五六年只有一個男人,我做錯了什麽?我也是女人,我也需要……”
“思文知道你們的事情嗎?”宋滄打斷她的話。
宋渝一愣:“不知道。”
宋滄并不相信。他在這瞬間想起許思文微博和空間裏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語。孤單的鴿子,狹窄巷弄,破敗的門窗,還有她孤零零站在海邊的背影。
她知道的。她清楚一切。
“等思文高考結束,我們就會離婚。”宋渝說,“財産什麽的分得也差不多了。但現階段最重要的是思文的考試……”她想起許思文現狀,突然間說不下去。
宋滄不再置喙。這事情沒有他插嘴的份,他也倦于處理。問宋渝要了許思文的電腦,宋滄轉身告別。但在離開之前,他沒忍住,回頭跟宋渝說:“思文一直希望你們分開。她從五年前,你們認為她開始變得叛逆的時候,也許已經知道了。不要把自己的孩子看作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扔下驚愕的宋渝,宋滄驅車離開。夜路上人車都少,他開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紅燈前險險停下,宋滄給了自己一巴掌。
手機屏幕一亮,路楠發來信息:小心開車。
對,還有路楠。宋滄如冷水迎面澆下,忽然冷靜:許思文跳樓,是因為被欺辱。那章棋和梁栩這兩個與路楠素未謀面的學生栽贓污蔑路楠,背後是否也會有sheng哥的作用?
答案顯而易見——真正與路楠有仇的,是“sheng哥”。
想到這個神秘的、蛇一樣可怕的男人藏在暗處,對路楠露出含毒的蛇信,宋滄霎時間毛骨悚然。
他在路口停車,拿着電腦跑回故我堂。故我堂亮着燈,遠遠的聽見小貓們在門口的叫聲,路楠用竹竿挑下風鈴,準備打烊。她站在光線和風一樣爽朗的鈴聲裏,春裙被吹得微微拂動,看向跑過來的宋滄。
宋滄霎時間覺得自己亂跳的心回到了原處。
在今夜這場混亂的漩渦裏,他因為自責,無法憑借自身努力擺脫泥淖。但路楠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宋滄跑到她面前,氣還沒喘勻,先張開雙臂抱住路楠。這擁抱緊得像一場潮水,能把人徹底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