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是大發善心去教育這不懂事的小屁孩。
一看就這麽弱不禁風的樣子,居然還挺倔?
前方的雨幕被撞碎,早就被雨水打濕的裙擺仍舊被卷起的疾風吹得向前,冷酷的機車突兀地擋住了餘點語的去路。
桑舟人沒下車,臉上的表情比這場雨還還壓抑,少女似乎是很疑惑自己為什麽會來,帶着一絲被驚吓的慌亂感,逐漸透明的襯衫下曲線起伏。
她心頭湧上一層戾氣,別過臉,直接将衣服丢了過去。
“穿上。”
餘點語看着自己也淋在雨裏的桑舟。
大雨沒讓女人狼狽半分,反而美得肆意。手上提着的西瓜仍在往外散發涼意,她的睫毛被雨水打濕了,睜不太開,卻能清晰感覺到來自那人的銳利視線。
為什麽要……幫自己?
衣服被餘點語接了個滿懷,淡淡的煙味揉着一縷冷香鑽進鼻腔,很獨特,就連雨水都無法沖淡。
她抿着唇上前半步,在機車上的人卻好像看穿了她的意圖,忽然下來了。
噠,噠。
兩步的距離,那雙帥氣的軍靴在面前踩出柔軟的小水窪。
外套從手中被抽走,随後将自己整個人都裹住。那人的動作很快,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餘點語躲都沒地方躲,耳畔就響起警告:“你是想讓自己被看光?”
很低的聲音,有點不滿,又像在呢喃。
被耳朵邊的熱氣一擾,雨絲都好像繞成了圈,餘點語僵在那動都不動,只有視線往下看時才發現自己的白襯衫已經半透,緊緊貼貼在身上。緊跟着,一個頭盔被扣在自己頭上。
身旁的氣息也随之迅速遠離。
女人做完這些,利落地跨上機車,在大雨中疾馳而去。
只留下一句冷淡的嗤笑:“小屁孩還真煩人。”
***
餘點語回到家中時,冰西瓜外面罩着的塑料袋濕淋淋的,伴随着她的步子墜落水滴。姚淑心不滿的拿出裏面被保護得好的西瓜,白了餘點語一眼,捧着去給她的寶貝兒子吃。
餘點語低着頭将醬油擺好,上樓的時候隐約聽到樓下傳來煩躁的聲音:“呸,不冰,鬼才吃!”
她上了二樓,悶熱的室內溫度并未因為下雨而改變,反而盛滿了潮濕。餘點語将身上的外套脫下挂好,女人的黑眸猝不及防又擠進腦海,就像她人一樣強勢。
舟姐。
在酒吧裏,在商店裏。
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只有無窮無盡的危險。
還帶着冷感和痞氣,怎麽會有人能把這兩種特質融合的這麽好。是壞人嗎?那之前為什麽要給自己衣服……
洗過澡後,雨稍微小了些。餘點語将那件外套洗幹淨後,卻在口袋裏看到自己之前塞過去的那三百塊錢。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怎麽還在這裏?
她将電風扇對着外套吹,又将頭盔用毛巾擦幹,緊皺的眉頭卻始終沒松開。
總覺得……自己欠了人情。從父母去世後,這三年讓她性格變得寡言內向,盡自己所能不和他人産生聯系。她不想欠別人一絲一毫,因為自己無法償還。
少女輕嘆了口氣,蒼白的手遮住自己的右眼。
三年前,她的左眼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雖然身處黑暗,但她害怕黑暗。每當壓力大到無法排解時,她就索性擋住右眼,寧願看看那些白色的濃霧。
就不會那麽害怕了。
雨下的急走的也急。
兩小時後,天色放晴。餘點語趕快将外套挂了出去,将頭發随意紮起來,準備出去找兼職。
她這些年雖然寄住在表親家,但都會打零工賺生活費。她休學了一年,今年轉學過來上高三,已經過完十八歲的生日了,以後的生活完完全全都要靠自己。
出門前,她拿出床底的小鐵盒,裏面擺着一套嶄新的畫筆,細心的用防塵膜貼好,看得出主人對這套畫筆的珍惜。
最底下,壓着一張全家福。
照片裏站在父母身後的少女嬌俏明媚,對着鏡頭笑得明豔,彎彎的杏眼閃着碎光。
這是在父母離世前餘點語和他們拍的最後一張合照。
她伸出手去想觸碰,卻在半空中止住,垂眸靜了會兒,終是将鐵盒蓋上,放在了床頭。
……
餘點語對清吉巷還不熟悉,只能先沿街去問。飲品店說都招滿了人,小飯館說不需要下課後再來兼職的學生……接連碰壁了四五家後,餘點語被曬得腿有點發軟,看見前面有個簡陋的休息亭,走過去還發現涼亭外有片很大的玩沙池。
大概是給這裏的小孩子玩的。
餘點語撿起旁邊的小木棍,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就是之前下大雨時機車停在自己面前,那人蠻橫的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那一幕。
手随心動。
沙地成了天然的畫布,将腦海中的場景描摹刻畫。
她畫的認真,周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小小的木棍也因為少女專注的目光如同真成了名貴的畫筆,掙脫枷鎖的神采從餘點語的眸中飛揚而出,璀璨而奪目。
遠處,有兩人正在走近。
“你就這麽放心啊?”胡嘉漢叼着個冰棍,吊兒郎當地看着桑舟,“你那房子租出去了,總得去看看租戶是什麽人呗?”
桑舟在清吉巷有套房子,兩層,但二樓住不了人。清吉巷的本地人租不起,外面來的有錢點的看不上,因此挂出去一無人問津。
前段時間降了一半租金,終于被租走了。
“沒必要。”桑舟揉了把自己的頭發,已經幹的差不多了,餘光裏冷不丁瞥見蹲在遠處的身影。
很小一只,但很奇怪,在那邊不知畫着什麽的人已經和兩小時前截然不同,身上都好像帶着柔光,唇角還帶着些微的弧度。
就好像,過去都是一種打擾。
胡嘉漢剛想回頭,桑舟卻擋了他的視線,将煙盒抽出來:“抽支煙。”
“……”看了下頂頭的烈日,胡嘉漢說,“去涼亭那邊抽啊舟姐,這兒曬。”
桑舟是曬不黑,但自己已經在這個夏天被曬得夠非洲人了,使不得。
“不抽?”桑舟挑了下眉。
胡嘉漢打了個哆嗦,趕緊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點上,生平第一次感覺大佬讓自己抽煙是這麽有壓力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的初中生都長這麽靓嗎?昨晚上那小姑娘真的不錯,我今上午路過那邊初中,有些妞兒打扮的真的……”胡嘉漢眯着眼睛回味了下,“啧,正點。舟姐你要真喜歡我給你物色啊,舟姐?”
桑舟把燃了一半的煙掐了,“走了,去涼亭。”
“?”胡嘉漢說,“我還沒抽完。”
桑舟淡淡道:“太熱。”
她的視線所及處,那抹身影已經往前走遠,逐漸消失在拐角。
胡嘉漢不敢作聲,乖巧地跟着桑舟來到涼亭處,看到那副沙畫,頓時就卧槽了聲:“哪位大師畫的啊?!”
下一秒又發現不對勁:“咦不對……這機車怎麽這麽眼熟,這人的剪影,等等,舟姐這不是你嗎!”
桑舟走到沙池邊。
她是個不懂畫畫的門外漢,只能用栩栩如生這四個字來形容。
畫的就是當時在暴雨中她停了車,将外套披到餘點語身上的那一瞬間。纖瘦的少女背影,還有為她披上衣服的人的模糊側臉。
這一幕,看上去竟有了幾分在風雨中相擁的味道。也不知是湊巧,還是表達了作畫者的心中所想。
在左下角,她還看到有兩個字。
——謝謝。
字跡秀氣,就好像一縷微風,輕飄進耳朵。
“謝謝。”
桑舟碰了下自己的耳垂,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