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雨一來
原本我和白枕這兩個半路出家的大夫做起事來有些束手束腳,可是現在言華來了,無異于是個強有力的好幫手。他做起一件事來相當認真,就算是當年看過的醫書也記得十分的清楚,不像我,天天游戲人間,跟着情報跑,該忘得不該忘得都忘得差不多了,現在才一點點又撿起來,所以沒過幾日,針灸的部分他們已經研究好了。剩下的藥材,要上山以後比對師伯的圖鑒來采。商量好以後,我們決定三日後去尋藥。
吃飯的時候,蘇承然在喝湯,我的餘光卻感覺到他喝一口就朝我看一眼,起先以為是我自作多情,可是到後來,他端着湯碗一直将我看着,讓我夾肉都不敢夾大片的,這才放下碗望回去,你說你看就看,幹嘛這麽畏畏縮縮的,那眼神閃爍的,你都被發現了,有什麽好躲的!
見他把頭別過去,別別扭扭的喝湯,我覺得他作為一個莊主,實在是沒有莊主的樣子,所以好心的提醒:“湯碗歪了,湯都快灑出來了……”
蘇承然面上一紅,放下湯碗,輕咳幾聲,說:“聽說你們三日後要出去采藥?”
我點頭。所以呢?
蘇承然面露憂色:“那晚上可回?”
他這問題問的着實古怪,這山間夜路難行,且山路遙遠,若是一來一回,定然耗費不少時間,我還是回答:“自然要住在山上,三日時間找遍整座山,還要比對圖鑒,已經算是壓縮以後的時間了。”
蘇承然神色黯了黯,低低念道:“竟然還要三日……”
我是一個聽力十分不錯的人,這句話,我相信一個字也沒有聽掉。他莫不是嫌三日太長?其實我想說的是,你已經殘廢這麽久,多一日少一日又何妨,但面上我是絕對不能這麽說的,我溫柔地笑着,放下碗耐心勸導:“三日呢……唔,其實不算很長,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就過去了,眼睛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去了!你看人生多麽短暫,時間過得多快!只要三日,回來了便馬上可以治你的腿,你确實不需要這般着急的……”
我本是好言相勸,可是當我發現蘇承然用一種看豬的眼神看我的時候,我很委屈……這是一個溫柔的小公子應當給出的眼神嗎?就算我的話沒有說到他的心窩窩裏面,至少要寬容一些!
原本一頓飯吃的好好地,蘇承然還是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出了庭院,憐兒面露憂色的看着我,我重重嘆了一口氣,其實憐兒也挺不容易的,莊主不吃飯,她面露憂色,莊主不睡覺,她面露憂色,莊主一輩子消沉,估計她一輩子就只能面露憂色了,我拿起一只碗夾了小山堆般的菜,當我在堆第三只小雞腿的時候,憐兒忍不住說話了:“姑娘,莊主不愛吃雞腿……”
我沖她友好的笑了笑,耐心解釋道:“這是我要吃的……”
靠!誰不知道你蘇承然一放筷子就有丫頭來将飯菜都收走!我一點一點一點都不想和你一起吃飯!端着碗跑到庭院的時候,蘇承然還是看着那顆梧桐發呆,似乎是我吧唧雞腿的聲音有點大,他回過了頭,那一刻我有些發愣,樹葉落在他的肩頭,那颀長消瘦的身影,倘若握着劍,該是怎樣一副天人之姿,可如今,卻只能在這輪椅上度日,看着他沖我慢慢微笑,我的心好像被什麽狠狠揪了揪。
其實他已經很堅強……心裏有個聲音在這樣說。
我又吃了兩口,随意的用袖子擦擦嘴,走過去蹲在了他的身邊,他的腿上蓋着一層薄被,擡頭看他,他也看着我,我撓撓頭笑道:“我也吃飽了,給你按摩吧。”手剛伸出去,卻被他握住,我心中一驚,面上卻還能保持着矜持之色,他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不吐不快,最終,他還是開口:“是不是……是不是只要我好了,就不需要大夫在一旁了?”
我想了想,老實的點頭:“都好了還要大夫做什麽,到時候你想去哪裏都可以。”這話本是振奮之用,可在蘇承然臉上完全沒有即将康複的愉悅之感,話說回來,這段時間以來蘇承然都有些怪怪的,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想大概像成親的有婚前恐懼症,生孩子的有生前恐懼症,這蘇承然是不是得了什麽康複恐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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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什麽話,上前為他按摩,他卻将我攔住了,這時候一個婀娜的身影走了過來,是蘇鳳,她見了我,只是有禮的一笑,柔柔的開口:“這段時間以來,有勞白姑娘照顧表哥了,蘇鳳愚鈍,學了這麽久,總算學會了一手推拿,從今兒個起,就讓蘇鳳來為表哥推拿按摩吧。”
我看了看蘇鳳,又看了看蘇承然,讪讪的笑了笑,站起身給蘇小姐讓了個位子:“也是也是,那我就先去準備采藥的事了,蘇小姐你得拿捏好力道,這個推拿……”
“你去忙吧。”蘇承然打斷了我,卻別過了頭,我覺得有些尴尬,點了點頭出了蘇承然的園子。
我郁結了,我果然郁結了,否則怎麽一連喝了五杯水還是覺得心口悶悶的!言華進了門來,放了一碗燕窩粥在我面前,端端的坐下來,開始品茶。我看着這碗燕窩,忽然想起我和言華流浪的日子,不覺笑了笑。言華看了看我,說:“以前我們以為燕窩便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可見了更好的東西,才發現一直視若珍寶的燕窩其實并不像我們所想的那般珍貴,可是,倘若按照價值尊卑來衡量我們追求的到底是什麽,也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麽,阿姐,最遺憾的事情不在于求而不得,而是到最後,發現根本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麽。”
言華似乎很久沒有這樣正正經經的叫我阿姐了,我吃了燕窩,忽然覺得就清明了不少,言華這樣一幅苦大仇深的樣子真好玩,我不道德的笑了笑:“言華,你這麽真可愛。”
言華的臉又白轉紅,狠狠瞪了瞪我,放下茶杯就去找白枕了。待他走了,我又開始無所事事了,在屋子裏翻着玩,忽然翻到了之前在師伯和阿爹阿娘房間搜刮來的醫書,閑着無聊就翻了幾本,上面幾乎都是師伯自己命的名畫的圖鑒。
天青蔻……紫珊根……一個都沒見過……我又随意翻了翻,覺得無趣,想着蘇承然那邊不需要我忙活了,便想找白枕一起商量明日采藥的事情,走到門口,發現他們正在說話,兩個大男人大白天還關着門說話!太可疑了!我屏了呼吸,瞧瞧偷聽他們的話。
“師伯還未研制出來?”是言華……
……
“反正不會死人,只是渾渾噩噩一些……與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什麽沒有研制出來?什麽渾渾噩噩?難道治療的事情有變?還是說……言華想利用蘇家的落沒生出什麽事端?不對不對,蘇家對我們有恩,言華不會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情……我覺得心裏好像有只雞爪子在撓,恨不得立刻沖進去問清楚,可是理智下來,我還是又屏着呼吸走了……我慢慢查,總會知道的!
蘇承然既然不需要我繼續貼身招呼,我也樂得輕松,第二日便挎上小竹樓歡快的上了山。白枕看着我的時候,似乎是在打量什麽,我瞅了一眼就知道他的神情不單純!我早就知道只憑我們三人之力是十分有限的,所以當我看見漫山遍野小乞丐以及在乞丐中獨領風騷的葉祝時,我就笑了,咱們人民力量大呀!可是笑一笑,還是揮不掉心裏怪怪的感覺。
葉祝跑過來稀奇的看着我,啧啧的感嘆:“這樣都沒摔死你啊!”他捏着我的臉想研究我又沒有趁受傷削個骨什麽的,被我十分嫌棄的拍開,如果是以往,我絕對不止是拍開他的手這麽簡單!葉祝看了看我,忽然不開玩笑了:“怎麽了?”
我有些慌張地躲開他的眼神:“沒什麽啊,只是上山,有點累罷了……”葉祝“切”了一聲,用食指戳着我的腦袋說道:“言千秋,我第一天認識你嗎!說,是不是誰欺負你了,還是怎麽了,你哥哥我在這!有什麽不敢說的!說!”
心裏怪異的感覺越發奇怪,我懶得理他,拿着圖鑒開始尋藥,葉祝有時候真的很煩,他就認定了我心裏有事,誠心不想讓我安寧,他一把奪過我的圖鑒,像垃圾一樣扔在旁邊,就這麽蹲着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心煩,推了他一把,認輸了:“好了好了,我說還不成嗎……”葉祝挑眉示意我繼續說,我認真想了想,仔細措了一措辭:“葉祝,你有沒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比如有一個東西,很重要,你在心裏好像明白這個很重要,可是一晃眼,好像就被你忽視了!只要你想起來看見了,心裏那種感覺就會被勾起來,可是很快就又沒了……就是那種好像一直都在,可是無出去尋的感覺……”
葉祝一邊聽一邊挖耳屎,等我說完,他就把耳屎朝我這邊抖!我立馬避開,順道踹了他一腳:“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注意個人衛生呢!”
葉祝鄙視我:“你腦子被馬啃了?我一鈣幫幫主,能不髒嗎!群衆都還沒有幹淨起來我怎麽能先愛幹淨!”
呸,也不知道誰平時最喜歡把自己打扮成文人雅士,前提是不開口說話!
葉祝看了看我,忽然笑着攬住我的肩,問道:“哎……小姑娘長成大姑娘,心思也多了啊!我就這麽問你,你現在開心嗎?”
我點頭,“開心。”這是個實話。
葉祝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那不就夠了!管它呢麽多呢,我說你這腦子每天都在想什麽呢,我來瞅瞅,瞅瞅!”說着他開始在我的頭發上亂撥,想到他剛才挖了耳屎,之前也不知道挖了什麽屎,我趕緊逃,他便不斷地追,最後言華一個眼刀砍過來,我倆噤聲,乖乖的照着圖鑒找藥。我家言華以後一定是個鎮宅的寶貝!我喜滋滋的想着。
葉祝說不懂草藥,咬着狗尾巴草到處去找蛐蛐螞蟻玩兒了,想起他剛才的話,我有種忽然開朗的感覺,也對,現在開心比什麽都重要……
不到一個時辰,一群小乞丐已經抗來了兩大筐草藥,言華皺着眉頭,用纖長的手指挑出一支,扔了,又挑出一支,又扔了,搖頭道:“不行,這樣挑來撿去反而更加花時間,白枕,我們分開來找。”然後他又看了看我,我舉手自薦:“我去另一頭找!”
言華說:“祝哥,你看着她。”
葉祝很潇灑的揮揮手,然後提着我的領子走了。到了山頭另一邊,我拿着圖鑒仔細比對着,葉祝不幫忙也就算了,他的行為簡直是令人發指。
一會兒拿着狗尾巴草編戒指,一會吃蘋果挖果子,這些我統統可以無視之!可是當他把一條毛毛蟲扔到我的脖子上的時候,我終于哭了……我最怕一拱一拱的蟲,是以我這德行十分輕易地讓葉祝開心了一把!我恨葉祝!
就在我仔細的找藥的時候,一味藥材入了我的眼,照師伯的記載,這味藥叫做天青蔻。而另一位與之相依生長的,便是紫珊根。我覺得好奇,便聞了聞,各采了一株。
葉祝看了看天,神色忽然黯下來:“千秋,我們快回去。”
“為什麽?”我不解的問。葉祝将我的下巴擡高,我這才看了看天色,果然,原本還是萬裏無雲風和日麗,現下居然有些黑雲壓頂。
“不可能呀,言華觀了天色,今日應該無雨才對啊!”我困惑道。葉祝拉着我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解釋道:“山間氣候與相隔那麽遠的山下又是兩種,況且我們這裏地勢略低,倒像山間峽谷,時而有雨并不稀奇。”
我有些懊惱的抓腦袋,為什麽最近總有種事事不順的感覺!回到原地,言華他們果然也回來了,一個小乞丐說:“我瞧見那邊有一處山洞,興許可以躲一躲!”這個小乞丐立了大功,我們一行人趕緊往那邊竄。剛進山洞,雨便傾盆而下。我蹲在洞口看天,言華則與白枕翻看着先前采來的草藥,葉祝覺得無聊想找我說話,我沒有理他。
忽然間,我仿佛聽見有人聲從外面傳來。可外面雨下得這麽大,會不會是我幻聽了……不對……來的人是在叫……白芷?!
我霍然起身,招呼也沒打就往外沖。豆大的雨粒打在身上,我往外跑着,事兒還要注意注意山間陡崖,叫白芷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果然!真的是他……
“少莊主,咱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雨太大了,在這樣我們會有危險!白姑娘和白公子他們在一起,不會有事的!”那是蘇莊的管家,正艱難地推着蘇承然走在山路上,一邊赫然是陡崖,可蘇承然卻還想要往前走。
“你回去!我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蘇承然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老管家定然不能扔下他,嘆了一口氣,硬是要推着他往回走,蘇承然一個掙紮,竟然從椅子上掉下來,滾下了崖坡,那一瞬間,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沖過去,縱身一躍,可惜雨水沖刷着泥土,太滑,我也跟着一起滾了下去……
從蘇承然出現的那一刻,我已經震驚了,從蘇莊到這裏,就算是我們也走了半日,更何況是他!還是有老管家推來……這一路,究竟是怎樣堅持的?好在這裏地勢不是很高,又好在我武功雖不高,內力卻還能護住自己,滾下山崖出了些皮外傷沒有其他嚴重的傷,想來蘇承然雖然廢了腿,內力也不差,應當與我無異。可是他似乎很痛苦,我冒着雨跑過去扶起他,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漸漸将泥土沖刷掉,他笑了笑:“真……真是命大……”
我恨不得甩他一巴掌,可實現下只能先找個避雨的地方。我咬咬牙,一使力,将他抗在背上,一瘸一拐的四處走動,終于又發現了一個很小的山洞。
我們的衣裳都淋濕了,蘇承然現在也算半個病好等待救援,想來不會比我好,我猶豫了一下,脫了外衣揪了水晾在一邊,又把蘇承然的衣服脫了晾在一邊,現在這裏找不到火,我也顧不了那麽多,将他抱着檢查傷勢。
蘇承然臉上的痛苦減少了些,身上也是些皮外傷,我仔細察看了一下,這才忍不住呵斥道:“你幹嘛要跑來!你知道萬一出什麽意外我們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嗎?”
蘇承然認真的看着我,緩緩道:“可是……如果你出什麽意外,我就算重新站起來也沒有意義了……”
我忽然覺得鼻子很酸,忍着眼淚有些哽咽:“可你不該這麽以身犯險!我言千秋福大命大!哪這麽容易死!”蘇承然睜大眼睛看着我,喃喃道:“言……言千秋?呵……原來如此……”
“千秋,從名字到身份,你至始至終都在騙我吧……”
他的臉上應該有着一種稱之為受傷的表情,我的心裏忽然覺得很酸很難過,好像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這麽關心過我的生死,我像着了魔一樣的開口:“可是我想治好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