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會無期
蘇承然說,他要報仇,報廢腿之仇。可我知道,他要做的遠遠不止這些。
在蘇莊的日子,一天晚上,我閑着無聊,便在紙上設計着這一期的江湖晚報。有時候口幹舌燥,便習慣性的伸出手,以往在家的時候,素素會十分機靈的端上一杯燕窩來,雖然我想喝的的确不是這杯燕窩,可是習慣便這麽養成了。
我有些苦惱的撐着腦袋苦思冥想,直到後腦一陣劇痛,我這才龇牙咧嘴的轉過頭。葉祝笑嘻嘻的坐在我身邊,奪過我面前的白紙,落井下石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想不出來,你這豬腦子。”
我很給面子的笑了笑,估計這笑十分的生澀,葉祝皺着眉頭望向我:“你又怎麽了,是不是蘇承然那小子欺負你了?”
我愣了愣,白了他一眼,起身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過去奪走他手上的紙。我有些心情複雜的在走廊上穿行,左拐右拐的,走到了蘇承然的屋子,不由自主的,我走到門邊,剛想伸手敲門,卻又覺得有些唐突。可是剛想放下手,門卻打開了,一個絡腮胡子見到我的時候愣了愣,然後微一作揖,我也禮節性的點點頭。
“莊主,言姑娘來了。”那絡腮胡子應該是蘇莊的人,見了我向蘇承然禀報了一下,下一刻蘇承然便披着外衣疾步走了過來,目光中盡是光彩。
待屏退所有人,蘇承然牽着我到一處榻椅坐下來,我也不做作,就着他的腿坐了下來。蘇承然似乎發現我有心事,握住我的手細心問道:“有心事?”
我看了看他,終于只能嘆一口氣,靠在他的肩膀上,蘇承然的身上有陣陣的檀香,和他在一起,整個人都能變得很安寧,他将手覆在我的背上,便再無動作,好像只要我這樣沉默下去,他便能一直陪着我,不打擾,不詢問。
我環上他的脖子,認真地看着他:“還小的時候,我和言華一起,同阿爹阿娘住在一起,除了言華,我也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後來雖然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可是好歹挺過來了,蘇承然,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身邊的人一直在騙你,甚至有心利用你,你會怎樣?”
蘇承然的手微微一震,而後有稍許的僵硬。我感覺到了,卻只能微微一笑,又靠回他的懷裏。蘇承然愣了愣,慢慢抱緊我,堅定道:“無論是誰,至少不會是我。可是千秋,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我想你應該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你應該明白,不得已的利用,會比真正的背叛更讓他來的痛苦。”
是啊……就是因為一份不得已,所以我該怎麽做?
蘇承然送我回了自己的住處,甫一進門,便瞧見言華坐在桌邊品茶,蘇承然還有事,便先回去了,我笑盈盈的走過去,稀奇他怎麽會這麽晚過來。
言華攤開手中的紙,道:“這是我拟定的這一期的情報,你來看看有沒有缺少的。
我接過來瞧了瞧,不出所料,多半是江南蘇家宴請群雄的消息,可我越看越覺得沒意思,将紙往桌上一放,閉着眼揉了揉太陽穴,冷聲道:“阿姐将江湖晚報交給你做,便是想讓你越做越好,絕不是像這般,草草了事,蘇家宴請群雄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需要你多說一句麽?”
在記憶裏,我甚少有用這種語氣和言華說話的時候,直到說完這番話,瞧見言華臉色鐵青的,我的心裏才有一絲絲了然。
其實,無論我經歷過什麽又忘記過什麽,現在對我來說那些都不算什麽,他內疚,我便承情,裝裝傻賣賣乖不是什麽難事,可現在明擺着是真相在向我們撞過來,除非我有心回避,不然沒有可能不去發覺一些異常,可這時候,言華還是這般的裝瘋賣傻,一份報紙做的毫無水準,顯然就是在刻意隐瞞什麽,我不想逼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再說下去,今夜我好像特別的口拙,明明心裏有一肚子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怎麽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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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起身準備去睡覺之前,言華終于開了尊口,他說:“阿姐,你是在怪我嗎?”
我轉過身,想了想,認真地回答:“言華,無論是誰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我沒有怪任何人,但是我也想讓你知道,該來的,躲不掉。與其步步閃避,倒不如坦然面對!”
言華定定的看了我許久,最後終于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紙離開了。
這一晚我睡得不太好,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感覺到房門被一腳踹開了。我揉着眼睛看着言華一臉正經的坐在床邊,揚了揚手中的紙,我猜到這是他改版過的,立刻來了精神一躍而起奪過來看。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睜大眼睛一字一頓:“南北聯盟?”
末了還十分不可置信的望向他,言華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說:“夠不夠勁爆?”
我無比崇拜的去抱我親愛的弟弟的脖子想要香他一個,卻被他一只手抵開,我有些受傷,不過沒關系,捧起報紙香一個,意義是一樣的。可興奮完了我又疑惑了:“他們為什麽要聯盟?”所謂南北聯盟,自然是以明月莊為首的北武林和以江南蘇家馬首是瞻的南武林聯盟,可是,為什麽呢?
言華聞言,面色一沉,揚了揚下巴示意我繼續往下看,我這才直到,原來我南姜國歷年來最大的勁敵流裘國在這幾年又開始蠢蠢欲動,在經過之前的連番挫敗以後,他們開始學聰明了,連通了周邊許多國家,想要對南姜一舉發動進攻。可是現下朝綱敗壞,所以江南蘇家想要連同武林各派以保家衛國為己任。
我聽着卻覺得十分奇怪,疑惑道:“我覺得有些不對,你說流裘想要進攻我南姜,可這種消息是如何不胫而走的?他們怎麽會這麽蠢讓我們預先知道然後有所防範?”
言華點點頭:“雖說是有些奇怪,但是消息确實是我們的人收到的,再者,有備無患,面對外敵,總歸是多一份準備要好。就算不是一致對外,對內,也有極大的好處,至少現在南北相互制衡,江湖也能繼續太平一陣子了。”
我翻了個身又滾回床上:“江湖的太平不就是我們的不幸嗎!沒有情報可挖呀……”言華搖了搖頭,一腳踹在我的屁股上,我疼得龇牙咧嘴,他笑得沒心沒肺。不過這樣也好,想來他已經想通,我在床上滾了一圈,坐起身:“好!就從流裘查起!”
言華搖頭笑了笑,我撓撓頭,也跟着笑道:“那什麽,昨晚我說話語氣太重了,你別放在心上。”
言華瞥了我一眼:“過去你常常對我說,自家姐弟,沒什麽好見怪的,禮節顧忌多了,反倒生分了,現在怎的你自己開始顧忌這些了呢。”
這番話,倒是聽的我心裏暖烘烘的。
“可是,如今他們結盟,下一步該如何?”
言華沉吟道:“我想,他們會兵分兩路,一路潛入流裘,掌握最新情報,而另一路,則是與朝廷聯手。”
“朝廷?你不是說朝綱敗壞,為何還要與朝廷聯手?”我不解道。
言華笑了笑:“你未曾帶兵打仗,自然不知這當中的事,既然是兩國對戰,自是要以兩國名義開戰,師出有名,否則,歷來兩國交戰,又何必找那麽多的借口?無非求一個名正言順。再則,江湖中人畢竟不同于正規軍隊,無論是行為處事還是計謀策略,用來打仗,總歸有利有弊,而與朝廷聯手,方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所以說,經過他們商定的結果,蘇家代表武林一派出面與朝廷合作,而莊月銘則負責潛入流裘盜取他們的軍機秘要。
我覺得,作為一個一切去情報為生的主編,沒有人比我們更适合去流裘竊取情報了,我十分期待的望着言華,他沒有說話,算作默認了。只是,也許是我太過于敏感,可為什麽我覺得言華又有事情瞞着我,而這件事情和潛入流裘有關!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做事講求效率速度,第二天,蘇承然便召集大家開了小會,可是言華和我卻被排除在外,我理解大家對江湖晚報的畏懼,所以我們兩人理所當然的安靜地坐在房梁上聆聽。這個會無疑是任務分配,難得在國難面前,大家能放下過去的成見,一致對外,倒是蠻讓人欣喜的。言華蕩着腿瞧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說,我們是随着蘇承然北上呢,還是随着莊月銘南下呢……”
就在我苦思冥想該怎麽走的時候,蘇承然在下面說:“你們若是再不下來,我這家裏的梁柱子都該換新的了……”我和言華讪讪一笑,下了梁柱子。
會已經開完了,各派也該準備出發了,蘇承然理了理我的頭發,溫柔道:“北方的氣候終究适合你,我們三日後出發。”
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我瞧了瞧坐在一旁悠然品茶的莊月銘,再回過頭來看蘇承然,果不其然,那眼中對我和莊月銘的打量絲毫沒有經過掩飾,然後,是一陣了然的失望。我幾乎想要撞到一旁的那根柱子,言華哼了哼,似乎是在覺得我自作自受,解釋道:“蘇莊主,說到打探情報,恐怕江湖上在沒有比江湖晚報更适合做的,我們言家雖然不如貴莊德高望重,卻也想要為國出一份力,所以言華私自做主同大家一同南下,前往琉球。”
蘇承然愣了愣,最終只能彎彎嘴角算作理解。
蘇承然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我心裏卻很不好受,他就是個小悶騷,明明心中有事卻不願意說出來,可無論你怎麽逼問他都不會坦白,我言千秋什麽人沒有見過,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能把我活活磨死。所以,在出發前的晚上,我闖進了蘇承然的房間,可受到驚吓的卻是我,房中不只有蘇承然,還有葉祝!我指着他們“你你我我”的支吾了半天,都沒說出句整話,這漫漫長夜,一個暖入溫玉,一個玉樹臨風,難道發生了什麽讓我頭上泛綠光的事情!
葉祝是看着我成長的,所以他完全能夠猜測我張成“哦”型的嘴巴以及驚訝的表情闡述着怎樣的意思,他難得的正經,指着我說:“言千秋,注意純潔。”
蘇承然不自然的咳了咳,總算打破了沉默,他笑着問道:“明日就要出發了,怎的不在房中好好休息?”是啊,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和言華還是決定和莊月銘一路潛入流裘。可是蘇承然,你這個悶貨,明明心裏有話為什麽不問我?臨行前一夜,你想對我說的就是“怎的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我指了指葉祝:“你,出去。”
葉祝很識實務的将房間留給了我們兩個人,我撇撇嘴走過去,假意問道:“他這麽晚來找你幹嘛?”蘇承然彎了彎嘴角,倒了一杯茶坐下:“鈣幫人手衆多,且分散與全國各地,所以葉祝來找我看看人手怎麽分配。”
我跟着做下來,輕嘆道:“乞丐這麽多,于鈣幫,是件好事,可于一國,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蘇承然輕笑:“什麽時候你也這般關心國家大事了?”
我心中一堵,瞪了他一眼:“沒錯,你說得對,國家大事還輪不到我關心,那我們就來說說私事!”我欺身上去,環住他的脖子:“我向你坦白!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實認識莊月銘,可……可他要成親了……”
蘇承然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帶上了絲絲苦味,他說:“只是因為他要成親了?千秋,如果……我也要成親了呢?”
他這一句話讓我猶如五雷轟頂,可面上還是支撐這一張笑臉打了他一拳:“你說什麽呢,我什麽時候答應嫁給你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句說道:“表妹一家與我們有恩,你走以後,也是她衣不解帶的照顧我,爹娘早有意願讓我娶了她,如今蘇家東山再起,我也應當定下來,修身齊家,才無後顧之憂繼續做我該做的事……”他輕輕撫上我的臉:“可你知我心中只有你,所以,即是表妹過門,我心中仍然只愛你,你放心,不若一年,我定娶你為妻……”
我擋開了他的手,臉上早已笑意全無:“蘇承然,你憑什麽以為我會接受?”
蘇承然苦笑:“我心中無表妹,即使娶了她仍舊只愛你,你問我憑什麽讓你接受,可是千秋,即使你并未與莊月銘在一起,可你心中有他,最後嫁給我,千秋,我又憑什麽接受?”
他這一席話狠狠将了我一軍,我無言以對。
我站起身離他一步遠:“蘇承然,如果我今夜不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蘇承然摸了摸面前的茶杯:“我知你今夜定會來向我坦白,從你決定南下只是我便知道總有這麽一天,你想向我坦白,我也對你坦白,千秋,這很公平。”
腦中猛然一震,一段似曾相識的話隐隐環繞在耳邊……
“我給你情報,你用命來換,千秋,這很公平……”
腳下一個踉跄,我撞在桌角,蘇承然想要過來扶,我卻再退一步,捂着胯骨道:“好,現在我們都坦白了,明日一別,我們後會無期……”
回到房中,我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喝酒,于是以這一壺酒上了房頂。今日夜色暗沉,既無星光,亦無月影,我一口一口的悶酒,身後忽然傳來動靜,葉祝張着嘴巴驚訝道:“明日就出發,你還敢喝酒,你真不怕言華打你!”
我覺得他十分吵,将酒扔給他:“要麽和我一起喝,要麽我踹你下去!”
“我喝!”葉祝十分配合的接過酒壺。
他仰頭喝酒,我也仰頭,眼淚卻還是忍不住從眼角滑出來,好,好得很,我言千秋的第一次初戀才生了一個小花苞,就這樣被人一手掐了,而那個人,居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