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知殿下如何知曉我的名字?”裴言疑惑。

華顏俯身拔了株彼岸花在手裏把玩,“哦……寧晔是我表哥,他們說你是表哥的人,我就來看看是什麽人敢拔我表哥那朵高嶺之花。”

裴言面色微愣,“這……都是傳言。”他敢肯定都是因為南海之宴,寧晔那番話惹來的謠言。

他自己倒是沒事,若是污了寧晔的名聲可就真是罪過了。

華顏本是心有不甘的,從小到大照顧他的表哥竟然有喜歡的人了?還是個冥府小判官……越想越氣就幹脆跑來算賬了。

結果就看到個比自己還苦大仇深的。

“不用不好意思,男子漢敢作敢當,雖然我覺得你與表哥不大相配……”他正說着,裴言突然眸光一亮看着華顏身後,忙的錯身往那處跑去,“冥主!!!”

華顏正說得起勁兒,聽到裴言口中叫喚忙的蹲下身躲起來,口中呼出一大口氣……

前幾日他才将宣危得罪過,想他堂堂仙界殿下,什麽時候這麽憋屈,問題是他當時确實無理……

透過花叢悄悄看去,裴言不怕死的擋在宣危跟前,面上焦急,“冥主……”

宣危停下步子,面色沉凝,“若是關于赤炎之事,不必多言。”聲線毫無起伏,冰冷得可怕。

“可…凡事都有因果緣由,赤炎之事就只有個結果,怎能服衆?”裴言顧不得身份什麽的,這番言辭可以說是以下犯上。

“你的意思是我捏造事實?”宣危明顯動怒,目色沉沉,擱老遠的華顏都為之一顫。

敢情當日他對自己還算溫柔呀。

“屬下不敢,屬下只是想要了解清楚罷了。既然冥主不肯解釋,屬下冒犯,為何那麽巧被派遣南海的是我?恐不是冥主當日給出的理由吧?”

宣危餘光掃過華顏的方向,不動聲色,“你既然肯定何必多問。”

Advertisement

“冥主當真費心,為了支開我……”裴言說着聲氣脆弱。

他漸漸聲音止住,心頭浮上委屈。沒錯是委屈,既埋怨冥主的做法,又因為其做法是出于對自己間接的保護。

他不敢說冥主面冷心熱,可這麽多年他也不曾苛待自己什麽,反而是間接的幫襯,自己于冥主是同師父一樣的尊敬。

宣危垂目,“你了解得更多才會更加失望,止步于此對你更好對赤渾也是。”他涼薄清冷的話說的事實,可作為赤炎親近交好之人怎可被一兩句說辭說服。

“我只想……了解緣由。若真是他的錯,我不會求情。”

“你當真認為我會這般容易被說服?”宣危挑眉,氣勢如虹,壓迫得裴言快喘不過氣來。

突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仿佛給予他力量般,被壓制的感覺一哄而散,回頭,裴言清楚明白了自己有多需要他。

“寧晔……”

寧晔同宣危對視,“告訴他吧,這個人情我欠下了。”

宣危勾笑,“仙君不必如此,傳出去可是會說我占便宜的。”

寧晔輕輕将裴言攬在懷中,“有些事瞞不住的。”

“是啊,瞞不住……只是時間長短罷了。”宣危說着看向裴言,“裴言,我可以告訴你他不無辜,你就算見到他不過更加的死心罷了。”

“如此,是我該承擔的。”裴言低言。

那邊華顏聽得莫名其妙實在是忍不住跳出來,“他執意如此,你便告訴他嘛,後果如何是他選擇的,幹嘛弄得這般複雜扭捏。”

這下三人目光齊齊定格于他身上,華顏後知後覺,分外心虛,“表……表哥……”

寧晔無奈的嘆口氣。

宣危看着忘川河的方向,“那你便自己去問吧,我相信赤炎沒有撒謊的必要。不過……你若因為一時不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誰也護不了你。”

得了話,裴言連連點頭,“是……屬下會記得自己的身份。”

裴言回望寧晔,“我……”

“去吧,我在陰律司等你。”

等到裴言走遠,宣危這才又開口,“你太縱容他了。”

華顏左看右看,他貌似被忽略了,不開心了。

“因為我想,在我這裏容不得他受半點委屈。”

華顏:“……”

這真是他那冷漠拒絕各方仙子的表哥!?

宣危瞥笑,狹長鳳眼飛逝一抹流光,“但願……他不會辜負你這份心。”說完揮袖而去。

“诶……走了?”華顏愣在原地,目光追随宣危的方向,在心裏把他痛罵八百遍。

哼,從頭至尾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華顏越想越氣,“表哥……他欺負我!”

寧晔聽說了,華顏貪玩跑去姻緣祠,差點把同跟月下仙人說話的宣危砸了,事實上當然沒砸到。

不過他這行徑确實有失體面,且問他為何跑姻緣祠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阿顏,他是冥主,你最好不要惹他。”寧晔的話本是平靜,可華顏知道這是認真的提醒。

可他……不敢直言,因為他好像惦記上了……

……

無間地獄

裴言沒想到自己有一日會來無間地獄探視的。

這裏沒有鬼哭狼嚎,幽靜得仿佛一處深淵,辨不得四周。

只有永無止境的黑暗相伴。

裴言提着幽冥燈,行走于無盡的平地之中,四周廣闊,黑霧籠罩。

他看到數根通天柱屹立于此,終于,在一根柱子上找到赤炎的名字。

拿着地獄看守鬼差的鑰匙,在上面鎖眼一轉,裴言便被吸附進去。

是一片火海……而赤炎就在火海對面,被四根玄鎖禁锢住四肢,再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赤炎。

“赤炎。”

赤炎睜開眼,忍受着火焰吞噬之苦,他緊咬牙關,“你回來了?”

裴言颔首,“剛回。”

赤炎咧嘴一笑,血絲便沿着唇劃出血線來。

裴言想給他擦掉,卻跨越不了這火海。

“到底……怎麽回事?”他猶豫着,盡管他心裏有了答案,即便他再不願相信。

“我以為冥主已經跟你說了。”赤炎臉上有幾道鞭痕,血肉模糊,只有那雙眼方可辨得。

“冥主說你沒必要說謊了。”裴言從那句話可以判斷出些許,同時,心裏的失望壓得他無法直視赤炎。

他仍舊抱着最後一絲希望。

赤炎忍耐着痛楚,“你看到我胸口那處印記了嗎?”

裴言定眼望去,劃破的衣衫擋不住胸口那猶如暗沉浮雲的印記。

這個印記他記得,以前他曾見過,好奇相問,對方只道是胎記。

如今再問,恐不然。

赤炎幹澀開口,嗓子因為幹渴和烈火的灼燒變得沙啞,“這是……詛咒。我兄長……身上也有。”

裴言不解,赤炎跟着又道:“出生起就帶着的,生生世世都不能逃離冥府,世世代代都得鎮守于此。”

他自嘲一笑,“裴兄,我不喜歡這裏,黑沉沉的,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裴言捏着手,額際已有密汗,“所以……你做了什麽?”

他突然害怕了,嚴重到冥主親自出手,就證明他罪過不輕。

“很多……比如,是我放走了祁淵,還有餓鬼村大亂,因此還讓你被火星蟲傷及,抱歉……”

裴言僵硬在原地,腦子回轉他的話。也就是說他一直以來懷疑的內奸是……赤炎。

“你幫了……祁淵?”

“當日我随你去血池地獄見趙恒時……趁機幫了同在那裏的祁淵。”

“為什麽?你知不知道祁淵随時可能傷及凡人!”

“我沒辦法,我受夠了冥府這個牢獄,我只想掙脫,世人萬千,生生死死我顧不得,況且……我的胸懷沒那麽偉大。”

裴言臉色漸漸失去顏色,他突然想立刻離開……

“所以你目的……”

赤炎閉眼,從頭至尾從他身上看不到一絲懊悔。

“冥府消失……這個詛咒也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裴言心口悶悶的,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裴兄,我在冥府呆了上千年,我真的受夠了。”

裴言瞥開眼,他聲色微沉,“你當真……只做了這些?”

赤炎不說話了,仿佛一切靜止般。裴言的目光不移,良久,赤炎才開口,“你果真是陰律司判官阿,我做了很多,總之是罪有應得。”

所以,他一點都不想再解釋了。

裴言極力掩飾內心的失望,轉身間赤炎叫住他,“裴兄,替我告知我兄長,是我頑劣,對不住他。”

裴言沒說應也沒說不應,他離開無間地獄,去了天子殿等着。

他有很多疑惑需要冥主的解答。

方才他一時心急并未關注冥主去往何方,這會兒就靠在牆邊默默等着。

“裴大人,你這一來一回,怎麽更愁了?”鬼差忍不住打量他。

裴言無力擺手,眼睛望着這幽幽冥府,多少年了,日日夜夜,在陰律司的無數個連夜批閱卷宗的日子,他竟不覺得絲毫厭倦。

赤炎……他知道,赤炎喜歡游歷,喜歡偷偷跑到凡間。

長嘆一口氣,鬼差的聲音響徹在耳,“冥主。”

裴言立刻回神,宣危幾經何時站在天子殿外,斜眼看着自己。

最後,他慫着腦袋跟随冥主進殿。

空曠幽靜的大殿,宣危側靠軟榻上,手裏執着一杯茶,仰頭把玩。

裴言揪着衣袖,低眸道:“冥主……他,赤炎……”

“求情的話就不必說了,不過……”他突然頓住撇頭看來,冷笑道:“你還有心為他,想來他是沒将所犯所有事的全部告知于你。”

“什麽意思?”裴言略微遲疑。

“他手上可是沾了不少凡人的血。論起來你該是恨他的……”

裴言眼睑一跳,“恨他?”他不明白這話的意思,雖然他的确想痛罵赤炎一場,不過也知道沒什麽用,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恨呀?

宣危放下茶盞,鳳眼婉轉,滲出幾分危險,“他可是沒有勇氣告訴你關于你師父的事。”

裴言擡首,難以置信。

“師父他……”他一時不敢猜測。

宣危握着纖長手指,可以明顯聽見骨頭清脆之聲。

“他膽敢迫害冥府陰官,也就休怪我無情了。”

裴言胸口喘息強烈,“師父他……他還活着嗎?”他害怕得到答案。

宣危開口,“屍骨無存,魂魄不見。這是赤炎原話。”

裴言倒退兩步,他終于明白了為何從一開始冥主就支開他。不禁自嘲,自己是有多笨才會蠢到這種地步。

“你剛從南海而歸,好好歇歇吧。這件事,我會處理好。”

冥主既然說出口就是不想裴言插手。

“……是。”

……

陰律司

望着金燦燦三個大字,裴言的委屈頓時浮上心頭,他坐在冰涼的臺階上,身後就是大門,他不敢進,不敢面對師父……

埋首于雙膝,裴言閉眼陷入黑暗。他能感受到鬼差經過的腳步聲,還有……一道近乎于無的呼吸。

在他身後。

裴言擡首,寧晔端着一碟子蓮蓉酥置于他跟前,“餓了吧?”

他坐下來,裴言老實點點頭,跑了一遭又一遭,早就餓了。

可他……沒胃口。

“那個……我能抱抱你嗎?雖然很失禮……”他話還沒有說完,溫煦的手拉着他護在懷中。

裴言猶豫着……還是雙手攬上去。

腦袋靠在寧晔肩窩之上,好聞的氣息讓他翻騰的心總算平靜些許。

這樣的貼近,耳畔就是對方心律跳動之聲,裴言似找到依靠般手拴得越發的緊。

背後,大門露出個腦袋來,華顏吃着手中的紅果子,嘴角也染紅些許,看着跟前這一幕,還剩下一半的果子滾落。

“完了完了,表哥真跟別人跑了!”他委屈巴巴的自言自語。

這還沒惆悵一會兒,聞到一股飄香味,回眸,是一個鬼差正端着只烤雞,華顏搓搓手來了招惡狼撲食。

裴言情緒緩和,輕輕松開手,寧晔跟着放開,“好些了嗎?”

“惆悵,心煩意亂,還有點兒怨恨。”他吐露自己此刻真實想法。

而後指着心口的地方,“這裏苦。”

寧晔撚起一塊糕點喂進裴言口中,看他咀嚼一二,不如平常細品的模樣,一骨碌的吞下去。

“咳咳咳!”裴言被噎着,滿臉委屈,寧晔幫他拍拍後背,咳得裴言臉都紅透了。

“我……似乎聞到了……燒雞的味道。”他順過氣來後往看,鼻子嗅了嗅,嗯……真的是燒雞的味道。

“裴言。”

裴言聽到寧晔突然改變的口吻,心跟着一緊,“啊?”

寧晔的雙眸很深邃,以前裴言只覺得這人長得好看極了,每一處都頂頂好看,其實他心裏清楚,除了好看之外他……心裏還藏了份悸動。

可笑的是,每次他都選擇逃避,告訴自己莫要貪戀美色呀。

寧晔靜默良久,等得裴言心裏發慌。

“沒什麽,日後……日後……”

“表哥!燒雞快被我吃完了,你們還沒談心完?”

華顏的大嗓門沖出來,寧晔之後的話自然沒說出來,其實見寧晔凝重的神色,裴言還有些不敢聽,他立刻起身,“果然我沒有聞錯,就是燒雞。”他總算緩解了點點惆悵。

跑上兩階腦子裏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兒,又退回來,“今日我在天子殿,發現……我給冥主繪的那幅畫不見了,以往他都挂在牆上的。莫不是今日我惹怒冥主生氣了?”

本是內心疑惑,可是寧晔一聽,臉上稍閃過些許不自然,起身道:“或許是怕落灰吧。”

是嗎?

裴言沒打算多想,因為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燒雞給轉移。

華顏和裴言兩人坐在殿中,一點都不客氣的扒拉着盤中鮮豔欲滴,香氣怡人的大燒雞。

吃得滿嘴都是油,反觀寧晔獨自在旁飲茶閱書。

晚些時候,吃飽喝足,裴言摸摸肚子,心情也好了些許。

華顏則是興奮的在陰律司走來走去,還真真把這裏當做自己家一般。

這會兒裴言又站在老位子,看着殿中兩尊神像,每次他一有煩憂,就喜歡站在這裏思考。

這一站就是一個時辰。

“随我去天宮吧。”

裴言以為自己幻聽,回眸過去發現寧晔不知何時站在這裏,他一時茫然的指着自己,“我?”

寧晔颔首。

裴言一時心裏複雜,“為什麽?我……一個陰官……”

“沒人敢說你的不是。”

裴言擺擺手,“是我自己,偶爾我還是臉皮薄的。而且……我現在哪裏也不想去。”他垂眸道。

“宣危不讓插手,自然不會給你絲毫插手的機會。不如你随我去天宮散散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說得好有道理,不過……

“其實我一直很疑惑,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呀?”裴言抓抓腦袋,他實在是憋不住了。

寧晔半遮眼睑,似有若無看着手指的方向,良久,久到裴言快要收回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方才開口,“你說呢?”

他說?裴言怕自己自作多情,可他擡眸間竟然看見寧晔笑了,雖然只是一瞬間。

他懵了。

“不會是……”

“啊啊啊啊!”

華顏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裴言立馬把要脫口而出的話憋回去,麻溜的往華顏叫喚的方向跑去。

結果……

華顏追着一只幽冥蝶在陰律司前轉圈圈。

“表嫂……這蝴蝶真好看!”他追得開心,滿臉通紅,指尖停留的蝴蝶翅膀翩跹,通身煥發着一層幽藍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嗯……感謝小可愛們的建議和加油,窩承認這本發揮得不大理想,可以說是沖動開文,謝謝你們的包容呀,(打死我也不敢不寫大綱了。)後面節奏窩會盡力把控的,鞠躬,窩會加油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