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要這樣一次又一次、不斷……
第三十七章她要這樣一次又一次、不斷……
宋渝今天和之前所見大不一樣, 她妝容完美,發型漂亮得體,套裙符合她的年齡與氣質, 兩枚鑽石耳環在耳垂上閃動。憔悴、頹喪和憤怒褪得一幹二淨, 她不再讓人害怕了。
但在看清楚宋渝的瞬間, 路楠的臉還是久違地疼了起來。她連忙站直,下意識扭頭回避。
路楠戴了口罩,宋渝沒認出她,接過手機後皺着眉指責:“走路不看路!”
她身後是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目睹這場小小沖突, 男人忙伸手去攙宋渝,宋渝自然地挽上男人胳膊,親昵地邊走邊繼續對手機說話:“……沒事兒, 我正準備告訴你, 她的畫我都拿回來了,她既然願意給你, 我今天就讓司機給你送去。送你店裏還是……你那店叫什麽來着?”
路楠被這會面吓了一跳, 一時間沒注意那男人長相,直到前頭沈榕榕又脆又響的一聲怒喝打斷了宋渝:“蔣富康!”
男人吓了一跳, 暴怒的沈榕榕像支棱羽毛的大鳥,漂亮但兇惡, 大步朝他沖過來。
“JK!”他眼珠左右一晃,壓低聲音更正。
沈榕榕冷笑:“什麽JK, 你就叫蔣富康。”
她知道他讨厭這名字, 故意要激怒他。Hela
“嫌土啊?JK, 這還是我給你起的。”沈榕榕上下打量,有些吃驚。蔣富康一身名牌,油光水滑, 看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健壯精幹,手腕上那只表更是價值不菲,哪怕把他本人零零碎碎稱筋量骨地賣了,也不值手表的三分之一。沈榕榕目光游移到蔣富康和宋渝接觸的手臂上。
宋渝挂斷電話,靜靜打量她。“你朋友?”她問蔣富康。
“一個熟人。”蔣富康說。
“一個仇人。”沈榕榕更正。路楠跑回她身邊,把心裏頭那蠢蠢欲動的退縮按死,和沈榕榕一同凜冽地瞪蔣富康。
蔣富康在沈榕榕目光裏敗下陣來:“我……我前女友。”
“哦……”宋渝大量沈榕榕,“不愧是你,真漂亮。”她贊賞沈榕榕,順帶贊賞蔣富康。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視甜笑,沈榕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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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榕,我這展子下周六開展,歡迎你來參觀。”蔣富康撩了撩頭發,“這裏頭的很多畫你都沒見過,謝謝你放過我……”
路楠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宋滄。她心頭的忐忑和緊張在想起宋滄的瞬間消散了許多。宋滄也常做這個撩頭發的動作,但他長得好看,不讓人讨厭,路楠偷偷拍過他的視頻。
“沒興趣。”沈榕榕幹脆打斷,指着還未挂畫的《早春》位置,“我今天來只為一件事。那幅畫,撤下來,還給我。”
“那是我的畫,和你沒有任何關系。”蔣富康答。
“你明明答應過我……哦對,你這個人說話就像放屁。”沈榕榕看宋渝,“阿姨,我必須得提醒你,他十句話裏有九句半是假的,剩下那半句連标點符號也是錯的。他騙我錢也就算了,騙我真心才是最惡心……”
“沈榕榕!”蔣富康壓低聲音呵斥,“我們已經分手,井水不犯河水,你別把事情鬧大,有話好好說。”
沈榕榕:“把《早春》撤下來,我就走。”
蔣富康:“不可能。《早春》是我畫展的主題。”
路楠:“現在都五月底了,還早春?”
蔣富康:“藝術的比喻,創作的意義,你這種庸人懂什麽?”
沈榕榕推他:“你罵我姐妹幹嘛?站在這兒的是我!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嗎?”
蔣富康:“是誰從六樓把我行李箱扔到樓下的?沈榕榕,我們分得那麽難看,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要纏着我?”
沈榕榕:“好哇,你算這個是嗎?你那行李箱還是我給你買的,我扔我自己的東西,還得要你同意?”
一片亂哄哄中,宋渝忽然問:“沈小姐,這幅畫跟你有什麽關系?”
沈榕榕一甩長發:“畫上是我,跟我怎麽沒關系了?”
宋渝:“嗯?”
她仍微微笑着,看向蔣富康的目光漸漸變味:“JK,你不是說,這畫裏的是你媽?”
一片靜寂。
沈榕榕尖笑:“蔣富康,我成了你媽啊?”
蔣富康對宋渝辯白:“不是,她腦子有毛病,亂說話。”
宋渝抽手,臉色極冷,轉身大步離開。蔣富康追上去時,被沈榕榕和路楠一左一右抓住。
“你這場刊裏,不會也把《早春》上的人寫作你媽吧?”沈榕榕現在一點兒都不生氣了,滿臉是看好戲的快樂和興奮,“好哇JK!不愧是你!”
蔣富康掙紮不開,又不願在衆人面前跟兩個女孩起沖突,急急問:“你到底要幹什麽!錢,是要我還你的錢嗎?那你得把清單給我列一列。”
沈榕榕看他,像看個笑話:“談戀愛時我給你花錢,那是我心甘情願,我不要你還。我說了三百遍,把畫撤下來!!!”
路楠在一旁補充:“你如果一定要展出這幅畫,那就做好準備。新銳畫家JK,把前女友的畫說成……”
“知道了,我撤!這畫現在所有權不在我這兒,我還不了你,但我一定不會把它挂上去!”
沈榕榕松手,路楠卻舉起手機,沖着蔣富康:“JK,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拍個視頻。”
蔣富康一口氣匆匆說完,終于等到沈榕榕和路楠松手,立刻小跑追上前方的宋渝。
費了一通力氣,蔣富康終于勸好了宋渝。在能眺望天空的走廊上,兩人親密地牽着手,蔣富康告訴宋渝自己将把畫撤下,并且徹底和沈榕榕斷絕聯系。他說着說着,提起沈榕榕身邊的路楠。為了盡快讓宋渝轉移注意力,他說起了路楠之前發生的那件事兒。
“……路楠?”宋渝從他懷裏起身,謹慎地重複,“左木右南?”
許思文出的事并不光彩,宋渝要面子,尤其在自己豢養的男人面前,她從不流露任何脆弱。于是無論是家裏的大難,還是路楠的事兒,她都從未向蔣富康提過。
隔着落地的玻璃窗,宋渝看到沈榕榕和路楠離開了美術館。她這時才認出,那确實是路楠。摘了口罩的女孩有一張她很讨厭的臉。
“別撤。”宋渝忽然說。
蔣富康愣了:“什麽?”
宋渝:“那幅《早春》繼續挂,不能撤下。”
蔣富康面露難色:“可是她們說,如果我繼續挂,就要……”
宋渝笑了笑,渾不在意:“我說了,別撤。只是這畫的信息,得改一改。”她靜靜看着在美術館門口徘徊的路楠。
美術館外的巨大海報前,路楠正看着海報角落的幾張照片。海報上除了蔣富康的半張臉,角落裏還有三個主要策展人的小照片。
她第一次知道,許思文母親原來叫“宋渝”。
渝。宋渝。路楠在心裏頭一筆一劃寫這個字,上了沈榕榕的車之後忍不住問:“姓宋的人很多嗎?”
車載廣播正好在放時尚新聞:“……年度大賞星光璀璨,演員宋茜、宋轶……宋小寶……宋威龍……盛裝出席……”
沈榕榕:“吶,很多啊,怎麽了?”
路楠:“……沒事兒了。”
她給宋滄發信息,說了美術館裏發生的事情。
宋滄正在食堂裏蹭高宴的飯卡,享受新聞集團出了名的飯食。他邊吃邊給路楠回信息,高宴接二連三端來好菜,催促他多嘗嘗。宋滄連續兩天都在尋找章棋,終于在今天早上,在香樟園小區外的跑步道上逮住了晨跑的章棋。
和梁栩一樣,聽到楊雙燕名字之後,章棋臉色就變了。他比梁栩鎮定得多,無奈眼前是宋滄,幾個會合的你來我往,他占不到任何言語上的便宜,只知道宋滄和路楠已經調查到了很深入的地方。
“我沒有把你們的事情告訴過聲哥。”章棋忽然說。
宋滄心頭一亮:他在示好,這是投誠的信號。
“我知道他用什麽脅迫你。”宋滄也直截了當。
章棋有晨跑和夜跑的習慣,昨天下午宋滄悄悄跟了他很久,發現他連續兩次在經過外賣員身邊時,從沒關好的外賣箱裏偷走了食物。章棋并不吃,他拆開塑料袋和盒子,把食物倒進了垃圾桶,并且回到外賣員身邊,裝作為他着急煩惱,指着錯誤的方向:我看到有個騎藍色自行車的小孩往那邊去了。
他會跟着外賣員,直到外賣員揪住那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孩子。當争執和孩子的哭泣響起,他會悄悄走開,繼續自己的跑步計劃。
這樣毫無意義的行為讓他非常快樂。他的跑步節奏會更加輕快,臉上表情也愈發輕松。
宋滄把自己拍下的視頻,當着章棋的面删得幹淨。
“壓力太大了?”他問,“否則我想不通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章棋說,“聲哥拍的和你拍的不一樣。他拍到的是我偷包裹并用刀子紮穿的事兒。”
見宋滄不說話,他笑笑:“對,你是正常人……普通人,你不會覺得做這種事情有意思。”
這些視頻對章棋是一種摧毀。肖雲聲拿捏住他的心理,并且承諾給他尋找更安全、更保險的發洩途徑。比如楊雙燕,比如許思文。
“其實不止她們倆。”章棋站在江邊說,“楊雙燕和他成為兄妹之前,聲哥上過大學。他在大學裏也這樣對他的同學,沒讀多久,就退學了。”
宋滄卻想,肖雲聲無法和他人保持一種平衡的普通關系。他必須要控制并且以暴力來确認對方的“順從”。他是從哪裏學來的?他一直經受着這些,無師自通嗎?
在江水和江風的聲音裏,他聽見章棋很低的聲音:“你們既然知道聲哥肚子上那道疤痕,那你們應該也知道,他後來的事情吧?”
高宴正聽得專注,宋滄卻停住了。他急得催促:“什麽事情,繼續啊。”
宋滄面上有種古怪的表情。他勾勾手指,示意高宴靠近。
“肖雲聲因為那個刀傷,性功能障礙了。”
“……活該。”高宴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因為這樣,才記恨路楠。他認為是路楠教唆楊雙燕捅了他,才會……我懂了,我懂了!”
肖雲聲之前的所有行為,都只局限在他自己圈定的區域,都只針對他認識的、與他有聯系的人。但路楠卻是完全徹底的例外。他的仇恨因為性障礙而升級了,并且由于楊雙燕母親帶着女兒離開,他失去了發洩的目标人物,轉而把所有的怨恨都傾瀉到路楠身上。
像解開了難解的數學題,高宴興奮了一陣,忽然又低頭:“宋十八,你該說了吧?”
宋滄舔了舔嘴唇,低頭不答。
“你現在不說,以後如果路楠知道了,你們就沒有回頭路可走啦!”高宴勸得都累了,“你猶豫什麽啊,我要是路楠我一定恨你。”
“……我知道!”宋滄皺眉,“我就是知道……我……”
“你什麽時候這麽優柔寡斷了?”高宴冷笑。
宋滄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桌上兩罐啤酒,是他和路楠昨夜剛剛分享過的牌子。冷氣凝結在罐子上形成水滴,眼淚一般淌到桌上。
回到故我堂,風鈴已經挂上。宋滄知道,路楠已經來了。
推開店門,風和鈴聲,薔薇的花瓣和新落的黃葉,随着他的走動灌進室內。南方的城市只有在春天才會大規模落葉,三花趴在窗邊看滿地黃葉,白貓仍是沒什麽精神的樣子,躺在貓窩裏發呆。路楠用系了繩子的小球逗它玩兒,它居然無動于衷。
“它是生病了嗎?”路楠很擔心。
“……它和黑貓是我一起撿回來的。”宋滄來到路楠身邊,“領養黑貓的人今天也聯系我,黑貓也沒精神,不想吃糧,不想喝水,去找朱杉做檢查,也沒任何毛病。”
路楠懂了:“它們不想分開。”
“夫妻倆問我,能不能把白貓也給他們。”
“……是嗎?”路楠只說了這一句話。
她抱起白貓,給它輕輕哼歌。仿佛和這思念摯友的小貓有了共鳴,路楠在故我堂裏晃了幾圈,宋滄竟發現她眼圈紅了。
“我今天在美術館裏碰到了許思文的媽媽。”路楠說,“我還是有點兒怕……但我沒有躲。”
她絮絮地說話,對懷裏的小貓,對眼前的宋滄。她要這樣一次又一次、不斷地确認自己的勇敢和蛻變。
宋滄靜靜地聽她說。他知道路楠變了,她在往前走。
開始退縮逃避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