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點語剛拐進另一條巷子,還沒來得及去看外面有沒有張貼招工的廣告,身後就緊跟了幾個将頭發染得亂七八糟的青年。
“小妹妹,找工作啊?”梳着油頭的背心男壞笑着堵住了餘點語的去路,“你叫聲哥哥來聽,哥哥給你介紹個好工作怎麽樣?”
其他人也哄笑着靠近。
“妹妹怎麽這麽面生,新搬來的?”
“不是本地人吧?你看着皮膚白的和牛奶似的,可別在外面曬壞了,來跟哥哥進去喝杯奶茶。”
在清吉巷這種小青年多的是,想要在這惡劣的環境裏生活,就不會是張純淨的白紙。餘點語是這麽幹淨的生面孔,又怯生生的。被他們撞見後,心中的邪念便不住往外冒。
餘點語捏了下自己的裙角,沒有擡頭,想要快步往外走。
她明白,如果自己在這裏惹了什麽事,表舅一家是不會給自己提供什麽幫助了。
所以現在能做的只能躲。
去路再次被堵住,身後還有人緊随。
“別跑啊妹妹,怕我?哥哥可是好人,真心想幫你。”
餘點語的垂眸躲閃,卻更讓青年們興奮。油頭流裏流氣說了話,在餘點語即将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時候徑直要扣少女的肩頭。手掌才剛按壓上,餘點語猛地一抖,幾乎是本能地掙開往前跑,“別碰我!”
“喲,還是個硬骨頭,兄弟們,把這妞給我帶回來!”油頭笑着呸了聲,指揮一衆小弟。
餘點語的手心沁出汗水,只知道握緊了拳往外跑,風從耳旁灌過,她知道自己可能跑不掉……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臉在陽光下沒有任何血色。
肺裏的空氣變得越發稀薄,孱弱的身體已快到了臨界點,在她喘不上氣時,有人從正面将她扶穩。
她一頭撞進了那人的懷裏,有淡淡的煙味,還有讓人沉迷的香。
扶在自己肩膀的手力道很輕,轉瞬便放下。餘點語的右眼剛好被遮擋,視線只餘下一片空白,只聽見有熟悉的聲線帶着輕松的戲谑:“跑步都不知道擡頭?”
餘點語怔住。
空白世界裏的濃霧在逐漸消散,露出那人漂亮傲氣的眉眼,沉沉的黑眸裏分明隐動着光,嘴角輕佻地勾着,一身的戾氣,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救贖。
是她。
她碰到自己的時候,和那些青年碰到自己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明明也是輕佻的語氣,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但是後面還有人要追着找麻煩,餘點語一瞬間反應過來,她知道女人是為自己好,但局勢很危急——
但女人卻把她推到了身後,“小屁孩,你走。”
“可是……”餘點語的話沒說完,就看到追來的油頭等人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女人之後,那狂妄的表情頓時就沒了,慫的立馬站住。
油頭又怕桑舟又不想讓到嘴邊的鴨子飛走,大聲喊:“姓桑的我今兒可別招你,我這還有這麽多弟兄,你有什麽理由和我幹架?!”
“理由?”桑舟冷笑了聲:“看你煩啊。”
她又回了頭,對着餘點語是懶洋洋的語調:“場面血腥,未成年的小屁孩別看,趕緊走。”
桑舟确實也覺得鬧心,這油頭本來她就看不順眼,現在還想對未成年下手,剛好找到理由把他訓一頓。
餘點語說話聲音這麽細聲細氣的,能這麽不顧一切的跑出來,肯定是剛才油頭動手動腳。
想到這個,桑舟更覺得油頭煩人。
真想把他手卸了造福社會。
餘點語看這架勢,猜到了自己在這裏也只會給桑舟添亂,咬咬牙跑了出去。在她出了這條支巷後沒多遠,就聽到青年被暴打的慘叫。
她回頭,看見油頭被那雙軍靴狠狠一踹倒在地上,被毫不留情地踩着臉。
而那穿着軍靴的女人,利落的發尾飛揚,冷酷的黑眸都不屑落在油頭身上,在陽光下猶如宣判的神明,吐出兩個字:“廢物。”
餘點語心如鼓點,不敢再看,轉身快速跑遠。
……
等到她氣喘籲籲地回到家裏,才發現露臺上曬着的黑色外套已經幹透了,散發着淡淡的皂角香。
那個女人又幫了自己一次。
哪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并不怎麽愉快,但之後那人卻沒有任何無禮的行為。倒是自己,都沒來得及說聲謝謝。
她在那打架不會有事吧?畢竟那邊人數占優勢。
被剛才一打岔,找工作的事還沒落定。餘點語看着桌上擺着的頭盔,提在手上,又疊好了衣服用紙袋裝好,又走出家門。
話說回來,她還不知道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
餘點語走到先前自己碰到那群青年的小巷,卻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她往哪裏去找人?之前那個小商店……餘點語憑着自己的模糊記憶找到那家商店推門進去,卻發現櫃臺那坐着的是個看起來很和善的中年婦女。
“您……好?”餘點語試探着開口,“請問昨天那位老板呢?我有東西還她。”
“我就是這兒的老板呀。”鳳姨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白淨小姑娘,覺得她胳膊上挂着的頭盔有些眼熟,忽然意識到什麽般拍了下桌,“哦!你說小桑嗎?她剛買完煙走了。”
雖說巷子裏的人對桑舟都怕得很,但鳳姨知道這是個好孩子。店裏基本來的熟人,昨天她有事出去了,桑舟幫自己看了會兒店。
——原來不是老板啊。
難怪自己問她買東西,她眼神有點奇怪。
剛買了煙,應該沒走遠。
餘點語趕緊追出去。
小桑,是姓桑嗎?桑舟?是哪兩個字?
但出了商店的門,餘點語沒看見周圍有熟悉的身影。她有點沮喪的低了頭往前走,她又不知道桑舟住在那裏。
一陣引擎的轟隆聲由遠至近,被機車帶起的勁風刮過餘點語的裙角,她終于擡頭去望,就看見桑舟戴着頭盔,握着車把手的指間還夾着根燃着的煙,騎着車從自己眼前閃過。
散漫不羁,還招搖過市。
餘點語的頭發絲都被吹的揚起來。
等等!
可是騎着車的人聽不見她心中所想,很快就要消失。
餘點語往前小跑了幾步,機車已經消失在巷口,轟隆的引擎聲也快沒了。她只能加快步伐跑過去,剛巧機車又消失在下一個巷子。
清吉巷裏的各種小路縱橫交錯,其實桑舟進了小路後開的不算太快,但餘點語還是需要拼命跑才能跟上。桑舟的機車屁股後面宛如長了眼睛似的,總是在她快跟上時又拐進更深處,這對于剛來到清吉巷的餘點語來說,終于在某個小巷口再次跟丢後……她,迷路了。
眼前徹底失去了機車的蹤影不說,還看到了好多花花綠綠的招牌,似乎是來到了這邊的酒吧街。
不過正是白天,都沒營業。自己站着的這家是這條街最大的店面,寫着【Lost Bar】,餘點語輕輕喘着氣,苦惱地站定。
這裏怕不是個迷宮?!在外面看着還好,怎麽進來了這麽難走。
只剩下酒吧後方那一條路了,餘點語打定主意,快步往那邊走去。
是個死胡同。
“……”
那個女人是憑空消失了嗎?!
餘點語的耷拉着眼皮,臉上沁出了汗珠,鼻頭也因為奔跑而微微發紅。她只能回頭,同時,她才發現那家酒吧的門口——多了一個女人。
桑舟姿态慵懶地倚在酒吧緊閉的大門邊,手上還拿着火機,點燃了唇齒間輕咬着的香煙,煙草瞬間燃起的猩紅,帶出灰白的悠長細霧。
很淡,空氣都變得模糊,好像把那人的視線都變得悠長柔和起來。
餘點語僵在原地。
她、她從哪兒冒出來的!
車怎麽也不見了??
餘點語猝不及防被吓了跳,手裏攥着的力道一松,外套松了,剛巧被一陣穿堂風吹到了桑舟的腳邊,刮落些許煙灰。
完。
剛洗過,又髒了。
餘點語現在只敢把視線放在地上的外套上,抿着唇一言不發,也不敢動。想走幾步,但在那攝人的目光下腳下像是灌了鉛。
空氣都停止了流動,靜默的可怕,還透着微妙的尴尬。
桑舟微揚着下巴,吐了口煙圈。
她随意地打量着自己面前的人,這小姑娘每次看着自己緊張地想見鬼了似的,像個受驚的小白兔,又覺得有點好笑。
就這膽量,還敢跟過來?
她挑了眉,偏頭望過去,黑眸中帶點痞氣,“小屁孩,你找我?”
餘點語的心思被堂而皇之戳穿,噎住了。倒是桑舟先有了動作,撿起了地上的外套。餘點語能清楚的看到那只手,修長,指骨分明,被純黑的外套襯得膚色越發冷白。聽說抽煙的人手指會發黃,但這人完全沒有。
她的心從沒像今天這樣跳的這麽慌亂。
本以為該是在一個恰當的情況下還回去外套再好好道謝,但沒想到在完全沒準備好的情況下與人碰了面。
就好像自己是故意跟蹤一樣。
她下意識低下頭,就聽到前方傳來:“怕我?”
“我……幫你重洗。”餘點語輕搖了頭,聽見那人往自己這走了兩步,心裏又咯噔一下,屏住呼吸一秒,“謝、謝謝。”
垂下的視線裏能看到修長筆直的雙腿,踩着靴子,有說不出的放肆感。她确實害怕……但,又不是那種面對壞人的害怕。
“擡頭啊。”桑舟又看見了餘點語耳垂後面的那顆小痣,蒼白皮膚上像是一滴無聲墜落的點墨,晃得人心燥,“對着地上道什麽謝?”
餘點語見那雙靴子一直沒動,知道自己不照做是不行了。
她擡了頭。
眼前的人眼底漆黑而沉冷,微擡着下巴,帶着三分打量盯着自己,眸中全是自己看不明白的意味。
她很高,餘點語要稍仰着頭,正對着陽光,眼眸被光線照射出清透幹淨的神采,濃密的長睫像是眼線,勾着往外翹。
純淨,明媚。
如果現在是夜晚,這雙眼睛——
流光溢彩。
餘點語見到女人的冷淡神情,不知自己的道謝是否下一秒就要成為道歉,便聽到有淡淡煙草味在靠近,“知道我名字嗎?”
她微怔,名……字?
“把酒話桑麻的桑,同舟共濟的舟。”女人微微前傾着上半身,幾乎平視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連同主人的霸道在肆意侵略,“記好了,我叫桑舟。”
餘點語的心砰砰狂跳,那種害怕的慌張感再次浮現。
害怕她,害怕她的聲音,害怕這種——
致命蝕骨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