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年夜 一切都會随着時間的過去而消失……
夜晚時候下起了雪。
小年已經到了,盡管北狄仍然在京城的北邊徘徊不去,但京城中還是漸漸有了那麽一些過年的氣息。
留在京城中的人們在窗戶上貼了窗花,還準備好了門神和年畫以及鞭炮。
秦月眼睛還是看得模糊,但已經可以坐起來,不必日日躺着,于是便幫着蘆苗疊一下衣服之類的。
這些事情她當初在秦家的時候做得太多,盡管在容家這麽幾年有人伺候養尊處優,但卻并不難重新撿起來。
蘆苗一邊爬上爬下地清理着屋子裏面的塵網,一邊與她說話。
“據說容将軍馬上就要帶兵進城了,今年過年肯定不必擔心北狄賊人會進城來。”蘆苗說道,“我們就等除夕一過,大年初一時候就可以準備往洛州去啦!最好容将軍能在除夕之前把局面給穩定下來,要不咱們倆要找個車馬什麽的就很麻煩。這種世道,要是太亂了就不太合适出門。”
秦月聽着她說容昭,心情已經比較之前平靜了,她便笑了笑,道:“是我麻煩你,要是我能看得清,也不至于麻煩你那麽多。”
“相互幫忙嘛,這有什麽麻煩的。”蘆苗倒是不以為意,“說不定咱倆去了洛州,我還要麻煩你呢!既然我們倆是準備一起走了,就是相互扶助,而不是麻煩不麻煩的。”
秦月點了一下頭,便還是笑了笑。
應當是從小便沒有真正地被人呵護關愛,秦月覺得自己大概永遠做不到蘆苗這麽灑脫。
她害怕欠了對方,她總想償還,于是她總也會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也不得不放低,身後無依仗,她想不出自己能有什麽退路。
如蘆苗這樣,她會心生羨慕,因為她大約永遠也做不到和她一樣。
外面門敲響了幾聲。
蘆苗從梯子上跳下來往門口去看是誰。
秦月也朝着門口張望了一下,在一片朦胧紅霧之中,她看到蘆苗和一個人一起進到了屋子裏面來。
“是隔壁的小庾大人。”蘆苗把手裏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放,先開了口,“就那天把你從城門口給救回城裏的那個小庾大人,秦妹,你是不是還沒和小庾大人說過話?他最近還在城北忙,我都有兩天沒看到他了。”
不等秦月開口,跟在蘆苗身後的庾易先開口了:“怎麽老喊我小庾大人,喊我庾大人不行嗎,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小!”
“年紀小,只能被喊小庾。”蘆苗嘲笑了一聲,“一個合格的大人,才不會計較自己是小庾還是老庾呢!”
“那我比秦、秦娘子要大呢……”庾易手爪子糾結地在一起繞了一下,然後乖乖地拉了凳子在桌子旁邊坐下了,“嗨呀不說那些,我過來找你們吃年飯呀!雖然是小年夜,但也很值得在一起吃一吃。我帶了酒菜過來,一起吃一起吃呀!”
蘆苗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原本想說什麽,但看到他單獨端出一碗瘦肉粥的時候,便把話給咽了下去,轉身去扶秦月往這邊走過來。
秦月把手裏的東西摸索着放在一旁,然後跟着蘆苗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下了。
她模糊辨認着庾易的位置,還是先向他道謝:“謝謝小庾大人救命之恩,那天便應當謝過。”
“不謝不謝,我是城邊這邊的令官,救人是應該的,是職責。”庾易也看向了秦月,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見那目光還是渙散的,心裏就有數不再多提,“我又沒什麽挾恩圖報的想法,這話便不必多說了。”
“感謝的辦法多了,還可以結拜個義兄妹什麽,或者将來讓你們小孩在一起成親。”蘆苗一屁股在旁邊坐下來,把那碗瘦肉粥送到了秦月手邊,然後把勺子放到了她手裏面,“秦妹我和你說,你就別跟男的說謝謝,他們一聽謝謝就開始想入非非,多半能一路跑神到以身相許去。”
庾易眼睛都瞪大了,氣呼呼道:“我才沒有,你不要污蔑我!”
“不是說你,你激動什麽!”蘆苗把飯菜擺開,把肉菜擺在了庾易面前,“我是說那些男的,你不在其中。”
“可我也是男的啊……”庾易夾了一筷子豬蹄給蘆苗,“這不把我也涵蓋進去了?”
“那就除開你以外的男的,行了吧?”蘆苗也知道庾易沒生氣,便又擡手給他倒了一杯酒,“你自己是男的,也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庾易接了酒杯,想了一會兒,悶悶不樂地點了頭:“你也沒說錯。”頓了頓,他忽然又想起什麽,道,“對了,昨天是有人過來問我那天在安定門有沒有救出一個女人,我說沒注意到給含糊過去了,他們倒是也沒有太追問。”
“啧,我就說那種賤人就會回頭的。”蘆苗嗤了一聲,“你做得太好了!給你敬酒!”
“不不我是想說,過來問的人我有印象,是容将軍麾下的。”庾易看了一眼蘆苗,又看向了秦月,“秦娘子……你丈夫是誰……嗷!”
話沒說完,蘆苗一筷子敲在了庾易的手上:“小庾大人,會不會說話了,有這麽問話的嗎?這是審犯人嗎?”
庾易捧着爪子嗷了一嗓子,有些委屈地看向了蘆苗:“我這不是怕來頭太大,直接把我們仨給一網打盡了嗎!你不是還打算呆到大年初一才走的嗎!”
秦月手裏拿着勺子,她沉默了許久,她沒有想到容昭會回頭來找她。
一旁的蘆苗兇巴巴道:“我跟你說,來頭再大也是個賤人,賤人看找不到秦妹,一兩次就不會再回頭來找了,你心虛什麽!”
庾易道:“可我看着不像啊!我跟你說,那人我之前見過好幾次了,就是容将軍手下的人,他們那些人可執着了,若是有什麽沒弄清楚,會反反複複回頭來問的!”
“你這話就給我一種錯覺你知道嗎,你說得好像是容将軍把自己的夫人給丢了!”蘆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怎麽可能啊!”
最後這句話,讓秦月忍不住笑了一聲——有那麽一些事情,便是在大家都認為不可能的時候發生了。
庾易和蘆苗都看向了她,似乎因為她這一聲笑而心生迷惑。
“容昭。”秦月放下了手裏的勺子,她朝着有光亮地地方看去,眼睛看不清的時候,會下意識追逐着光的方向張望,“容昭就是丢下我的那個人。”
蘆苗手裏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她手忙腳亂地去撿筷子,又把手邊的碗給打翻在了地上。
庾易眼疾手快地幫着她把碗給接住了,口裏念叨着:“歲歲平安碎碎平安!”
“你……我……”蘆苗雙手在臉上搓了兩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秦妹……你……是清醒的吧?”
“權力更重要。”秦月笑了一聲,“僅此而已。”
庾易抓着碗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秦月,道:“我想起來了,那天其實大家都在說的是北狄的人抓了容将軍的夫人做要挾,又都在說容将軍帶走了公主……其實也沒說将軍夫人的去向……”
“因為從城牆上跳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去向,無非是死。”秦月自己都很奇怪,為什麽說起那天的事情會如此平靜,“能被小庾大人救了這條命,我自己也很意外,或者是老天不讓我死吧……”頓了頓,她重新看向了蘆苗的方向,“我隐瞞了這些,實在是抱歉。如果因為這些事情牽連到你們,我心中過意不去……”
“後面的話不許說!”蘆苗打斷了她的話,“就算你是将軍夫人,那也就只是一個被丈夫丢下的女人,在我這裏沒什麽兩樣!後面的話不許說,大不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帶着你離京。”說着,她便想看了庾易,“幫我們準備車馬,明天一大早我就和秦妹一起往洛州去!”
“好、好的……”庾易先答應了下來,然後才嘆了口氣,“我是沒想到……我那天還在想呢,我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樣……”
“可見不管是什麽地位,薄情負心的人都是一樣的。”蘆苗嗤了一聲,“如容将軍這樣的,便更讓人感覺到惡心!”
秦月在一旁聽着這些話,心中卻沒什麽波瀾了。
她覺得自己在跳下城樓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兩個人,帶着曾經的愛與恨的那個人埋在了城牆之下,就仿佛她曾經聽人說起過的海參。
他們說海參遇到危機時候,會把內髒全部丢下,然後只剩下皮囊,苦苦求生。
她便是把過去一切都已經丢了出去,她不能回頭去找,一旦回頭,再遇到容昭她沒有能夠丢出去的第二副內髒了。
她就是掩耳盜鈴的人,只要她不去想,過去的一切都能假裝沒有發生。
她不在意,不去想,一切都會随着時間的過去而消失。
她離開京城去洛州,或者等眼睛好了之後還能去別的地方,她和容昭永遠不會再見面。
如此就足夠了。
一旁的蘆苗忽然抱了她一下,道:“別掉眼淚,我罩着你,要是萬一有一天他找上門來,我替你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