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晚報
我從未離開過江湖，因為我一直在江湖底下潛水。自從阿爹阿娘歸隐以後，便徹底放養了才十五歲的我和十二歲的弟弟。他們說，江湖險惡，倘若我們只知在他們的懷抱中尋求溫暖，遲早會變成兩朵被江湖禍害的溫室花朵，是以，他們這一放手，我們姐弟倆還真的沒有讓他們失望，在經過六年的努力，年僅二十一歲的我和十八歲的弟弟憑着一份江湖晚報成功的跻身成為禍害江湖的首榜門派前三名。
有人說，人有時候狠起來，比鬼還兇，其實，人不可怕，人的秘密才可怕。一個自稱無所畏懼的人，可能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秘密被公諸于世，我和弟弟一直堅信，就算是一無所有的人，也會有秘密！是以，當江湖晚報的第一期出版所透出的各種情報在江湖上掀起一段腥風血雨的真相大屠殺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有那麽多的文豪用一支筆就可以戰鬥！更何況，當我看着一臉冰冷負手站在我房間的窗邊思索着這一期晚報該如何排版的言華時，心中的信念便更加堅定，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原以為作為一個主編，這份事業會蒸蒸日上，可惜好景不長，在一次追蹤一個苗疆女和鎮遠将軍私會時，我和言華不慎墜入敵人圈套，為了護着言華，我受了重傷，千鈞一發之際，還是将将游玩路過此地的阿爹阿娘抽空救了我們，那段時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般讓阿爹阿娘費心照顧我，病了一段時間以後，我原以為一切可以照常。然而，據說，自此，我成了一條米蟲。
我從不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人，可是言華自那以後再也不許我插手任何事。
這一日，我又像往常一般吃了個八成飽，搬了只小竹椅坐在院子裏面曬太陽。午後的陽光暈的我有些犯困，門口傳來的響動将我驚醒，想必是言華從外面回來了。素素給我端來一碗燕窩，乖巧的放到我面前，說實話，對于覺得燕窩什麽的，我已經到了光是看到燕子從我頭上飛過就想吐了，是以招了招手，讓她退下去。素素很為難的看着我，我也知道她是華命難為，沒辦法，誰叫現在是言華當家呢……我心下一橫，端了這碗燕窩便走到前廳去了。
果真是言華回來了，唔，臉色不太好。我笑眯眯的将燕窩端給他：“剛回來吧，還沒吃吧……來，吃點。”言華瞟了我一眼：“言千秋，不要讓我再費神想怎麽讓你吃燕窩。”
瞧瞧！瞧瞧！不就是上位當家做主了嗎！小時候不知道是誰甩着兩條青龍屁颠颠跟在我後面“阿姐阿姐”叫的那麽親熱！你的尿布我都幫你洗了不知道多少車了，現在翅膀硬了，言千秋都不放在眼裏了！可是俺爹說了，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了，現在男女都平等了，所以女子漢也是可以能屈能伸的！
我繼續賠笑，将燕窩放在一邊，關心道：“怎麽愁眉不展的？是不是沒想到這一期怎麽排？”其實現下江湖上的八卦新聞并不少見，然而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權威，江湖晚報便是引領着所有情報界的權威，該報為月刊，但凡其未曾曝露的情報，任何一家情報莊都是不敢肆意造謠的，可是但凡是江湖晚報所曝露的，不消數日，一個晚上便可以擴張成成千上萬個版本。
以前，有我和言華一同籌謀，總算游刃有餘，可現下言華一人獨霸着不肯讓我插手，看着他總是一個人挑燈夜戰，我一個做姐姐的實在是于心不忍。
“沒事，你好生閑着，不要給我惹事就好。”言華淡淡的說着，每次聽了這種話，我就有種吃了蒼蠅的感覺，不要惹事不要惹事，我總覺得那一次我傷的是身，他傷的是腦子，傷好之後就忘了老子我才是姐姐！如此尊卑不分，我真後悔趁他還小的時候少打了幾回屁股！看着他一臉孤芳自賞的樣子，我拂袖而去，走到院子，看見那張小竹椅，忽然又覺得身上乏了，居然又躺了回去。
當素素再次遞上燕窩粥的時候，我只能淚流滿面的接過來一飲而盡，無語問蒼天，究竟是在何時，我還是成了一條米蟲？
吃完燕窩，我躺在椅子上唉聲嘆氣無病□。素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丫頭，與我很是貼心，我這般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也不是第一天見了，是以在一旁認認真真的掃地的時候還能不忘記補充一句：“大小姐，擡腳。”往往這時候，我只能豬哼一聲，蜷縮到小竹椅上裝死。
素素忙完了便來陪着我發呆，我忽然想起馬上就是中秋節了，是出了過年以外唯一能與阿爹阿娘相聚的時候，心下一激動，便一躍而起，素素吓了一跳，以為我炸了屍。我尋摸着說：“要不咱們買兩塊月餅回山莊看阿爹阿娘吧！”素素大驚失色，趕忙攔住我：“大小姐千萬不要，要是言華少爺知道了，會打斷奴婢的腿的！”
切，素素會這樣說嗎？
真正的情況是這樣的，素素大驚失色，趕忙攔住我：“大小姐千萬不要，要是言華少爺知道了，會打斷你的腿的！”我覺得胸口一熱，有種熱血快要飙出來的飄渺之感，饒是知道言華這個臭小子已經對我的心腹下過手了，可是沒有想到她們倒戈的都是這樣的義無返顧！
其實，我也不清楚我阿爹阿娘是怎樣的人物，只是模糊的聽他們說過一回，阿娘是跳舞的，阿爹是練體操的，兩人以舞定情，從此恩愛無比，就這樣天南地北雙飛燕了，飛啊飛啊的，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了。其實我和言華并沒有怨過他們，即使他們不說，我們也知道他們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波折重重才在一起的，現在兩人想要獨處，也無可厚非，是以兩人選了一個山高皇帝遠的世外桃源建了山莊打算養老，我和言華也是無怨無悔的跋山涉水的去看他們，只是吃不吃閉門羹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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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言華不讓我私自行動，但是在他的組織下，我們還是可以有小範圍的活動。到了下午吃飯之前，我再一次看見言華從外面回來，手裏果然提了好些禮果。
“阿姐，明天我們去看看阿爹阿娘吧。”言華低頭整理着東西，我小雞搗米一般點頭，幫着他的忙整理着東西，晚上吃飯，大大的一張八仙桌上只有我們兩個，詩中說：“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總歸沒錯，至少每逢佳節，言華總會比平常要待我顯得更親近一些，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提着一壺酒在飯後找他月下獨酌。
斟滿一杯酒，我語重心長道：“言華，阿姐知道你一年到頭忙裏忙外的不容易，來，阿姐敬你一杯。”言華很給面子的一飲而盡，我又給滿上一杯。就這樣一杯接一杯，在我覺得言華已經醉了的時候，我喜滋滋的拿出一張紙：“來，弟弟，和阿姐來玩按手印的游戲，阿姐先來啊。”我在協議書的左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就在我小心翼翼的提起言華的爪子想要讓他按下手印的時候，他忽然睜開了原先略顯迷茫的雙眼，那雙漂亮的眼睛頓時澄澈澄澈的。言華反手扣住我，我就像一個被抓了正着的人口販子，羞愧的低下了頭。言華用兩根手指撚起桌上的紙，當他看着上面大大的“協議書”三個字的時候，無奈的嘆了口氣。
我心虛的安撫他，輕輕撫他的背：“嘿嘿，別生氣，別生氣，生氣長皺紋，阿姐只是想試試你的反應能力。”這種說法怎麽能騙過我聰明無比的弟弟？雖然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可是自從據說我成了一只米蟲的時候，我光是放個屁他都能猜出我三天以內吃過些什麽。
言華似乎真的很累了，揉了揉眉心，聲音有些沙啞：“阿姐，你真的想重新回來幫忙？”總算提到點子上了！我壓抑着滿心的歡騰，怕他一個看不順眼又食了言，言華嘆了一口氣，說：“我真的怕你再出什麽事。”言華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狠狠地感動了，我的弟弟到底是心疼我的，想來上次是因為為了救他讓他一直過意不去，他現下不讓我插手，只是怕我再受什麽傷……我拿出手絹在臉上虛抹了一把，煽情道：“小言子，你放心，姐姐不會再有事，就算有事，姐姐也會像先前那一次一樣将你好好護住！”
言華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抖，最後十分不情願的與我說：“不了……阿姐，我只希望下一次你不要一面抱着我一面叫我快跑，最終你中了招，我扛着你也跑不動了……”
我忽然有一種汗流浃背的感覺，誠然言華說的事實，但是當初她受了傷，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不過阿娘說過，有些歷史就是用來遺忘的。
于是，在節日前夕，我便帶着言華，哦不，是言華帶着我回到了逍遙莊。逍遙莊這個名字是阿爹起的，确實是騷包的很，不過這個莊子的主人是我阿爹阿娘，便能多出些飄逸的味道。這一次，我和言華非但沒有吃閉門羹，反倒回來的特別是時候，因為不僅阿爹阿娘都在，我的師叔師伯們都在。阿爹阿娘說，他們那時候無論跳舞的還是練體操的，總是三五成群拉幫結夥的，自然少不得些兄弟姐妹，我和言華這一身本領自然也有不少是從師叔師伯那裏三拜九叩學來的，照阿爹阿娘的說法，會跳舞的都是會兩下子的，跟着學了沒錯。
一進門，便是一桌馬吊的排場。阿爹坐在面對我們進來的位置，見了我們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摸回一張牌，頓時一臉喜色，正要放回去，卻聞得阿娘一聲輕咳，阿爹似乎是略顯痛苦的閉了閉眼，随後打出了那張牌，阿娘頓時眉開眼笑：“胡！”
我和言華對望一眼，讪讪的笑了笑。阿娘這才看見我們，興許是将将贏了牌，對着我們也分外熱情一些：“喲，你們今兒個也回了！回得好回得好啊！”素素這丫頭到底明白這個家誰才是主心骨，一見着我阿娘便谄媚的上去“夫人夫人”叫的忒親熱，又是捏肩又是捶腿。
要說對我們關注更多的，反而是白景師叔和彥青師伯，至少我們倆大半的功夫都是出自他們。所以白景師叔一看見我就上來就我的臉：“喲喲，這球兒是越發圓潤了。”我就知道白景師叔是個老不休，總愛把秋兒秋兒叫成球兒球兒！倘若我能如言華那般冷着一張臉，長輩見到了，大致也會像彥青師伯那般，拍拍肩膀，模模糊糊的贊兩句：“唔，不錯，越發由你爹爹當年的神韻了。”
阿娘捶捶肩膀說要去做飯，爹爹便已經挽了她的腰帶着她一起去廚房，我和言華被師叔師伯帶到了院子裏。一如既往的，師叔師伯要分別探探我們的功夫。白景師叔擅長輕功，而彥青師伯擅長的是擒拿手。我和言華很多地方不對盤，比如我的輕功勝于他，他的擒拿手卻足以捉住我這只滿堂飛的燕子。這不是矛與盾的關系！因為他是我弟弟，我不讓着他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素素知道後只是低低的嘀咕，大小姐你這是不想傷到自己的自尊心吧。唔，言歸正傳，擅長擒拿手的彥青師伯總會來試探我的功夫，每當我像條砧板上的魚在師伯的制服下無力的亂扭的時候，我便能看見一旁被白景師叔逼得毫無退路，微微有些喘氣的言華。我的世界頓時就平衡了。
師叔師伯從來不會因為我們是後生晚輩就手下留情，相反，他們覺得能制服我阿爹和阿娘的孩子是一件十分值得阿爹阿娘丢醜的事情。好在素素前來叫我們吃飯，不然我和言華還要繼續沉浸在這個噩夢裏面。剛剛落座，才吃了一只扁豆，阿爹便開始發話。
“聽說昨日明月莊的人殺了天龍門的人。”阿爹的一句話讓我和言華都吃不下飯了。阿娘溫柔的給阿爹夾菜，柔聲道：“都說江湖晚報消息靈通，任何情報都能第一時間到手，可這明月莊的人絲毫不差，一個晚上才放出去的情報，第二天便能把天龍門趕集買糧食回山的掌門給做掉了，真不錯。”
我與言華相對無語，雖說言華不讓我插手，可是情報內容我卻靈通的很，天龍門只興旺過一陣子，自從某一代的掌門弊于一柄金劍之下，後來的掌門斷斷續續的支撐了些時日，終究還是敵不過興起的武林後浪，被凍死在了天山上，其實也難怪，天龍門子孫不思進取，在市集公然惹事，更加出手傷了明月莊的一個丫鬟，言華回來決定譴責其派以示效尤，這個不算是情報的情報居然在明月莊得悉以後直接動手做了人家堂堂一個掌門。
彥青師伯說：“你們後輩的事情，我們不想多管，你們在這江湖上攪了多大的簍子我們也沒興趣，只是你們必須知道，你們手中握着的東西，面對畏懼的人，它會是你們的護身符，可若遇到那種心狠手辣魚死網破的人，只怕護身符也會變成催命符。”彥青師伯句句中肯，其實這個顧慮在我和言華決定散出第一期的江湖晚報時就想到過了，俗話說的好，人在江湖飄，哪能不中招？我們有本事去做，自然就有本事去承擔，這一點的勇氣和自信，我們還是有的！
彥青師伯剛剛發完話，然後又輪到白景師叔了。
“球兒，我倒是聽說你怎麽都不死心想要再出江湖啊。”白景師叔一席話說的我又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我一把抱住白景師叔的手感慨道：“師叔，只要我和言華雙劍合璧！這個世界上就只有挖不到的牆角，沒有偷不到的情報！”言華輕咳了一聲，這一聲咳得很是蛋腚，可我的心卻足足抖了三抖，我頓時有種陰謀曝光的感覺。
阿爹阿娘并不會多加理會我們的事情，師叔師伯也不好多插手，所以我究竟能不能重新上崗，還得看我親愛的可愛的敬愛的弟弟——言華。這個時候什麽親生父母再生父母都姑且放一放吧，言華，就讓阿姐用愛來感動你！在我的熊抱快要撲到言華身上時，言華拿了一柄紙扇抵住了我，将我慢慢推開，涼薄道：“想要上崗，看你的表現。”
果然或者就有希望！我激動地握着言華的手，就差涕泗橫流了，可是我是個大姑娘了，大姑娘就該有大姑娘的節操，在阿爹啊娘面前掉眼淚不可恥，但是在師叔師伯面前掉眼淚，他們便覺得又會是一件值得恥笑阿爹阿娘的事情了。我深深哽咽，将喜悅的淚水一咽而盡……
哈哈哈！老娘又可以重新上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