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疲倦 誰會知道将來發生的事情呢?……

秦月覺得冷。

渾身上下,由裏及外,那滑膩的森冷似乎刻進了骨子裏。

她躺在床上,又覺得小腹一陣一陣地抽痛。

她已經很清楚從那一片猩紅中夾雜出來的模糊到底是什麽。

隔着帳子,她伸出手去讓大夫把脈。

大夫背了大段大段的醫書,她聽得半知半解,卻又無法集中了精神,隔着這帳子,她看得到屋子裏面枇杷菱角還有那個大夫的身影,卻又恍惚覺得周圍一人也沒有。

枇杷在旁邊問道:“我們夫人上月明明是來過癸水的呢,怎麽……怎麽會這樣呢……?”

大夫收回了脈枕,耐心道:“那便是坐胎不穩,那時候若是注意些,或許今日便不會這樣了。”

枇杷又道:“那現在要怎麽辦?”

大夫道:“先好好休養,尤其要注意不要悲傷太過,我先開方子,吃五日,再看看情形。”

枇杷忙道:“那便麻煩大夫了。”

隔着帳子,秦月看着枇杷帶着那大夫到了外間去。

很奇怪,她并不會覺得有多麽悲傷,她就只是覺得累極了。

深深的疲累侵襲上來,于是她閉上了眼睛。

可閉上眼睛,也并沒有睡着。

周圍似乎太安靜了,安靜到讓她感覺到有些孤獨。

她忽然發現,在此時此刻,她是想有一個人陪在身邊的。

不管是誰,無論是誰都可以。

那樣,至少她不會覺得一切都這麽漫長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帳被挂起來。

驟然明亮的光線讓秦月睜開眼睛,她擡手下意識擋了一下,然後看清了來人。

是枇杷,她手裏端着一碗聞起來就苦不堪言的藥汁。

再往她身後看一眼,是菱角把門給關上。

枇杷扶着她坐起來,面上是顯而易見的擔憂:“大夫開了藥,說還是要補一補身子,靜養為主。小月子至少也要休息半個月。”

一邊說着,她拿了湯匙要一點點喂藥,秦月伸手接了藥碗,直接一口喝下去。

“就說是風寒病了,也不必告訴其他人。”秦月把藥碗交還到了枇杷手中,口中滿滿全是苦澀。

枇杷抿了一下嘴唇,她把藥碗放在一旁,慢慢道:“奴婢知道了。”頓了頓,她又看向了秦月,踟蹰了許久才又道,“方才奴婢送大夫出去的時候,在二門那邊遇到了将軍。”

秦月看向了她,盡管各種心冷,可在這時候,她還是希望能聽到來自容昭的哪怕一句關懷。

可只看枇杷這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便也知道,容昭大約是沒說什麽好聽的話了。

果然,枇杷低了頭,才繼續說下去:“将軍身邊很多人,奴婢也不好直接說這件事情,便只說夫人病了,将軍聽了便說讓夫人好好養病,然後便出府去了。”

秦月往窗戶方向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時辰。

她笑了笑,只道:“是應當好好養病。”

不該期待、不應期待的那些,便不必去想,也不必去等。

她忽然覺得她與容昭之間,似乎應該有一個了斷了。

吃過藥,秦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時夢一時醒。

夢的顏色是暗紅色的,她在夢裏走着一條長長的沒有盡頭的路,路的兩旁是黑色的迷霧重重。

醒來時候眼前是灰暗的光線,時辰不可辨別,于是便合上眼睛繼續睡過去。

夢中那條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到了盡頭。

盡頭是泥沼,她越走便越往下陷,最後她便沉在了泥沼之中。

她不掙紮,也不求救,她被泥水裹挾着往泥沼更深的地方飛快地下落。

最後,她重新站在了一片草地之上。

她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最後奔跑起來。

再醒來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

秦月聽見外面枇杷正在和容莺說話。

枇杷道:“夫人昨天風寒病了,大夫來看過,說要好好休養,這會兒還睡着。”

容莺大約是想進來看看的,她道:“那我進去看看嬸嬸,不打擾嬸嬸休息。”

枇杷道:“等夫人好些了,大姑娘再過來吧!天氣這麽冷,也是怕大姑娘被傳染了病氣呢!”

容莺又道:“我身體好着呢,進去看看也沒有關系呀!我不拿管家的事情去煩嬸嬸,我就看看嘛!嬸嬸一個人,我陪陪她!”

枇杷大約也是無奈了,她只好道:“那大姑娘且等等,奴婢進去看看夫人醒了沒有。”

接着便是枇杷的腳步聲朝着暖閣這邊過來。

秦月撩開帳子,便正好看到她推門進到屋子裏面來。

見秦月醒過來了,枇杷回身掩上門,然後才上前問道:“大姑娘這會兒在外面想進來探望,夫人,要不要讓大姑娘進來?”

“請進來吧,攔着也不好。”秦月慢慢坐起來,伸手把頭發都攏到耳後。

枇杷把衣服捧過來幫着秦月穿上,然後才道:“那奴婢這會兒出去請大姑娘進來。”

容莺跟着枇杷進到暖閣裏面來,一見秦月形容便愣住了,她快走了兩步撲到了床邊來,眼眶微微發紅:“嬸嬸,你怎麽病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一邊說着,她一邊拉了一下秦月的手,眉頭擰了起來,“大夫是不是診錯了,風寒怎麽可能病成這樣?要請個太醫來看吧!讓二叔拿着叔叔的名帖去太醫院找個太醫過來才是正經的!外面那些大夫不能信!”

秦月反手拍了拍容莺,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必請太醫,已經喝了藥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嗎?”容莺将信将疑,“可嬸嬸你臉色好差,外頭的大夫真的管用嗎?”

“管用。”秦月輕嘆了一聲,“多休息就行,很快就會好起來。管家的事情便都交給你,好不好?”

容莺聽着這話,便連連點頭,道:“嬸嬸,你不用操心這個,我都能行的!”頓了頓,她又遲疑了一會兒,才問道,“叔叔知道嗎?叔叔怎麽沒有去叫太醫過來?”

“知道。”秦月淡淡說道,“你叔叔忙碌,再說了只是小病而已,不用大動幹戈。”

容莺悶悶地點了下頭,道:“嬸嬸一定要好好休息,一定要快些好起來。”

秦月看着容莺,便笑了笑,道:“不是什麽大事,你也不必放在心裏。”

容莺擡頭看她,忽然道:“我就只是在想……要是将來我也嫁人了,我的丈夫這麽對我,我會很難過。”

“沒人敢這麽對你。”秦月說,“你親叔叔是将軍,他們怎麽敢那麽對你呢?”

“可是……”容莺嘴巴扁了一下,“如果那個人比叔叔還要厲害,那他将來是不是就會這麽對我呢?”

“他心中有你,便不會這樣對你。”秦月安靜地看着她。

容莺嘴唇顫抖了一下,她很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

“回去吧,在我這裏呆久了也不好。”秦月摸了摸她的臉頰,“将來你一定能找到一個把你捧在手心上的如意郎君。”

容莺走後,秦月讓枇杷把自己庫房的簿子拿過來看。

她嫁給容昭這幾年,庫房裏面還是攢下了一些東西的——盡管大多是衣裳首飾和各類陳設擺件。

這些東西細數起來便微妙,其中大多數便是放陳舊了便也不值得一穿,當年當季或者昂貴值錢,過後或者還不如尋常黃白之物。

她翻着簿子,一面看,一面想起來從前種種。

“這些衣服現在也穿不了,你找出來,你和菱角分一分,剩下的就給其他的小丫頭。”秦月向一旁的枇杷道,“首飾之類,拿來給我看看。”

枇杷心中有些奇怪為什麽秦月忽然要分庫房的東西,但還是應下來,與菱角一起往庫房去擡了首飾過來給她看。

秦月掃了一眼這箱珠光寶氣的珠釵花簪,便道:“這些就送到外面去,重新打了花樣,要活潑年輕一些的樣子,送給大姑娘。”說到這裏,她低頭又看了看簿子上其餘的東西,道,“剩下便送到公中去吧!”

枇杷茫然地看了一眼秦月,問道:“夫人,這些是将軍特地給您的,送到公中做什麽呀?”

“看得膩煩了,不想再看。”秦月合上了手中的簿子,“就按照我說的辦吧!”

枇杷接了秦月手裏的簿子,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來。

枇杷走後,暖閣裏面重新安靜了下來。

秦月靠在床上,她忽然想起來與容昭剛成親時候的情形。

那時候她是真的以為,上天看她太苦,所以給了她一個如意郎君。

誰會知道将來發生的事情呢?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卻聽見了院子裏面的丫鬟們熱烈激動的聲音——應當是她叫枇杷分了衣裳給她們,所以她們歡欣鼓舞。

曾經她也擁有這麽簡單的快樂。

但似乎她也已經很久沒有那樣發自內心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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