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心 她在恨我嗎?
太後駕崩,鶴城行宮中一片素白。
容昭從小皇帝趙叢雲手中領了旨意,恭敬地退出到殿外。
趙素娥攝政之後倒是比之前太後更果斷了幾分,朝臣們對她也畢恭畢敬,這道旨意便是讓容昭速速帶兵擊退北狄,最好能在除夕元日時候聖駕重回京城。
京中的局勢他了然于心,回到京城并不是難事,只是那時候北狄為何能長驅直入到了京城之外,他還沒能完全弄清楚。
他猜測着應當其中有內應或者奸細,只是現在都無法找出證據來。
不過無論如何,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回京城去了。
他從親衛那邊已經聽說了無數次關于找不到秦月的消息,他都開始覺得親衛是了某種原因在隐瞞他。
他想要親自回京去看看究竟,他并不相信秦月就那麽沒了——哪怕他就親眼看着她從城牆上跳下來,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何在這件事情上他會執着至此。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飄飄灑灑的大雪,在夜色之下,這場雪安靜地把所見之處全部裹上一層白霜。
趙素娥身邊的宮人來請他去行宮中一起用晚膳。
容昭看了那宮人一眼,又看了看左右,最終沒有拒絕。
自從趙素娥攝政而他得封太尉之後,他們也的确許久沒有再在一起碰頭說過什麽了。
他那時候把趙素娥接回來,一多半是憐憫,是沒想過趙素娥真的能當上這攝政長公主的。
朝廷中的事情比戰事更複雜,他總是猜測得不準,他心知自己只是靠着赫赫戰功坐上了太尉的位置,若是真的玩心機,他根本玩不過朝中的任何一個人。
現在趙素娥既然有态度與他繼續交好,他不打算放棄這樣的機會。
只是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了秦月——他想起來趙素娥那時候在府中的時候,秦月有過那麽一次與他說起他與趙素娥之間的關系,她認為他與趙素娥之間有私情,并且表示可以成全他們。
他那時候覺得秦月說那些便是荒謬又好笑,他能與趙素娥有什麽私情呢?若是真的有私情,何至于要在趙素娥和親之後又重新回來了就冒出什麽私情?
可此時此刻他再想起來,忽然覺得背後的汗毛倒立起來。
秦月為什麽會有誤會?他想到了這個問題。
他心裏隐隐約約有一個不太敢相信的答案,但他有些拿不準。
一路這麽胡思亂想着,他跟着宮人進到了趙素娥暫住的院子裏面。
這已經是鶴城這小小行宮中僅次于小皇帝趙叢雲和太後何氏的院落了,但與京城比起來還是顯得寒酸許多。
趙素娥站在廊下,披着素白的鬥篷,手中捧着手爐,亭亭玉立,看着他的眼睛中有淡淡的笑意。
看到他過來,趙素娥往前走了兩步,嘴角翹了翹,聲音還是如往常一樣溫和:“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
容昭腳步頓了頓,先行了禮,然後才起身來,道:“殿下有請,臣不敢不來。”
“你我不必生疏至此。”趙素娥看着他,“便如之前一樣,你我認識了這麽多年,這樣一板一眼,倒是顯得生疏。“
這話說得平常,可容昭卻只覺得有些叫他有些緊張,他直覺趙素娥這話中還有別的意思。
兩人進到了殿中,宮人送上了晚膳,然後恭敬地退到了殿外。
趙素娥擡手給容昭夾了菜,輕嘆了一聲,道:“聽說京城局面應當穩定下來了,月兒可有下落?”
容昭擡眼看向了趙素娥,他眉頭微微皺了皺,只搖了頭。
趙素娥又嘆了一聲,道:“看來是兇多吉少了,明之,你快些振作起來,不要在這些事情上太花費心力。這才幾天,我看着你仿佛比從前都瘦多了。”
容昭沉默地低下了頭,半晌沒有說話。
“這話別人大概也不敢勸你,我就做個惡人了。”趙素娥說道,“月兒若是能找回來當然是好事,若是找不回來,你難道還能難過一輩子?我知道你喜歡她,可天下絕色多了,你也實在不必太悲痛。當日她也算為攔下北狄賊人立了功,便追封國夫人,将來再過繼一個嗣子在她名下,這樣有香火為繼,便也是全了你與她的這段夫妻緣分。”
這話聽在容昭耳中,讓他覺得刺耳。
可他不知道要怎樣去反駁,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碗碟,過了許久才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只是臣……自有打算。”
趙素娥擡手給他倒酒,款款笑道:“我知道你重情,只是這事情也不能怪你,若不是北狄……何至于會有這樣的一場大難!”說着她又是一嘆,道,“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北狄稱臣,不再是北方之患。”
容昭悶悶地點了一下頭,拿起酒杯,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趙素娥笑了笑,便又擡手給他滿上了一杯。
心中存着事情,就會不知不覺多飲,不過一會兒,容昭便喝得有了三分醉意。
趙素娥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他的身旁,笑着道:“是不是喝太多了,我叫人送醒酒茶進來吧?”
容昭忽然問道了趙素娥身上的甜香,一邊是醉意朦胧,一邊是心中警惕,他意識到了趙素娥為什麽忽然到了他的身邊,他倉促地站起來行禮告退:“臣酒後失儀,先行告退了。”
說完,他不等趙素娥再多說什麽,便退到了殿外,寒風吹過,冷冽的空氣灌滿了他的口鼻,他忽然想起來有一次秦月晚上與他鬧脾氣。
他忽然發現他已經克制不住去想秦月。
無時不刻不在想。
他從前從來沒發現,他與秦月之間有那麽多過往,可以回憶的事情有那麽多。
可她為什麽要從城樓上往下跳?
他從宮人手中接了大氅随便披在身上,慢慢地往行宮外走。
他沒有撐傘,就那樣慢慢走在雪中,他想起來他與秦月的這麽多年。
他一直覺得他對秦月足夠周全也足夠好。
可許多事情……或許要看結果。
秦月會那樣跳下去,便只能說明,他并不周全也并不好。
他從前沒有在家事上費過什麽心思,在外面已經太疲累了,他回到家中實在也不想去理會那些,他總覺得家中這樣就足夠,家中安穩富足,又有什麽可挑剔的呢?
他不想費心思,他簡單地把家中種種按照他心中的想法安排過,他……的确沒有太去想秦月想要的是什麽。
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并非是他不知道或者不能,而是他真的的确沒有去想過。
容莺說過的那些話仿佛咒語一樣在他心中環繞着。
他不願意承認的那些事情在此時此刻都在他心中翻湧出來。
他或許應該早就看明白,秦月在家中的确受了委屈。
他把趙素娥接到府中來之後,種種跡象,的确會讓人産生誤會。
他只是認為秦月應當明白一切,可沒有人能去明白她并不知道的那些事情。
所以……她會從城牆上跳下去。
容昭站在行宮的門口擡頭看天,他不得不承認,許多一廂情願的事情,只有在他自己願意自省的時候,才會明白真相。
從親衛手裏接過了馬缰,他木然翻身上馬,朝着容家暫住的民宅而去。
要快些回京城去,他對自己說。
兵馬集結之後,容昭在臘月二十八那日進了京城,在完全控制了京城局勢之後,便謀劃着朝北邊尚未退走的北狄人發起了攻擊——他已經想好了,這次必定是要俘虜到一人的,他甚至在想要抓住北狄的皇帝,由此來逼北狄的完全臣服。
在這件事情的間隙,他親自去拜訪了庾易,他已經問過了許多人,那天便就是庾易在北城收拾了殘局。
庾易有些緊張地看着容昭,他幾天前已經把秦月和蘆苗一起送出了京城,他料想過之前問他的那人還會來再問,可他沒想到會是容昭親自來。
容昭比庾易想象中要親切一些,他看起來疲累,眼中都是血絲,他聲音和藹:“庾大人不必緊張,我只是想問問庾大人,那天安定門下,你有沒有救過一個女人?她應當是穿了一件朱紅色的外袍,頭發是挽起來的。”他盯緊了庾易的眼睛,“若是庾大人見過,可知道她現在在何處?”
庾易緊張地看了看容昭,又握緊了拳頭,低着頭不知道要怎麽說話了。
容昭看着他,聲音稍微急迫了一些:“那麽庾大人是見過了,請問庾大人,那位娘子現在何處?”
“她……她是将軍您的夫人,是嗎?”庾易猶豫了許久,最後這樣問道,“他們都說将軍為了權勢只救公主,所以把夫人丢下了,是這樣的,對嗎?将軍……為什麽還要找被你親自丢下的夫人?為了……為了不讓自己愧疚,然後與夫人說當初将軍你有多麽不得已,對嗎?”
容昭沒想到會從這小小令官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回答:“是她與你說了這樣的話,她在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