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空空 她的裙擺旁邊不知什麽時候有褐色……
便果真如秦月所料,容昭晚上并沒有回府來。
甚至第二天他也都沒有回來。
林氏重新派了個李嬷嬷過來幫着處理家事,秦月原也不想搭理這些事情,但每每看到容莺,便還是有些心軟——容莺是小輩,又是個姑娘家,她只想想自己當初在叔叔家裏寄人籬下時候的窘迫,将心比心,便不舍得因為這種事情為難容莺,于是她便還是讓容莺與那李嬷嬷一起在正院呆着處理那些管家的瑣事。
其實這樣倒是也好,容莺還在,便讓正院裏面不至于那麽冷清,冬日寒冷,便多幾分熱鬧。
容昀帶着人把莊子上的東西都送到府中來的那天,特地到正院來見了秦月。
應當還是因為上回的事情心中愧疚,容昀特地送了一套胭脂水粉過來,低着頭不好意思,口中道:“嫂嫂,這個是京中最好的水粉鋪子出的,請嫂嫂笑納。”
秦月看了一眼容昀,就看着他兩只手的指頭都攪在一起,緊張得頭越來越低——她忽然想起來容昀和容昭并不一樣,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容昀原是想着要科舉出身,性格相比較容昭是內斂腼腆許多,讀書人或者迂腐,但在他們心裏又大概有一個他們自己評判的準繩,若是覺得哪裏不對,便會想着辦法來彌補,讓自己心安。這或者就是容昀那天一而再想解釋,而今天又重新送了胭脂水粉來賠禮的原因。
于是她讓枇杷把東西給收下來,然後看向容昀,道:“二叔不必再為這事情煩惱,我原也沒有生氣。”
容昀見東西被秦月收下,先高興了一瞬,但聽到這話後半截,眉頭又皺起來,他認真道:“嫂嫂應當生氣的,那……原本也是我做錯了。我向大哥說過這些事情,大哥……”他抿了一下嘴唇,後面的話又不知要如何說下去了。
“外面情形如何了,會打仗麽?”不想聽容昀說的那些話,這些事情其實早已有了定論,實在不必多說,于是秦月索性便把話題給挑開,“快要過年,應當是不會打仗的吧?”
容昀愣了一會兒,然後才跟上了秦月的意思,他道:“還是亂糟糟的,據說朝中在為了是不是要在年底用兵争吵。”頓了頓,他又想了一會兒,才接着道,“不過嫂嫂也不用擔心打仗,大哥在京中,北狄不敢過來的。”他說着便笑起來了,顯然是對容昭極有信心的,“大哥這幾年把北狄打得落花流水,他們就算僥幸能過雲州,也不敢再往南下。”
秦月便也笑了笑,道:“既然這樣,倒是能安心過個年。”
大雪一場接着一場,天氣越發寒冷了。
容昭壽辰那日,是難得的晴天。
不過容昭卻并不在府裏。
秦月起來的時候,便聽着枇杷說容昭一大早就出府,據說是進宮去了。
“說是宮中有事情。”枇杷一邊給秦月梳頭,一邊說道,“是二爺讓人往咱們這兒遞的話,應當是讓夫人不要太記挂的。”
秦月往鏡子裏面看了一眼,倒是看到枇杷臉上的擔憂比較多一些,于是她便笑了笑:“知道将軍這些時日都在忙碌,倒是也不必在我面前一而再地說。”
雖然是被容昭警告過了,但枇杷畢竟還是向着秦月更多。她想了一會兒,一邊給秦月把發髻盤起來,一邊小聲道:“奴婢也是想着,夫人不必為了将軍太生氣。夫人有名分,身上有诰命,将來日子還長着呢!好日子一定都在後面。”
秦月倒是沒想到枇杷忽然說了這話,她從鏡子裏面看向了枇杷,問道:“怎麽忽然這麽說?”
枇杷認真地看着秦月,道:“奴婢是想着……京中有權有勢的人家,家裏的夫人未必都受寵愛,至多是敬重,可有了名分,就算失寵,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她一面說着,一面看着秦月的神色,然後才繼續說下去,“咱們府裏,也就是一個老夫人,可老夫人現在不還是得把鑰匙和對牌交給夫人您?”
秦月笑了一聲,她倒是很能理解為什麽枇杷會這麽說了,許多事情的表象都是如此的。
可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如枇杷看到許多人家的夫人雖然失寵,但地位仍然穩固,其原因并非這位夫人自己身上有什麽名分诰命,而是這位夫人或者名下有嫡子,或者娘家有權有勢,這二者才是那些夫人的立身之本,她們全是有退路的。
而她連與和她們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她是沒有退路的。
沒有退路,便會患得患失,便會坐卧不寧,前路是一片迷霧,後退是懸崖峭壁,她無法安心,她也根本不會去想那些太久之後的所謂好日子。
不過枇杷說這話顯然是一片好意,她便笑了笑,只道:“你只想想,為什麽老夫人這麽多年都不正眼看我,為什麽将軍要讓大姑娘來管家。”
枇杷愣了一會,張着嘴巴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過來。
“罷了,我都不想這些,你倒是替我琢磨起來。”秦月自己拿了一支珠釵插在了發髻上,“今日是将軍壽辰,你把庫房打開,正院裏的下人,丫鬟們每人一對銀釵一匹尺頭,小子們每人發六百錢。”頓了頓,她又道,“你和菱角,就在我這裏額外挑兩支好看的珠釵。”
一聽這話,枇杷便也把剛才的話丢到一旁去,面上喜氣都要溢出來,道:“我這就去叫菱角過來。”
下人得了賞,自然都是一派喜色。
秦月見他們高興,自己心裏也稍微松快了一些。
無論如何日子都還要過下去,她總得找點盼頭,找一些希望,那樣才不至于絕望。
到了下午時候,她讓枇杷往前院走了一趟,問了問容昀今天容昭會不會回來,得了個肯定的答案之後,她便往廚房去了。
廚房裏面的人看到她親自來下廚,自然也知道是為了容昭的壽辰,便手腳伶俐地把竈臺案臺都讓開,又把食材等物都理好了擺在一旁。
秦月挽了袖子揉面,倒是想起來從前她還在秦家的時候,是經常被叔叔嬸嬸差遣着去廚房做事情的。湯面對她來說也并非什麽很難的活計,只是壽面不同,壽面是不能斷開的,于是她在廚房裏面頗費了一番功夫,然後才煮好了一碗面。
用食盒裝了這碗壽面回到正院,秦月重新換了一身衣服,又把頭發梳過,看看天色,已經快是黃昏。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又回頭看了一眼裝着壽面的食盒,冷風吹得她臉都是冰涼的,于是她放下了簾子,退回了屋子裏面。
枇杷捧着熱茶過來請秦月坐下,口中道:“我叫菱角去二門那邊等着就好,那樣将軍一回來,便會往我們正院過來了。”
秦月接了茶盞,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只是忽然想起來那天容昭對她說的話,不必等,沒什麽好特地做的,他沒有空閑。
她也想起來下午在廚房裏面時候下人們的眼神,他們是不是早已看出她親自下廚也就是白費工夫而已?
天色越來越晚,她的心越來越往下沉。
菱角出去了許久還沒有回來,她站起來,走到了院子裏面。
不知什麽時候,這晴朗天氣已經又灰暗了起來,北風呼嘯着,仿佛一只孤獨的狼在哀嚎。
整個正院安靜極了,早上時候的一派喜色已經完完全全消失無蹤。
她站在廊下,看着天色完完全全暗下去。
“夫人,進屋吧!”枇杷在一旁低聲勸道。
秦月朝着門口又看了一眼,那邊沒有人進來,她輕輕嘆了口氣,便打了簾子起來,往屋子裏面去。
“應當還是朝中的事情給拖住了。”枇杷看着秦月的神色,慢慢地說着話,“等會兒奴婢再往前面去問問二爺。”
“算了。”秦月自嘲地擺了擺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這時,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卻是停在了門口,沒有進來。
枇杷笑了笑,道:“聽着應當是菱角,看來将軍是已經回來了!”
秦月也笑了笑——是發自內心的笑了笑,她道:“那就讓她進來,外面冷。”
枇杷滿臉喜色地應了,便快走了兩步到門口打了簾子,果然便是菱角在外面,她笑道:“将軍回來了?是不是馬上就過來了?”
屋子裏面明亮而外頭昏暗,秦月一眼看過去,便瞧見了菱角臉上的僵硬和不知所措。
菱角擡頭看了看枇杷,又往後看了看秦月,嘴唇嚅嗫了一會,才小聲道:“将軍……往公主那邊去了……”
枇杷愣了一下,下意識便也是回頭去看秦月,她臉上的神色也僵硬了,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秦月卻側頭去看擺在桌上裝着壽面的那個精致的食盒,她又想起來容昭說過的不必等和他沒有空閑。
她忽然發現,她連生氣都不會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心口發疼,就連手都有點顫抖。
她扶着身邊的茶幾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往暖閣裏面走,走一步停一步,她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于是低頭看了看,她的裙擺旁邊不知什麽時候有褐色的血跡。
身後枇杷驚叫了一聲,沖上前來扶住了她:“夫人!要去請大夫!”
“閉嘴。”秦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聲音會這麽冷,“拿着對牌和銀兩,往側門出去找個大夫,不許驚動人。”她感覺自己搖搖欲墜,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了,“不會有人問的,你……速去速回。”
枇杷呆住了,她倉促地看了一眼秦月,回手拽了菱角過來,讓她扶着秦月進暖閣裏面去,然後自己抓了銀兩對牌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