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孽 只要他耐心解釋,她應當不會氣太久……
庾易不知道要怎樣回答容昭了。
他忽然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多說多錯,他擡頭看向了容昭。
如容昭這樣大權在握的将軍,如今的太尉,像他這樣的小官平常是難得一見的。
他原本應當誠惶誠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為了自己的前程,把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可此時此刻他卻一直在想自己把秦月從碎石中救出來的情形。
他想起來秦月從醒來之後一直在說的她只有一個人。
他只是一個旁觀者,他并不知曉秦月與容昭之間發生過什麽——他也沒興趣去刨根問底。
可眼前的容昭仿佛心碎的樣子與秦月躺在床上茫然的蒼白相比,實在太虛浮,也實在過于惺惺作态。
從那日城破到現在,如若容昭真的想找秦月,又何至于拖到現在呢?
自古便有許多人為了權勢為了地位抛妻棄子趨炎附勢,容昭原本也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個,他大可以繼續往上攀附,實在不必回頭再來找自己丢下的那個人。
庾易甚至有些不明白,容昭在當初城牆上做了決定之後,現在又為什麽要回頭。
難道以為這世上還有兩全法?
見庾易久久沒有回答,容昭苦笑了一聲,聲音中帶着蕭瑟:“那她還好嗎?她願不願意見我?”
庾易猛然回過神,他再次看向了容昭,嘴唇嚅嗫了一會兒,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容昭起了身,他道:“我已經知道了,她平安就好,多謝庾大人。”
庾易也跟着起了身,他還來不及多說什麽,便見容昭已經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在屋子裏面踟蹰了好一會兒,庾易慢慢走到了門外,他腦子裏面還是一片亂紛紛的。
外間的人聽見聲響,回過身來就把他給扛了起來,口中在哇嗚哇嗚地歡呼着。
“小庾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令官!是不是你在太尉大人面前給我們邀功啦!我們整個北城都要升官啦!”
“小庾小庾,今天我們請你吃飯!我親自下廚,給你炖羊肉吃!”
“啊啊啊要升官,還有多一倍的俸祿啊啊啊啊,值了!不枉費我留下來沒有跑!啊啊啊啊小庾,從今以後我就跟着你,你吃肉我喝湯,我給你當小弟!”
庾易整個人都懵住了,他手忙腳亂地扶着旁邊的牆從這些人身上跳下來,幾乎是茫然的:“發生什麽了?”
“剛才太尉大人走了以後,就說要給我們北城所有人都升官!升官!”一屋子人都喜氣洋洋,“小庾,是不是太尉大人剛才喊你過去,就是問那天我們在北城救人的事情啦?太尉大人真的不愧是和我們一樣從小兵起家的,要是換了那些世家子弟,哪裏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
庾易眼睛都睜大了,他忽然意識到容昭做了什麽。
容昭給了北城那天所有守城和善後的兵卒小吏們獎勵,然後随手把好處賣給了他。
這樣的好處不是白拿的,容昭想知道的是秦月的下落。
如若這個好處僅僅只是給了他一個人,他當然可以直接辭去,并且表示自己不需要。
可現在,是給了北城的所有人,他有什麽資格來替別人拒絕這份獎賞?
而他就算現在解釋,又有幾個人會在意呢?
他們會相信慷慨又體察民情的太尉大人就那樣把妻子丢下,一心一意去追逐榮華富貴嗎?
就算他把事情前前後後全部都說明白,多半最後也只能得到一個太尉大人也是迫不得已這樣的答案。
庾易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他不是為自己難過,而是想到了秦月。
如容昭這樣手腕,他幾乎能想象得到為什麽秦月那時候只說她家裏一個人也沒有,還會說丈夫已經死了。
因為她說什麽都已經沒有人聽。
就仿佛他現在去辯解,也不會有人聽。
從北城府衙出來,容昭騎在馬上,慢慢地朝着容府去。
他在想庾易說的那幾句話。
生氣或許是有的,可事實上也沒有那麽讓他感覺氣惱了——畢竟秦月還活着。
盡管不知道她現在身處何處,只是既然知道是庾易救的人,便讓人查一查他來往的那些,大約也能摸到一個去向。
想來秦月是會生氣的,但她脾氣向來溫婉,只要他耐心解釋,她應當不會氣太久。
他可以把诰命先請下來,再讓人往南邊去搜羅些漂亮的衣裙首飾來當做賠罪。
容昭忽然感覺到整個人都不再那麽沉重了,之前萦繞在他心頭的那些灰敗茫然,在得知了秦月還活着的時候,都一掃而盡。
行到容府外面,他跳下馬,進到府中。
府中有親衛,下人也都還在,一切都是井井有條。
容昀是跟着他回來了,還有跟着去了鶴城的一部分奴婢這次也跟着他一起先回京來了,是準備着除夕那天晚上,把林氏和容莺都迎回來吃年夜飯。
容昭先去到了書房,正打算讓人過來商議如今京中後備糧草等事情時候,忽然看到容昀捧着個匣子進來。
“是什麽東西?”容昭随口問道。
容昀猶豫了一會兒,把匣子放到了容昭面前:“這個……是嫂嫂之前讓人送出去重新做的首飾頭面,剛才外頭做好了才送回來。”
容昭皺了一下眉頭,伸手把匣子打開了,他認得裏面的那些寶石的樣子,是他從前送給秦月的那些,只是這些釵花便不是他以前送的那些了。拿起來看了看,他直覺這些似乎不是秦月喜歡的那種,于是擡眼看向了容昀:“我記得她不喜歡這幾種樣子。”
容昀撓了下頭,道:“中間隔了太久,我也不記得為什麽是做了這些,我就記得是有天嫂嫂讓枇杷她們送到前頭來的。”
“讓枇杷過來。”容昭放下了手中那朵珠釵,然後把匣子合上了,“若是你嫂嫂想要重新做的樣子便罷了,這看起來仿佛是底下的下人瞞着她行事。”
容昀聽着這話,一邊覺得不太可能,一邊還是應下來,讓人到後頭去找枇杷了。
“你嫂嫂應當還在,不過她還在生氣。”容昭把這匣子推到了一旁,語氣輕快了許多,他擡眼看向了容昀,“你覺得我要怎麽哄她,她才會回心轉意?”
容昀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她以前也沒有和我鬧過脾氣,這次還是我做錯了事情,傷了她的心。”容昭說道,“不過容莺回來了要是知道她還在,應當也不會和我再生氣。”頓了頓,他搖了搖頭,又道,“容莺脾氣大,還是像我們容家的人。”
容昀不知要說什麽才好,等着容昭把話都說完了,才道:“大哥,我覺得……嫂嫂不是那麽簡單的只是生氣,容莺……容莺也不是只為了那一件事情……”
“那你覺得是為什麽?”容昭擡頭看他,“你在府中時間比我長久,有些事情,或許你比我更清楚一些?”
“我覺得……是尊重。”容昀猶豫了許久才這樣說道,“大哥,也許你不會喜歡聽這話,可我還是想說……在府中,伯母和你都并不尊重大嫂,不尊重且輕視,日積月累,便只會是這樣的結局。”
容昭眉頭皺起來,他正想要駁斥,卻看見枇杷已經低眉順眼地站到了門口。
把原本要說的話都咽下去,他示意枇杷進到書房裏面來。
指了指桌上的那一下子首飾頭面,容昭問道:“這一些東西是你們偷偷瞞着夫人送出去的嗎?”
枇杷先愣了一下,上前來小心地打開了匣子看過,然後後退一步,才道:“這些是夫人讓奴婢重新找了樣子,送到外面去打的首飾,說是要送給大姑娘的。”
容昭眉頭幾乎要擰成麻花一般:“送給容莺?為什麽忽然要送給容莺?”
枇杷道:“是那天夫人把庫房裏面東西翻了翻,說這些都适合給大姑娘,就吩咐了這件事情。”
容昭有些不解,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枇杷,又重新看了看那匣子裏面的東西,問道:“那天是什麽時候?”
“就是将軍生辰第二日。”枇杷回答道。
“那天還吩咐了什麽事情?”容昭直覺這個吩咐來得奇怪,總感覺前面應當還有什麽因果。
枇杷道:“夫人那天把衣服分給了正院的丫鬟,首飾這些吩咐重新做了新樣子給大姑娘,其餘的東西都叫送到公中去了。”
容昭茫然了一瞬,他幾乎也想不起來那時候府中在發生什麽事情,為什麽秦月會有這樣的舉動。
他思索了許久,忽然想起來他之前并沒有放在心上的那件事情:“我記得我生辰那日,出府的時候碰見過你,你說夫人病了,夫人是什麽病?”
枇杷擡頭看了一眼容昭,又忍不住掃了一眼旁邊的容昀。
“你看二弟做什麽,難道二弟知道?”容昭莫名覺得有些火大。
容昀忙道:“我不知道大嫂的事情,我也只知道是病了一段時日,只叫了後街上的大夫來看。”
容昭看向了枇杷,目光嚴厲:“快說!”
枇杷嘴唇嚅嗫了一會兒,頭低了下來:“夫人……那天晚上小産……”
容昭只覺得腦子一嗡,他感覺天旋地轉一般,忽然往後仰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