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陰律司

裴言前腳踏進,後腳便有鬼差來報餓鬼村大亂,此刻其餘三司已然趕往,裴言自然不能耽擱。

這餓鬼村本就是冥府不大安生的地方。平日出現點小事情也就罷了,現在竟然不知道為了什麽事兒打起來,結果那些餓鬼急了眼相互撕咬互食。

裴言急急穿過三生石,直往餓鬼村而去。

那裏比之冥府其他地方要顯得更加陰森,此般看去,鬼氣彌漫,冥火環繞。

守衛的鬼差見到他立馬放行,這餓鬼村路也不好走,路上全是崎岖難行的石頭路,還有那些個亂扔的骨頭……

陣陣臭氣襲來,裴言咬着牙趕緊往裏走。

他是八百年不願意踏足這裏的。

不說這裏環境堪憂,且大老遠就能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渾身起雞皮疙瘩。

到達之時,餓鬼村之亂已經控制下來。賞善司、罰惡司、察查司三位大人面色嚴肅,各自在手中掌簿上記錄着什麽。

那旁邊一直侯着的夜叉羅剎兩鬼見到裴言,眼睛都發光了。

“裴……裴大人,您來了~”夜叉谄媚的說道,青面獠牙,紅發肆意,手持着黑色長戟。

別說,笑起來有點傻氣。

旁邊的羅剎給了夜叉一個白眼,相比夜叉,羅剎倒是正常些,猶如凡間貌美女子,一襲黑衣裹身,将曼妙身姿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扭着水腰過來,揚起春意笑容,“裴大人,三位大人正在商議如何懲處這次事端,不如由我來為大人說說發生的事兒吧。”

裴言瞥她兩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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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叉聳拉着腦袋呆在原地。

羅剎掩着唇瓣柔聲細語道:“事端原是因為一餓鬼在黃泉路上撿了一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屍體,拿回來的時候引起其他餓鬼的注意,結果相互搶食,每個分了幾口,可這下了肚子方才不對勁兒,那幾個餓鬼開始紅眼發狂,肆意吞噬餓鬼村其他餓鬼……”

來龍去脈搞清楚,裴言的目光被旁邊鬼差看守的幾處牢籠裏的餓鬼吸引。

他們皆是瘦骨嶙峋,看着頭大身子小,個個跟入了魔一樣,伸出長舌,露出長牙,那沒剩幾根的頭發随着他們瘋狂的掙紮在那裏‘搖搖欲墜’。

裴言知道,餓鬼這種鬼類乃是衆鬼之中最低等的。是因為他們只會吃吃吃……除此之外毫無用處。

為了哄搶食物而打架,幾百年來屢見不鮮。只是如今大規模相互吞噬,倒是頭一次。

他走過去,其餘三司皆是注意到他,随後賞善司楊子舟看過來,臉上依舊是那幅溫和無害的模樣。

裴言一見到他就頭疼,自打他初見這位大人,那臉上的表情就沒有變過,仿佛要對得起賞善司的名號一般。

可……問題是這位大人雖然笑得和煦,但每次裴言看到他那萬年不變的笑容時就有種對方好像在看黃金一樣……

雖說把自己比作黃金俗氣了些,可感覺就是這麽個感覺。

“裴兄,聽聞你前去人間,可是發生事端?”

“辦了些私事,因此來遲向各位大人賠罪。”裴言拱手做禮做出一副好同僚的模樣。

楊子舟笑着搖搖頭,“我與二位大人已然查探,那誤食的屍體出現在黃泉路上着實不該,思來想去總覺得此事不對勁,而這幾個餓鬼的情況也證明,那屍體有問題。”他的話并不明朗,但裴言卻聽出來一絲懷疑。

懷疑有人故意為之,将那屍體放在黃泉路上引誘途徑餓鬼,從而擾亂冥府。

這一番猜測并非他胡想,而是這另外三位大人同樣懷疑。

四人目光對視,裴言心下明了。

“敢問各位大人,可有應對之策?”這件事兒估計已經傳遍冥府,想必冥主已經知道,不日便會詢問。

罰惡司的韓大人倒是率先開口,“這件事當然是如實告知冥主。”

罰惡司的韓大人一向剛正不阿,公正嚴明,此刻所言不出裴言預料。

倒是一直未曾開口的查察司李大人有了不同見解,“此事暫交由黑白無常前去徹查,韓大人見解固然好,不過近日冥主事務繁忙,此等事不如待我們四位調查清楚再做結論,如何?”

楊子舟點點頭,“李大人說得有理,韓兄和裴兄呢?”

“李大人考慮周全。”韓大人随後颔首道。

裴言符合的颔首,随後目光定格在那幾個餓鬼身上,“敢問三位大人,這幾個餓鬼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提到這個便是難題,楊子舟拂袖嘆息道:“我與二位大人查探多時,發現這幾個餓鬼失去神智,倒是不見得多嚴重。畢竟……餓鬼本來鮮少神智,只是……将他們心中所想放大了一般。”

“欲?”裴言簡介道。

楊子舟恍然一般,随後笑道:“對,可以這麽說。将他們心中的欲放得更大了。”

“屍體全數被他們吃下去,勘察不得。不過也能猜測,那屍體被人施了法,也不知這冥府得罪了哪路‘神魔’。”李大人道。

冥府得罪的三界,數不勝數……

這範圍可就大了。

“那這幾個餓鬼如何處置呢?”裴言尋問。

韓大人精氣神十足,大着嗓子道:“自然按規矩辦,這餓鬼本就是生前大惡沒度過餓鬼道之人,既然犯了錯那就去地獄道好好走一遭。”

地獄道,八重地獄……嗯……應該是走不出來了。

或者說,他此生估計是看不到這幾個餓鬼走出來的日子了。

裴言沒有異議,其他二位亦如是。

旁邊聽着決斷的夜叉羅剎二鬼默默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回到陰律司,裴言反複在殿中踱步來回,愣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是在黃泉路尋得的屍體,也許會有發現?”他抱着一絲僥幸,立刻動身前去。

趕往黃泉路途中遇見不少引魂的鬼差。

黃泉路,遠遠看去無盡頭,煙霧缭繞,除了冥府陰官,皆是辯不得方向。

他執着幽冥燈,游走于其中。

突然,一只手從後面伸出來,攀附于他的肩上,裴言眼中寒光飛逝。

緊接着傳來一聲慘叫。

裴言提燈照近,得見赤炎抱着自己的手坐在地上,臉上全是埋怨,“裴兄,幾日不見你怎麽越發兇悍了。”

“廢話少說,你怎麽會在這裏?按理說你不是該好好面壁嗎?”

裴言給了他一記白眼,赤炎拍拍身上的塵埃站起來,“還說呢,我可是好說歹說,哭爹爹叫奶奶才叫我那兄長網開一面。現在被發配擱這兒打掃黃泉路呢。”

“那是你活該。”裴言絲毫不同情。

赤炎不樂意了,“嘿,我說裴兄你對我的介懷也太明顯了,我思來想去沒哪兒得罪你啊,上次去人間你污蔑我調戲民女我都不跟你計較呢,你怎麽還跟我擺臉色。”

提起這個裴言就來氣,轉身繼續做他的事兒去。

見對方不理自己,赤炎扔掉手中掃帚纏上去,“裴兄,你別不說話呀,我都在這兒掃了一天一夜呢,好歹我也是鎮守冥府的神獸,現在被罰這兒掃地,這臉都沒了。”

了解他的意圖,裴言挑眉冷笑,“哼,那又怎麽樣?反正你也沒臉了。”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去向赤渾求情放了赤炎的。

說完,裴言又開口打斷赤炎欲辯解的話。

“我且問你,你打掃黃泉路,可發現哪裏不對之處?”

赤炎的注意力被轉移,“不對之處?髒污太多算嗎?”

收獲一個白眼。

赤炎摸摸頭,“哎呀,你到底要問什麽直言便是。”

“我在查餓鬼村之事,你應該聽說了。”

的确是聽說了,畢竟冥府這麽點大……

赤炎明白過來,“聽說那被餓鬼吃下去的屍體是從黃泉發現的。可我掃到這裏,什麽也沒有。”

裴言覺得自己真不該跟他廢話。

剛往前走了幾步,赤炎便追上來,“話說我的确撿到個東西。”

“嗯?”

赤炎神秘兮兮從懷中掏出個翠綠玉佩,上面刻畫着繁複的花紋,精致華貴,可上面花紋代表着什麽卻不知。

“這可是我撿到的,看這成色質地怕是值不少錢,應該能換幾壇子好酒。”

裴言直接搶過來在手中好好打量。

“诶,說好了這可是我撿到的,你可別打主意。”

裴言當做耳邊風,玉佩成色确實不錯,不說換幾壇子好酒,就是上千壇也能換。

他收回眼,看着赤炎道,“喝死你!”

赤炎撇撇嘴,“裴兄,不帶你這樣的。”說完,他欲上手去奪玉佩,卻被裴言躲過去。

“诶,裴兄你這是……”

裴言捏着玉佩,面色嚴肅道,“先別惦記你的酒,告訴我,這玩意兒在哪撿到的?”畢竟是□□,出現在黃泉本就不對,這人竟還想拿去換酒,還真是不當規矩當回事。

赤炎憋着氣,指指裴言身後,“百米處。”

說完,裴言便化作風而去,赤炎沒辦法,只好放棄掃帚跟上去。

裴言看着燒焦一片的彼岸花,“這就是你告訴我的無任何不對勁之處?”

追上來的赤炎,心虛的移開眼,“這……這或許是哪個路過鬼差所為呢。”

裴言蹲下身來,手指凝起點點幽光浮在花叢之上。

心裏卻越發沉重。

因為他好像感應到一絲極淺的仙氣,再探之時,便什麽也沒有了。

納悶之際,遠遠傳來疾跑之聲,他同赤炎轉頭看去,一個鬼差匆忙趕來,“裴大人,韓大人有要事找你。”

裴言多看了眼那燒焦之處,便不做耽擱。

“诶,我的玉佩……”

赤炎剛喊完,便不見了裴言背影……

……

罰惡司

此刻,韓大人正一臉黑的坐在殿上,跟前的矮幾已經碎成了渣渣,旁邊候着的鬼差皆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心頭都紛紛想着該從何處去尋更加堅固的桌子。

這會兒裴言走進來,一眼便看到中間匍匐于地上的小鬼,他雙眉微蹙,深覺那小鬼有幾分熟悉。

這會兒韓大人開口,“裴大人,這小鬼你可認識?”

鬼差強硬的将小鬼拉扯起來,滿臉血痕,狼狽至極。那雙眼渾濁不堪,久久無法直視裴言。

裴言目光凝固,頓時了然,如實道:“識得,前幾日他曾來過陰律司。”

這不是給他送紅線那小鬼嗎……裴言疑惑着。

韓大人微微颔首,随後鬼差送上紙錄,裴言半是疑惑的攤開來,上面詳盡的寫了這小鬼生平來由,以及所犯罪孽。

此鬼名為趙恒,生前乃一鄉富戶,舉家搬遷之時遭匪寇所殺,屬于枉死,因此入冥府之後一直留在枉死城。

所謂枉死城,乃是枉死者的歸屬之地,只有等到原本壽命過盡方可輪回。

這些并不奇怪,讓裴言驚訝的是,趙恒竟然是将屍體放到黃泉路上的黑手。

“這……”裴言不大相信的擡首,韓大人已經平息自己的怒火,道:“裴大人接着看便是。”

依他所言,裴言繼續看下去。

原來趙恒死之後,他那貌美年輕的發妻被匪寇強占了去,三歲孩兒和六十老母也被匪寇斬于刀下。

因為其母親和孩兒命數已定不算枉死,所以并沒有出現在枉死城,而是直接輪回了去。

趙恒也就和他們錯過了。

而他那發妻也命運多舛,跟着匪寇三年,終究被厭棄,之後那匪寇頭子醉酒将其推讓撞柱而亡,死後丢棄亂葬崗,也就成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連踏入冥府的資格也沒有。

趙恒之所以能入冥府,還是因為他那發妻偷偷為他置了衣冠冢。

而那被餓鬼誤食的屍體……是那匪寇頭子,被餓鬼搶食,連魂魄都留不住的。

“他一度咬定是他自己所為。”韓大人道。

裴言心下沉沉,“他……他家人之事是我派鬼差告知的。”

韓大人颔首,“這點我知道,他有求于你,這件事不怪你。”

裴言抿唇,目光再次看向那渾渾噩噩的趙恒,若是……若是當日他不手賤去碰那紅線,也就不會答應趙恒之事,趙恒也就不會知道自己妻兒的下場。

“他一個小鬼怎麽可能憑一己之力強奪凡人性命?”裴言立刻恢複理智道。

枉死城的鬼魂在冥府雖不限自由,但也絕不可能讓他們去到黃泉路上,那與陽間交接之地。

這正是韓大人頭疼之處,“你來之前我已經給他上了孽鏡臺,結果……一片空白。”

裴言知道孽鏡臺乃是罰惡司至寶,可觀惡鬼前世今生,話說,孽鏡臺前無善人,這句話便诠釋了孽鏡臺。

“刑罰也上了,就是不開口。”這也是韓大人黑臉的原因。

這樣裴言也犯了難,他嘗試着上前同趙恒說話,可他呆滞不語……

韓大人看得厭煩,“先把他帶到血池地獄。”

一揮手,鬼差便架着趙恒離開,就在趙恒同裴言錯身之際,他突然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等等!”

鬼差停下,韓大人也看向裴言。

裴言走至趙恒跟前,道:“你若道出實情,本官可以開恩将你發妻送入輪回。”

他說完,緊緊盯着趙恒。

對方垂眸,随後用粗砺沙啞的聲音道:“不必了,生死有命。”

裴言疑心大起,不對!明明上次他來求自己的時候,萬般小心委曲求全的模樣,不過就是想得知自己的妻兒消息。

現在,竟然如此。

反應過來,裴言立刻對旁邊候着的鬼差吩咐道:“去查他發妻的魂魄。”

韓大人也發現了不對勁,從殿上下來,“可是有何不對勁?”

“馬上就知道了。”裴言看着趙恒低聲道。

過了陣子,鬼差回來禀告,趙恒的妻子在半個時辰前已經送入輪回。

裴言和韓大人相視一眼,明白過來,趙恒一直在拖延他們的時間。

也間接說明,趙恒身後有人幫他。

韓大人氣急,上前就是一腳将趙恒踢翻,“竟敢欺騙本官。”

趙恒趴在地上,身子微顫,卻不多吭聲一二。

等到趙恒被鬼差帶下去後,韓大人忍不住将身邊桌椅震碎。

當真難消他心頭怒火。

“現在線索只有趙恒,韓大人準備如何做?”裴言問道。

“連夜審問,不管是酷刑還是其他,本官就不信他當真天不怕地不怕。”韓大人狠狠道。

說完,他又想起另一回事兒,面色緩和些許,“小裴,算起來我是你的長輩,今日叫你過來是提醒你,日後少答應那些鬼魂所求,你看今日你就差點牽扯進去。”

他說得苦口婆心,好歹是看着裴言長大的,韓大人不管是作為同僚還是長輩,打心底的還是出于關懷。

裴言俯身行禮,“晚輩知道了。”

在冥府,鬼魂和陰官做交易是要一物換一物的,但是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所以現今已經很少有陰官和鬼魂做交易。

他打心底感激韓大人,若是換了其他人,指不定給自己身上潑髒水呢。

從罰惡司出去,便看到某個偷偷摸摸時不時看過來的影子。

赤炎手裏抓着掃帚裝模作樣的跑過來抓着裴言,“玉佩呢?那可是我拿來換酒的!”

方才他追了一路,一直追到罰惡司,愣是沒敢進去。

沒辦法,誰叫他害怕韓大人那張黑臉啊。

提到玉佩,裴言才想起來,“我先去辦正事。”

“诶,裴兄不帶你這麽耍賴的!”

一路上都是赤炎叽叽喳喳向他讨要玉佩的話,裴言聽得腦瓜仁疼,“你別吵。”

他突然嚴肅的說道,随後看向跟前所處之處。

赤炎這也才閉嘴發現自己跟着裴言來到了……血池地獄。

他說怎麽剛才一路上都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

咽了咽口水,“裴兄,你跑這兒來幹什麽?”扯扯裴言的衣袖。

裴言嫌棄的扯開自己的袖子,徑直穿過那溝壑深邃的血池,咕嚕咕嚕的,鮮紅的顏色直看得赤炎嘔吐。

“方才從罰惡司送來的小鬼呢?”裴言詢問着地獄鬼差。

鬼差給他指了路,裴言随即前往,赤炎沒辦法只好背着掃帚跟過去。

趙恒四肢上鎖,垂頭望地。所處之地熱氣騰騰,血腥味直沖鼻子,裴言保持面上平穩。

倒是赤炎忍耐得面目扭曲。

“這樣東西你可識得?”裴言掏出玉佩,趙恒愣愣的擡起腦袋,不言不語。

裴言将玉佩收回懷中,趙恒的眼睛已經告訴他答案。

方才看到玉佩的時候,眼中沒有絲毫波瀾,擺明了不認識。

他和韓大人心裏清楚,趙恒背後有人相助,可他們現在卻處于被動。

“你就算瞞着,日後我也會查出來。”裴言面色凝固,看不出喜怒。

趙恒定定的看着他,仿佛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

正當裴言疑惑時,趙恒突然激動起來,瘋狂掙紮着,面色突然竄紅,那雙眼變得血紅,赤炎察覺到殺意,忙拉着裴言退後一步,然,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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