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誰都不能跨越她用肉身鑄造……
第三十五章誰都不能跨越她用肉身鑄造……
幾乎是條件反射, 路楠站在了梁栩面前。盡管肖雲聲距離她們還有一段距離,她仍本能地想要保護身後的女孩。
和沈榕榕店裏的入職檔案不一樣,眼前的肖雲聲看起來非常普通。他那張沒經過軟件修飾的臉上有着一見即忘的平淡五官, 長得端正, 卻透着點兒陰森, 微微昂起頭的時候,令人反感的目光如蛇信一般纏上路楠和梁栩。
“梁栩!”肖雲聲拖長了聲音,“過來,說兩句話。”
路楠正要告訴梁栩別動, 身後梁栩忽然推着自行車往前狂奔!
“梁栩!”路楠大驚。
肖雲聲扔了煙,同樣轉頭就跑。
這是兩條平行的巷子。在尋找梁栩的這些天裏,他認清了梁栩家的位置, 早已經把梁栩回家的幾條路徑摸熟。梁栩推着車狂奔, 兩條巷子之間還有相聯的窄小短巷,她聽見肖雲聲的腳步聲緊追不舍, 在穿過空隙的瞬間, 甚至看到了肖雲聲的影子。
他跑得很快,已經追上來了。
巷子出口就在前方, 就只剩三十多米。
梁栩已經什麽都顧不得了。這裏沒人能救她,沒人能保護她, 她發足狂奔,生出前所未有的力氣, 幾乎把自行車提了起來。
斜刺裏一個桶子砸來, 哐地砸在自行車上。梁栩手裏力氣一松, 自行車脫手,她收不住去勢,狠狠絆倒。這一跤摔得太狠了, 她被書包壓着,短暫地失去片刻意識,立刻被人抓住頭發。
“躲我?”肖雲聲反着拉她的長發,令她痛苦地仰頭,“躲在學校裏連家也不回,我等了你很久,梁栩。怎麽不聽話呢?”他拍拍梁栩的臉,“你這樣,我怎麽辦?”
梁栩開始發抖:“對不起……聲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一定改正……”她哭出聲。
肖雲聲湊近了問:“你這破成績,也不可能考得上大學,裝什麽好學生啊?你知道網絡輿論多厲害吧?你肯定知道,你和章棋不是毀過路楠一次嗎?那招數還是章棋教的,他挺厲害,我也學會了。你說要是全世界都知道你梁栩是一個慣偷,還是個這麽惡心的爛人,你在這裏還有立足之地嗎?”
梁栩哀求:“聲哥我真的錯了,我什麽都沒說過,真的,是她找上我,是她纏着我。我煩死她了,我真的什麽都沒講,我絕對、絕對不會背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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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雲聲狠刮了她一巴掌。
“我信你啊?”他低聲笑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麽個蠢……”
他沒能說完這句話。
一根拖把先是砸在他臉上,随即一推一頂,把他整個人頂翻在地。
路楠氣喘籲籲,拖把是她随手在巷子裏抄的,不知是哪個飯店後廚的東西,腥臭油膩,當作武器卻正好順手。她把肖雲聲推開之後立刻站在梁栩面前,擋在二人中間,舉起那沉重拖把,像握着一把刀。
肖雲聲被她砸得發懵。
“滾!”路楠低吼,“滾!!!”
肖雲聲擦了擦鼻子,路楠砸得太狠了,鼻血正蜿蜒從他鼻腔裏流出來。他腳下打滑,爬起來先笑了:“路老師,初次見面,怎麽就……”
拖把又揮了過來。路楠已經熟悉了這武器的頭重腳輕,開始掌握揮舞它的訣竅。肖雲聲矮身後退,再躲一次。
“……”他打量路楠,詫異得像看個自己從未了解過的陌生人。
不對——路楠想,他确實從未了解過自己。無論是他,還是梁栩章棋,他們知道的只是旁人口中的“路楠”,是用各種碎片拼湊出來的形象。從來不是她自己。她不溫順,不忍讓,并且不後退。
身後就是梁栩。她曾錯失兩次保護年少孩子的機會,這一次她絕對不會退讓。想到楊雙燕和許思文,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在路楠胸口升騰。它如此澎湃、如此充沛,令路楠四肢充滿了力氣,她氣勢洶洶,像被激怒的母獅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完全地護衛着梁栩。
誰都不能跨越她用肉身鑄造的壁壘。
肖雲聲笑了:“我沒想過你會做這種事。你不是應該先報警?或者先喊人來幫忙?你……你是這樣的女人嗎?”
“我是什麽樣的女人你不知道嗎?”路楠大聲說,“我不是害一個學生從辦公室跳下去,至今昏迷不醒嗎?我不是勾引了學校主任又勾引家長嗎?我壞啊,我是個壞女人,我什麽都不顧的,如果我手裏有把刀,我現在就要捅死你。”她一口氣說完,胸中濁氣盡散,另一只手從挎包裏拿出手機,抛給身後的梁栩,“梁栩,報警。”
肖雲聲垂下眼皮。他的身邊有各種雜物,木棍、跛了的鐵椅子、破紙箱……
在他垂下眼皮瞬間,路楠便知道他要做什麽。她根本不給肖雲聲尋找反擊武器的機會——她懂,肖雲聲也懂,高考之前鉗制梁栩的唯一一次機會就在這裏,梁栩回到家、得到庇護,他将無從下手。路楠毫不猶豫,舉起拖把再次砸向肖雲聲。她像握持大刀的武者,腰身挺直、雙足咬定地面,準确、有力、狠辣,朝肖雲聲揮動手中強悍的武器。
為了躲開這一擊,肖雲聲再次絆倒。巷子裏雜物太多了。他抓起手邊的垃圾扔向路楠,易拉罐、奶茶杯、紮緊裝滿的垃圾袋。路楠揮動拖把擋住,不料那拖把頭竟然咕咚一聲落地了。
原來如此。它已經用不了,所以才被人廢棄在這狹窄破巷裏。肖雲聲抓住這機會立刻起身。路楠左右一看,彎腰從地上抓起自行車。
連梁栩也驚得睜大了眼睛。路楠舉起自行車,毫不猶豫朝肖雲聲扔過去!
哐當巨響,終于引人圍觀。巷子裏接二連三開了門,各種鋪子裏都有人探出頭來。路楠中氣十足,朝肖雲聲大吼:“對女學生動手,你是人嗎!”
她身後是穿着校服、坐倒地上的梁栩,圍觀的人看向肖雲聲,有男人捋起衣袖。肖雲聲見狀轉身就跑。
路楠喊那一嗓子,聲音都破了。
她急急喘氣,只覺得胸口有種尖銳的痛,是呼吸過了頭,空氣切割着氣管和肺部。蹲下來緩了一會兒,她意識到梁栩的目光。女孩怔怔看她,顫抖伸手,從她頭發裏摘走一片爛菜葉子,是從破拖把上掉下來的。
“報警了嗎?”路楠啞聲說。
“……沒有。”梁栩把手機遞還給她。
路楠奪回手機。她能理解梁栩的恐懼和猶豫。警察來了,說不定會挖出更多內容,她還要考試,還有自己的人生,還要繼續生活——可楊雙燕和許思文呢?
原來擊退厄運需要沖動和勇氣,還有一些不管不顧的堅決。她咬着嘴唇,握緊拳頭,心頭極熱烈地翻動着火一般燃燒的情緒。
把梁栩送回家之後,路楠沒有久留。她有點兒狼狽,追擊的時候跑得太快,鞋跟斷了,梁栩給了她一雙拖鞋。淺藍色的拖鞋,和她初遇宋滄那晚穿的很像。
她打了一輛車,直奔故我堂。車在安寧路路口停了,路面堵得厲害。路楠一分鐘都不願意再等,她下車往故我堂走去,越走越快,跑了起來。她聽見故我堂門口的風鈴,正在初夏的風裏用最自由的方式振動發聲。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聲音了,浩蕩如風,清爽如雨。風鈴下,宋滄正彎腰整理門口書架放的舊書。
路楠不跑了。她一步步往前走。宋滄仿佛有所感應,扭頭便看到了她。
“路楠?”他皺眉,“你怎麽了……”
路楠張開手臂,撲進宋滄懷裏。她緊緊地抱着宋滄,有無數的話想跟他說,開口卻只是喊他名字:“宋滄……”
這詞語仿佛有魔力。她所有的緊張、忐忑和恐懼在宋滄懷裏消弭了。宋滄抱着她輕輕搖晃,用手梳理她的長發,什麽也沒問。路楠深深呼吸着宋滄身上的氣息。很奇怪,他們只共枕過兩次,她就記住了宋滄的氣味,有點兒陳舊,若是從廚房出來,還帶着煙火的餘味。熨帖穩妥,她忽然間什麽都不再害怕了。
“我做到了。”路楠仰頭對宋滄說,“快,快說我勇敢。”
宋滄用毛巾給她擦拭頭發,頭發上帶着酒店後廚的油煙味兒,連外套也髒兮兮的。路楠連喝兩杯溫檸檬水,把剛才的事兒告訴宋滄。宋滄臉色卻變了。
“太危險了,你以後不能這麽魯莽。”他責備,“肖雲聲這個東西比我們想象的更危險,你不應該和他起沖突。”
路楠靜靜看他。
宋滄握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也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你做得特別對,你特別、特別勇敢。”
路楠笑了:“有人自相矛盾。”
“沒錯,我特別矛盾。”宋滄很幹脆地承認,“我喜歡勇敢的路楠……不,勇敢的路桐。我也希望她平安,別遇上任何危險。”
他很自然地道出“路桐”。眼前的女孩不再為這個名字的出現而傷心難過了。她心底的傷處真正開始結疤,用溫柔有力的手捧着宋滄的臉,認真而堅定:“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而且我決定,再也不會把向我求救的人丢下。”
宋滄把她抱在懷裏,路楠埋在他胸前,悶聲悶氣:“我頭發髒。”
才說完,宋滄幹脆吻了吻她的頭發。
今天是黑貓離開故我堂的日子。路楠陪它玩了很久。她不明白宋滄怎麽會舍得。這種相處是很容易滋生情感的,即便再不願意,就像潮濕的土地會自然而然長出苔衣,人難以抗拒與依戀自己的任何生物産生眷戀。她邊跟黑貓玩兒,邊觀察宋滄。
宋滄今天特別溫柔和耐心,尤其是對黑貓。黑貓皮得很,和白貓最熱衷的兩個游戲,一是追打三花,二是尋找貓糧。宋滄看它們打架、亂翻抽屜,居然一聲不出,目光始終慈愛。他自己設計、組裝,給黑貓做了個小貓窩,鋪上柔軟的墊子,白貓和三花火速竄進去窩着,又被宋滄一只只拎出來。
黑貓施施然躺下,澄金色的眼睛看看路楠,又看看宋滄,魔王般沉穩淡定。
“……你呢?”路楠摸它耳朵和小腦袋,“你舍得我們這裏嗎?”
接走它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沒有孩子,養的小黑貓生病走了,偶然在故我堂微博上看到宋滄發的貓片,發現黑貓和他們的愛寵一模一樣。他們千恩萬謝,宋滄拎着貓窩,路楠提着好幾袋貓糧,很豐厚的贈禮,就這樣把黑貓送走了。
三花不懂離別,在安靜的故我堂裏快樂蹦跶。白貓追着車子跑了一段,回頭看宋滄。它不理解,喵地叫了聲。宋滄把它抱回家,親親它的耳朵:“跟弟弟說再見了嗎?”
白貓沒精打采,三花在它身上瘋狂亂蹦,它不聲不響,始終安靜趴着。
下午,宋滄叮囑路楠看店,自己則出門辦事。路楠一邊整理書籍表格,一邊重寫簡歷準備找工作。樂島學校相熟的老師她一個個地敲,有的老師誠懇,告訴她“很難”。
事情是澄清了,警方是發布了公告。但是“路楠害死學生”的印象實在太深,她很難扭轉。即便她是無辜的,難道她就一點兒也沒有錯嗎?——哪怕只是些微困惑,也很容易在人們心裏衍生成惡毒的印象,沒有學校願意冒險。
路楠投了好幾份簡歷。教輔機構遭受打擊,學齡前兒童的藝術培訓則如火如荼,尤其在當下鼓勵二胎甚至三胎的社會氣氛下,生源不斷。誰都不想虧待小孩,有時候藝術特長更是好學校的敲門磚,機構越來越多,路楠看着電腦心想,總會找到的吧。
她自己心裏也沒底。
沈榕榕自從收到她照片,一直沒回複,直到傍晚才發來語音:“JK有病吧!”
她罵完還覺得不過瘾,給路楠打來電話,劈頭就罵了前男友足足十分鐘,從他腳底罵到頭頂,從性格罵到性生活。路楠聽得滿頭霧水,見縫插針地問問題,總算明白沈榕榕為何憤怒:JK畫展裏那幅最大、最顯眼,也是他選定的代表作,畫的竟然是沈榕榕。
路楠點開照片,畫作以綠色為底,乍一眼像是草地,上面或躺或站,有六個女人,長發、卷發、短發,沒有五官,赤.裸着身體。路楠辨認很久,才從兩個女性的背脊上看到同樣位置的一顆黑痣。
“……你的胎記。”路楠想起來了,“這畫的六個人都是你?!”
沈榕榕咬牙:“這幅畫他跟我承諾過永遠不會展出!”
熱戀時,她是JK的靈感缪斯。畫功平平、創意也平平的JK很喜歡沈榕榕的身體,他給沈榕榕畫過許多張畫,寫生或是印象。分手時沈榕榕要走了所有的素描和速寫,唯有這張成形的作品,JK流着淚哀求她留給自己。
相戀時當然認為JK有才華,但耐心耗盡時才看清,這人不過如此。那幅足有兩米的巨大畫作名為《早春》,是JK所有作品中難得的完整而有意義的一張。
沈榕榕最後沒拿走。一是拿走了不知道該放哪裏,撕了燒了也有點兒可惜,二是JK哭得很真誠,把油畫刮刀抵在脖子上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展出這幅畫,只把它收藏在箱底,帶進棺材裏。
那一頭的沈榕榕深吸一口氣,忽然變得平靜:“不罵了。”
路楠:“哎,你別生氣,我跟你一起去找他談……”
沈榕榕:“我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