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剪刀腿愛德華?!”……
第二十九章“剪刀腿愛德華?!”……
如果不是路楠提及, 路皓然早已不記得“肖雲聲”這個名字。
他擔任大一新生輔導員,工作忙、事情多。三年前一批新生入學,不久後就有學生找到他, 說與同宿舍的人相處不好。這實在是大學校園裏最常見的矛盾之一, 常見到路皓然這樣的老師早就熟知解決套路。他安慰那位學生, 勸他不要多想,并承諾會找對方好好談談。
他次日找來肖雲聲,先問肖雲聲是否适應學校生活,又問他家裏情況, 最後聊到宿舍條件,肖雲聲立即懂了:有人打我小報告?
他們聊得并不深入。路皓然在溝通中,察覺肖雲聲是個心态非常成熟, 比其他學生更沉穩的人。他似乎接受了路皓然的建議, 很誠懇地答應回去之後好好跟舍友聊聊。“去喝一次酒,打一場球, 你們就能熟悉起來了。”路皓然說。這是大學男生最簡單也最有用的交流方式。
然而就在當天晚上, 肖雲聲在宿舍樓的樓梯上推倒了自己的舍友。
舍友栽下去時後腦勺着地,當場昏迷。樓梯上沒有人, 肖雲聲在高處站了片刻,他欣賞着自己動手的成果, 甚至很快樂地笑了,聽到有人上樓之後才轉身離開。
事情最終以肖雲聲家給受傷學生支付十萬元作結。有學校從中斡旋, 肖雲聲被開除, 受傷學生不再追究, 事情得以低調處理。但路皓然身為班級輔導員,沒有及時處理學生之間的矛盾,吃了個小處分。
那時候路皓然正因自己的博士論文焦頭爛額, 路楠幫他寫了一份檢讨書,牢牢記住了“肖雲聲”的名字。
“我當時還覺得這名字挺好聽的。”路楠回憶,“後來呢?後來他還找過你嗎?”
“怎麽可能?他離開學校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路皓然問,“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人?”
路楠猶豫了。
許思文墜樓之後,路皓然因為擔心她,多次上門探望。路楠當時認為他跟周喜英是站在同一立場,加上路皓然端起大哥的架子,兩人吵過幾次,不歡而散。後來警方通告出街,路皓然是第一個聯系路楠的人。他關心路楠現在的狀态和工作,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
路楠決定坦誠。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路皓然頓時沉了臉。他真正像個兄長,還有嚴師的派頭:“這麽嚴重的事情怎麽不跟我說!”
他皺眉思索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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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去年也聽過肖雲聲的名字,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路皓然問,“去年夏天,大概五六月的時候,我去樂島學校接你去吃飯。那天是你第一次跟我女朋友和她女兒見面,你還記得嗎?”
“記得,好大的雨。”路楠想了想,“……等等,你說的那個陌生人,是那個女孩子?”
路皓然的女友離異,還有一個孩子,周喜英強烈反對二人來往,路楠卻十分支持。路皓然約雙方吃飯,下班後開車去樂島學校接路楠。那天下着暴雨,路上行人稀少,他的車在樂島門口等路楠的時候,看見路邊的行道樹下站了個穿校服的女孩。
那是博陽中學的校服,路皓然剛去過那學校做招生宣講,記得很清楚。雨勢磅礴,樹下已經是滔滔黃水。女孩一頭長發全被打濕,怔怔地看着樂島學校校門。
她站在無人的街道上,實在太過顯眼。路皓然注意她好幾分鐘,見她始終不動,忍不住降下車窗:“同學!同學!!!”
少女扭頭看他,很漠然的雙眼。
路皓然在車上沒找着傘,估計是落在家裏了,忙又喊她:“你在等人嗎?先過來坐一會兒吧!”他看了看後座,有點兒心疼,但見那孩子不過十六七歲模樣,又瘦又小,心中始終不忍,“我是老師,這是我的工作證!我不是壞人,你這樣會生病的!”
那女孩仍舊不動。
樂島學校的門衛在值班室探頭探腦。路皓然指着那方向大喊:“要不你進學校躲一會兒!”
路楠正好撐着傘小跑出來,左右一看:“你的學生嗎?”
路皓然見她出現,如見救命稻草:“哎,對對對,我學生,你把她帶過來。”
少女的手掌冰冷得可怕。路楠把傘擋在她頭頂,她很驚慌地擡頭看路楠。“你在等人嗎?”路楠問。
“……嗯。”少女的聲音發抖,蚊蚋一般,“她在樂島上課。”
“學校裏已經沒有人啦!”路楠大聲說,“過來過來,上車吧。”路楠按住她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同性別的路楠顯然讓少女放下戒心。看見幹爽的後座,少女踟蹰了,路皓然回頭道:“沒事,随便坐。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她坐在後座,始終低着頭,竭力縮小自己在車內所占的體積。頭發和衣服濕淋淋地往下淌水,路楠看着不忍,給她紙巾擦拭。
她說了一個地址,離路楠的家不遠。路楠問她:“跟朋友吵架了嗎?”她懷疑這是等男朋友的架勢,淋着雨也不肯離開,很是癡情。
“嗯。”少女低頭用紙巾吸幹頭發水分,“她今天應該來上課的。”
“你手機呢?能用嗎?”路楠想了想,這個時間段在樂島上課的同齡人,應該是藝考的相關培訓班,“給你朋友打電話呀。”
少女從書包夾層掏出沒被淋濕的手機,屏幕亮起,她攥着愣了一會兒,低聲說:“她不會接的。”
路楠和路皓然在後視鏡裏對了個眼色。
“她怕我。”女孩又說。
這時路楠的同事發來調整過的舞蹈配樂,路楠插上耳機細聽。身旁少女的手機亮了,看清楚那串數字後,女孩的手忽然顫抖了一下。
“你戴耳機的時候,她接了個電話。”路皓然說,“對方說的什麽我不知道,她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以及,‘你去死吧,肖雲聲’。”
路楠睜大了眼睛。
“說得很小聲,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路皓然說,“她是靠在駕駛座後背講的,相當可怕的語氣。”
路楠竭力回憶。她隐隐約約記得那女孩的長相,因為到了她說的地點,雨仍舊不停,她便撐傘把女孩送回家。那是一個花店,女孩在門口向路楠道謝,路楠再三确認這是不是她的目的地,女孩肯定地點頭:“是我媽媽的店。”
路楠隐約有一種可怕的預感:自己即将接觸到事件的核心。
和路皓然分別後回家的路上,路楠腦子裏塞滿了混亂的心事。花店離家很近,她偶爾會從店門前經過,因此還見過那女孩幾次。女孩總是一張不開朗的臉,心事重重,但見到路楠總會打招呼。兩人聊幾句,說一些閑話,誰也沒問過彼此的名字。
今年過年時,路楠還去店裏買了一盆黑背天鵝絨。她沒見到那女孩,店員也不肯跟陌生人透露女孩的信息,這稱不上友誼的短暫緣分就這樣中斷了。黑背天鵝絨後來被春風吹落,路楠想起它落在樓下草坪上四分五裂的模樣,驀地有些心驚——那女孩,竟然是肖雲聲的妹妹?!
浩蕩的風鈴聲驚動了她。路楠看着眼前建築招牌停下腳步: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故我堂。
這已經成為路楠的一種習慣,每日來故我堂,盤桓、活動,照顧小貓,和宋滄說話鬥氣。但現在還不是适當的時候,畢竟今早才尴尬離開。路楠半掩着臉轉身走開,不料身後傳來招呼聲。
“路楠!你來了呀!”高宴很開心地打招呼,“巧了,我正準備聯系你,快進來,我們有重大發現。”
路楠:“……”
在店裏的宋滄:“……”
對一切渾然不知的高宴伸出大手,把轉身想跑的路楠拉進店裏:“特別重要的事情,我們查到了一個人,叫……”
“肖雲聲。”路楠應,“榕榕已經跟我說了。”
高宴頓時洩氣:“你都知道了啊。”
路楠:“他還是我哥的學生。”
眼前兩個人立刻豎起耳朵。
很好,非常好。路楠心裏有兩個人,一個正侃侃而談,把肖雲聲過去的那樁故意傷人事件詳細告知,另一個拍着胸脯安慰自己“太好了,說,謝謝高宴”,并立刻提醒:記住!演起來!
路楠平靜的目光從高宴臉上移動到宋滄臉上。宋滄看她的眼神有點兒驚詫,又有點兒高興,兩種情緒混在一起,讓他的目光仿佛帶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可惡,可惡!路楠心裏那個毛躁的小人正在跳腳:他也在演吧!他一定在看我的笑話!可惡,即便這樣還是很帥,實在可惡。
她強裝平靜,說完路皓然和肖雲聲的關系,只把那陌生女孩的存在略過不提。
“我們試對了密碼。”宋滄指着臺面上的電腦,“剛剛開機。”
路楠心裏頭各種性格的小人瞬間消失。她顧不得再為自己和宋滄那樁子事兒煩惱,立刻坐到宋滄身邊,看他操作。電腦正常運行,她左右看看,注視最值得道謝的人。
“謝謝你啊,高宴。”她真心誠意道謝,“太牛了,真的。”
高宴:“嗯?……啊,哈哈!是啊,我還不錯。”
路楠:“榕榕也誇你呢,說了好多你的事情。”
“什麽?”高宴立刻坐下,殷切地問,“她說了什麽?她怎麽誇?”
嫌他靠得太近,宋滄伸長手臂按住他的臉把他推開,示意路楠看電腦:“硬盤裏別的不多,都是照片。”
照片分門別類,各個類別之下又按時間分成許多小文件夾,許思文整理得很細致,大多是素材、畫作。路楠和宋滄直接打開雲端,檢查雲端裏保存的手機圖片。
圖片足有數千張。浏覽了一會兒之後,路楠漸漸明白為什麽警方說許思文手機裏沒有可參考的東西了:全都是街頭随拍,她習慣于尋找素材,有時候一個場景能用各種角度、效果拍幾十張。
除了素材之外,便是各種食物的照片。偶爾的,會出現一兩張章棋,看角度似乎是偷拍,章棋很少看鏡頭,唯一一張是他咬着奶茶吸管直視拍攝者,眉頭微擰,有些惱怒。
許多畫室的照片、深夜的大海、冷清的黑巷子,偶爾夾雜幾張手機截圖,都是同個事件的新聞。還有不少許思文和畫室同學的合影。年輕人在臉上抹了油彩,張牙舞爪做鬼臉。在許多笑臉裏,只有許思文的笑容冷冷的,摻夾心事和黯淡。
宋滄和路楠邊看邊讨論,高宴根本插不進嘴,悻悻收拾東西想走。貓們在夕陽光線裏打呵欠,三只滾成一團,懶洋洋的。高宴正要道別,看到路楠點開了一張照片。
照片拍攝時間是去年二月,正是春節,許思文和一個女孩穿了一模一樣的酒紅色風衣,在海邊合影。她笑得開朗,挽着夥伴的手,彼此貼得很近。類似的照片有許多張,倆人圍了不同顏色的圍巾,發型妝容十分相似,乍看似一對姐妹。許思文那時還沒有把頭發染成粉色,她在海邊的棧橋上奔跑、揮手,快樂得像一只鳥兒。
甚至還有視頻,許思文指揮那女孩擺造型,“跳起來,對對對……跳起來的時候張開手,不醜,你信我,我技術可好了。”長發的女孩跳得累了,叉腰看她。許思文笑得脆極了:“你好可愛。”這句話還沒說完,女孩張開手朝她沖來,許思文也展開雙臂,兩人抱成一團大笑。
宋滄察覺路楠一直沒出聲:“照片和視頻有什麽問題嗎?”
“她是誰?”路楠指着陌生的長發女孩問。
宋滄和高宴不知路楠為何對這陌生女孩感興趣。兩人一對眼色,高宴便知又是自己該出場的時候了。他拍下這照片,給宋滄的姐姐打電話,問她是否認識照片上的人。
高宴一走開,宋滄和路楠立刻陷入尴尬的沉默。貓們在路楠腳上滾來滾去,拼命想引起她注意,無奈路楠正竭力讓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全然不管三貓瘋狂蹭腿賣乖。
宋滄坐得太近了,她恨不能丈量彼此之間的距離,好指責壞東西宋滄得寸進尺。倆人肩膀幾乎相碰,偶爾回頭示意她注意照片上細節時,宋滄的坦然反倒讓路楠想起許多不好意思回憶的瞬間。
而且他們正坐在沙發上。可惡,可惡。路楠心底小人又接二連三冒出,齊聲大喊:這麽有錢,怎麽不多放幾張沙發!怎麽偏偏就坐這張沙發!這可是充滿回憶的沙發!
路楠揮手扇跑內心小人,耳朵熱得漲紅。充滿什麽回憶,她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想。白天裏故我堂四面的百葉窗都拉了上去,好好地卷着。多麽堂皇的一個地方,誰能想到昨夜在這裏,曾發生過那麽多讓人面紅耳熱的事情。
路楠裝作坦然,目光卻躲閃得狼狽。宋滄很有技巧地試探她的反應,越試探越覺得充滿趣味。他交往過很多女人,但路楠的反應最有意思。她不像任何人。
宋滄說着“壞貓”,伸長手臂去抓竄上沙發的白貓。這姿勢讓他比之前更靠近路楠,路楠下意識躲開,白貓在沙發亂竄,被宋滄一把扣住後頸。三花竄了上來,兩三下踩到宋滄頭頂上去。路楠想把三花抓下來,三花反倒撓了她手背一爪。
宋滄把兩只貓扔到地上,緊張地抓住路楠的手察看,幸好沒有傷痕。手心相貼,他手指擦過路楠指腹,像信號一樣喚起了皮膚的戰栗。路楠火速抽回手,很生硬地:“你坐遠點。”
“為什麽呀?”宋滄扮作懵懂。他很擅長這種戲份。
“高宴還在這裏!”路楠壓低聲音,“先做正事。”
宋滄心裏頓時冒出一百句能把這場對話引向暧昧方向的話。但他決定适可而止。
“怎麽對她感興趣?”宋滄挑起別的話題,他對着照片視頻左看右看,也只覺得這是兩個閨蜜的來往,“她有什麽特別的?”
路楠瞪他一眼,繼續往上翻雲端照片。長發女孩的照片漸漸比許思文自己的更多。有時候仍摻雜幾張章棋,仍是偷拍視角。
“我見過她。”路楠說,“她好像是肖雲聲的妹妹。”
宋滄坐直了。他忘了自己現在正步步為營地逗路楠,失态地抓緊她的手臂:“什麽?”
路楠說出去年和這個女孩的幾面之緣。“但我很久沒見過她了。”路楠說,“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宋滄緊緊攥住她的手臂,那力道甚至讓人不舒服。在他怪異的狀态裏,路楠忽然感到一絲懷疑。她想起梁栩出現那一夜,同樣古怪的宋滄。為什麽他總是對和許思文相關的事情有這麽大的反應?
路楠正要開口詢問,高宴推門而入。
“問到了。”高宴說,“她是許思文閨蜜,倆人初中是同學,三年同桌,關系一直很好,許思文常常邀請她到家裏玩兒,她父母也都認識的。倆人都在博陽中學讀書,高一高二都是同班,實在是很巧的緣分。名字……我看看。”
他翻了翻聊天記錄。
“對,楊雙燕。”高宴舉起手機,展示一條短信,“她叫楊雙燕。”
楊雙燕,燕……燕子。
路楠和宋滄對視,異口同聲:“剪刀腿愛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