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兩日,已經過去整整兩日了。
黎墨從魔窟內等到魔窟外,從哲衍城周邊等到周圍,再從周圍等到附近,最終從附近等到了城門口。
他隐身于死角處,表情苦悶。在想好理由,免使自己失了身份前,絕不能輕易露臉。幾經深思熟慮,發覺再也沒有比假裝路過更為合情合理的了。
他解除法術,雙手背後,挺起胸膛,昂首闊步,準備假裝不經意地一晃而過。就在即将完全晃過時,餘光一瞥,停了下來。
城門口空空蕩蕩的,一個妖影都沒有,方才那一通操作原竟是出獨角戲。
這家夥竟然就這麽随随便便地跟着一陌生妖跑了!
黎墨氣呼呼地轉念一想,她是失去了畏懼的能力,所以才未能多加防範。對此,他要負上絕大部分的責任。
再顧不得其他了,心想自己該說的和不該說的都已全盤托出了,過這結界應不成問題,可再度被擋在了外面。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繞着哲衍城反複查探,這結界固若金湯,且到處都是參天大樹,茂密的枝葉籠罩于上,覆蓋得嚴嚴實實,無從知曉城內情況如何。他洩憤似的不斷擊打着,試圖以蠻力砸出一道突破口。
“這啌啌哐哐、地動山搖的,老夫還以為是誰在這裏搬山呢,原來是黎墨老兄。”
黎墨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來者,有些意外:“你怎會在這兒?”
扶辰駕着祥雲,悠閑道:“老夫在這兒附近挑選蜜糖。”
“你們神仙不都只吃甘露嗎,怎竟瞧得上凡人的糖漿。”
“甘露雖好,卻不是老夫想要的味道。”
怪不得修得真君品階後就再無長進,原是将心思都花在了這上面。黎墨本不想再搭理,可心中升起了一個想法:他要找的味道,莫不是那凡婦做的糖水?
念及此處,不禁多問了一句:“那你可有找到?”
扶辰嘆了口氣:“頗為接近,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
黎墨心底莫名一軟,一反常态道:“都一把年紀了,莫再挑剔了。”
扶辰不領情,連連擺手:“黎墨老兄,此言差矣。老夫追求口腹,就同你修煉一樣,都是有講究的。未達心中所求,怎能糊弄自己,得過且過呢?而且你莫要小看了這糖,這其中也是有學問的。”他越說越得意,搖頭晃腦了起來:“糖簡單分為蔗糖、蜜糖、饴糖三大類,蔗糖又可細分為白糖、黃糖和紅糖……”
黎墨後悔極了,他不該多管閑事,給他好臉色看的。
終于,在講完糖的制作門道後,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總算是停了下來,不過也只是暫時而已。
“怎不見沈姑娘?”那嘴再度張開道。
“幹你何事?”黎墨早已沒了好脾氣。
“她真棄置了四魄嗎?”扶辰向他确認道。
融魄壺的事兒,他那不争氣的徒兒皆一五一十禀告給了天庭。不過話說回來,這趟回來,這泉眼似是脫胎換骨、大徹大悟了,先是去了肅慎那兒深刻反思了原先的過錯,說是願以此心境,誠心實意地重新受罰。随後他還主動交代了這趟下凡擅闖地府,查閱賞罰輪回簿之過。
想完這一溜兒回來見對方神情嚴峻,不由痛心道:“她少不更事也就罷了,你作為師父怎能任由着她胡來?你應當将利害關系逐一分析給她聽,耐心引導才是。正所謂‘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念在相識一場,再三忍讓,他卻不識好歹,得寸進尺起來。
黎墨忍無可忍,正打算拂袖而去時,他接下來的話卻令他茅塞頓開:“即便她不聽勸,你也應言傳身教,親自為她取回四魄才是。”
取回四魄?原來如此!他知道為何自己進不去這哲衍城了!
“老夫雖道行不及你,但為人師表的時間比你長。所以你聽老夫一句勸……”
扶辰還想繼續分享經驗,可這唯一的聽衆早已不見了蹤影。他意猶未盡地砸吧了下嘴,又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不知自己的話他聽進去了多少。
“黎墨看似兇惡,實則心思單純。諸神欲除之後快,不過是因他的存在幹擾了三界秩序,與天道相悖。然這三界向來是天界獨尊,專斷之道又豈能真正做到公平公正?”
她說這番話時容光煥發的樣子是如此記憶猶新。
他胸無大志,當個閑散小仙便足矣,什麽三界,什麽秩序,什麽天道,他無心過問。比起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她更為重要。
他不想她失望,更不想她受傷。只是此事他幫不了她,唯有願黎墨真如她所言,莫再叫她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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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餘氏聽信神婆服下了滑胎藥,”到了結局處,喬宣又賣起了關子,“你猜結果如何?”
沈昭昭席地坐于樹下,興致勃勃地配合道:“如何?”她全情投入其中,早就将縛謊索抛卻了腦後。
“流出的竟是一男胎!”喬宣繪聲繪色道:“曹餘氏怕被婆家發現,謊稱是女嬰,又心虛不敢假手他人,只好親自動手,連夜埋在了老地方。經此一番折騰,她失血耗氣,再無法生育了。”
“真是自食其果。”沈昭昭拍手叫好。
“姑娘說的是,曹餘氏落得這般下場,算得是大快人心。”
随着喬宣紙扇一合,第十個故事落幕了。
經這番相處,沈昭昭愈發覺得他溫柔可親,同他說話也就沒了那麽多顧慮。
“喬城主,你怎會知道這麽多故事?”她問。
“小生早年未修得人形時,因根頸受損外加冰雪侵害導致軀幹空洞,命懸一線,後幸得神力滋養,才保住性命。只是經此一劫,落下了病根,自此之後,城裏人一有心事便跑來向小生吐露。”喬宣拍拍自己的肚子:“所以這樹洞裏裝滿了他們的故事。”
這次她未如預期中那般展顏,而是面色沉靜道:“背負了這麽多秘密,一定很辛苦吧?”
喬宣愣了愣,幾百年來,他一直被迫着聽盡了凡人內心深處的卑劣龌龊,鮮有可以傾訴而出的機會,更是第一次被詢問關心。
“确實辛苦,但同姑娘分享後,輕松了不少。”他真誠地深望着她:“小生說了這麽久,是否也該輪到姑娘了?”
沈昭昭有些為難,苦笑道:“我閱歷疏淺,恐怕要讓喬城主失望了。”
“無妨,就說姑娘你這一路的所見所聞便好。比如,”喬宣神色微變,意味深長道,“你和那鬼煞魔羅是如何結識的?”
·
黎墨取出融魄壺,看着快被濁色浸染的瓶身,回想起了在裏面的情形。
那時他的恨意被挑撥了起來,就在這關頭,壺外傳來了她的聲音。
他聽見她為他辯解,聽到她說,她相信他。
似有什麽東西被喚醒,壓制住了一雪前恥的沖動。最終,他念在當初昭熠未下死手,決定大魔有大量,放她一馬。
可他的寬宏大量未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他找不到她,怎麽樣都找不到她。
什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都是神仙用來糊弄那些凡人的,他定是與她待久了,所以才昏了頭,一時間竟信了這鬼話。
他可是魔,注定要為非作歹,違天逆理。他怎能忘了,他怎可忘了?
此事甚是窩囊,他寧可被誤解,也不願被他者知曉。想來就是因為隐瞞了這事兒,才入不得哲衍城的。可即便是事到如今,他仍不願讓沈昭昭知道實情。不敵融魄壺、破不了結界,自尋找四誠以來,他在她面前已丢過兩次臉了,事不過三,萬不能再多加這一次了。
既然不能實情相告,那就另辟蹊徑。只要将四魄取出,也就不存在隐瞞一說了。
能想出這個辦法,當真是智謀雙全、聰明絕頂。黎墨頗為自豪,自信十足地再度投入了壺內。
那馬妖說精誠便可達心中所至,上次之所以失敗,許是因為當時尚不能将沈昭昭與昭熠區分開來,心中所念的也是二者穿插在一起的。
他閉上眼睛,屏息凝神,努力描繪着她。這一次,腦海中浮現的,是那個弱小卻堅定的身影。
“快跑!”
“你沒看到那、那個啊?”
“半妖?!”
……
“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求你。”
……
“我能同你一起走嗎?”
“我想活下去。”
“不怕。方才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是你救了我。”
……
“如此說來……你是答應收我為徒了?”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不會背信棄義的。”
“禮尚往來,現在輪到師父給弟子塗了。”
……
“師父,我好高興!”
“高興你擔心我啊!”
……
“對,喜歡你。”
“你教我法術,包容我,縱容我,不嫌我吵,任由我鬧……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将難過的事情暫且放下,做最快樂的自己。所以,我喜歡你……”
……
記憶綿延,與她相關的一切皆是如此愉悅舒适,若是能早些察覺這一點,或許他便不會将她與昭熠混淆了。
“我當是誰呢,原是我最敬愛的師父。”
是她的聲音!他找到她了!
黎墨欣喜地睜開了眼睛。
·
“就這樣,我們來到了這裏。”沈昭昭敘述完畢,見喬宣凝視地看着自己,眼神比之前厚重了幾分,不禁問:“怎麽了?可是我說得太無聊了?”
喬宣收回目光,輕輕搖頭:“姑娘說得很好,小生只是替姑娘感到不值。”
“此話怎講?”
“自相識起,魔羅就一直在欺騙算計,他配不上姑娘的真心。”
沈昭昭付之一笑:“喬城主言重了,他也有好的一面。”
“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施舍罷了。”
一時興起?真是這樣嗎?沈昭昭及時止住了這個念頭,想要快些結束這話題:“我都未介意,喬城主何必如此義憤填膺?”
喬宣看出了她的回避,硬逼着她直面問題所在:“倘若真不介意,方才魔羅坦白時又為何會難受?”
沈昭昭漫不經心道:“喬城主多慮了,我只有三魄,無怒無哀無懼,是不會難受的。”
喬宣未有表露出詫異,平靜道:“你無法憤怒、哀傷、畏懼,但未喪失感受,只是抒發的途徑變了。萬感由心抒,心底最深處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例如,”他引導道,“聽了他的自白後,姑娘心裏的有何感受?”
那時心裏面确實怪不舒服的,就像被糊上了一層紙,又悶又堵。聽到他提及昭熠後,又覺得空落落的。那感受就像是不遠萬裏,跋山涉水,終于抵達了憧憬已久的酒樓,點了招牌菜,結果不僅味道不如預期,還被鄰桌食客分去了一半。
她沒有回答,喬宣卻已了然。他沒再追問,摘下了左手食指上的木戒。
戒指一脫指,即刻變為了一節繩環。那繩環由草繩編制,編法簡單随意,毛毛躁躁,松松垮垮的。
他将繩環套上了她的手腕:“輕陋小禮,聊表心意,還望姑娘笑納。”
語畢,繩環便自行收縮至合适的大小,然後搖身一變,化為了羽毛模樣。在她夢境中,昭熠就是如此佩戴金烏翮的。
不僅被東施效了颦,還被鸠占了巢。是可忍,熟不可忍!金烏翮氣鼓鼓地扔下白玉戒指,啄向它,想将它趕跑。
就在此時,一沉悶的爆破聲轟然響起,周邊的一切在頃刻間劇烈晃動起來。
沈昭昭大吃一驚:“這是縛謊索?”
“不錯。”
喬宣望向四周,草木扭曲着變成了無數珍馐美馔,一盤盤、一碗碗、一籠籠,堆疊成了一座座高山,聳入雲霄。
“結界由佩戴者的認知構成,”他忍俊不禁道,“原來姑娘的內心世界是這樣的。”
·
“師父,我已襲得衣缽,您可還滿意?”
沈昭昭在缭繞的黑霧中悠然而來:“您的複仇大計成功了,徒承師業,接下來該輪到我了。你猜,我第一個要報複的是誰?”
未等他反應,她的眸中掠過紅光,魔霧應念彙聚,栩栩如生的場景鋪陳而開,他認得,那是帛棠的老窩,紫徽殿。
只見帛棠一反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端坐在白玉案後,威嚴道:“你以為這點懲戒就能抵消他的罪孽嗎?永生永世、不死不滅?”他喃喃着勾起嘴角,睨向殿下,狹長的眼睛裏全無笑意:“你這是罰他呢,還是在保他?”
他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那裏匍匐着一個伶仃的身影。
素淡冷清,與他記憶中的一樣,同時又孱弱卑微,令他感到些許陌生。
“尚岸村的慘狀上神可是親眼目睹,為何還要袒護他?”說話的是站在帛棠身側的肅慎。他還是老樣子,一本正經、苦大仇深的,緊擰的眉頭和下板的唇角讓他看上去更滄桑了。
“那些凡人愚昧殘暴,死有餘辜。”
她一開口,他便尋回了那個他熟谙的昭熠,即便屈着身子,也絕不屈服。
肅慎失望道:“善惡生死之論斷,天規已有說明,是黎墨獨斷專行,是他僭越了。”
“天庭撰拟天規律令可曾集思廣益?獨斷z花n zhì又何必按部就班?”
她的诘問字字铮铮,帛棠臉上的假笑是再也挂不住了。
以前他常同她講神仙是如何傲慢,天規是如何不公,可無論他如何憤慨,她都只是聽着,既不附和,也不反駁,就連簡單的敷衍都沒有。
原來那些話她有聽進去,有放在心上。原來,他誤會她了。
若這件事是他誤會了,那其他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有可能都是誤會?
他猛地發覺自己卑鄙極了,如今真相擺在了眼前,他竟還在懷疑她。
喉嚨緊得發疼,四肢發麻,動彈不得,直到猝然轟起的電閃雷鳴,劈回了他些許神智。
“放肆!”
他聽到肅慎厲聲呵斥道,而帛棠又變回了那副凡事盡在掌握的讨厭模樣:“你贊同黎墨屠村的行徑,那許氏呢?她可也是死有餘辜?”
“許氏秉性善良,她的枉死确實人神共憤,法令不容。”她哀痛道:“但,殺害她的并非黎墨。”
帛棠揚揚眉:“此話怎講?”
“性命是判定生死依據中的一條,對有些凡人而言,尊嚴遠高于性命。許氏早就死了,早在被做成人彘時便已經死了。”
肅慎聞言臉色驟變,愈發難看了。
帛棠倒是面不改色,輕飄飄道:“尊嚴可憑努力争取,活着便有希望。”
“五識被奪,面目盡毀,奄奄一息還懷有身孕……”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似是在強忍着什麽,“這般處境,倘若神仙搭救,尚有一線生機。但天規有訓,不得幹預。所以我們只可袖手旁觀,任她聽天由命。敢問天君,”她擡頭,仰望着那居高臨下的天界主宰,“如此矛盾之下,何來轉機?”
帛棠神色依舊,反問:“這些話可是黎墨教你的?是他告訴你許氏生無可戀,主動求死的?”大概是早就料到了答案,抑或是對答案壓根兒不感興趣,他沒給她回答的機會,緊接着道:“邪魔向來言惡壞道,魔羅更是擅于以妄言绮語扇惑,怎可聽信?”言之鑿鑿,不可一世。
“他自誕生起便被認定為污穢之物,被各路以‘替天行道’之名圍剿誅殺。”她微攥起雙手,挺直身子,努力正視着對方:“他所述的一切皆是切身經歷……”
“不錯,”帛棠傲慢地打斷了她,“正是出自于切身經歷,所以才不可信。他是由煞氣凝聚而成的魔,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所知所感,他注定局限于此,所以他永遠是憤怒的、偏執的、片面的。”
“凡人尚知不以出身取人……”
“‘尚知’?”帛棠再度出聲,玩味道:“你又何嘗不是在‘以出身取人’呢?”
她僵硬地垂下了頭,許久沒再說話。
“你位居上神不久,根基不穩,輕慮淺謀,情有可原。”帛棠更加得意了,以勝者的姿态退了一步,好進而繼續他的說教:“就以許式舉例,她确實生不如死,可凡人的意志向來搖擺不定,想要擺脫痛苦是本能,茍活求生同樣也是本能。黎墨在許氏身上感受到了絕望便武斷殺了她,他這麽做,不過是選擇了他想看到的而已。”
“我找到了許氏的轉世,我有問過她……”她似是垂死掙紮般地說道。
“前世的選擇與這一世未必相同。”
“同樣的三魂,怎會不同?”
“魂與魄加之肉 tǐ才為一人,魂雖為主導,不随魄散而盡,卻逃不過被其熏染,而魄又易被外因影響。所以,盡管世世皆是相同的三魂,思想卻不盡相同,所做的選擇也未必一致。”帛棠猶如智珠在握,如願以償地看着她節節敗退,給出了致命一擊:“況且,她肚中還有一人。那孩子呢,那孩子是否想活下去?即便許氏真心求死,她是否有權決定孩子的生死?倘若她不行,黎墨又有何資格肆意剝奪?這難道不是濫殺無辜,罪惡滔天嗎?”
她被說服了。通過她頹然的背影,黎墨知道,她被說服了。他能感受到她的迷茫、失落、愧怍,還有絕望。
“萬事由天,萬物有法。”帛棠的聲音飄了過來:“你與黎墨同時誕生,是因有明必有暗。所以,制衡黎墨,除魔蕩穢便是你的使命。你若願順從天意,将功贖過,天庭可以既往不咎。”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即便他猜到了結果卻還是抑制不住地惶恐。
“明暗相克,卻也相生。我的使命亦有可能助他放下怨恨,棄惡從善。”她倔強地說道,用他再熟悉不過的樣子。
帛棠不悅道:“他所犯下的罪孽尚未清算,尚岸村不過是其中一樁,有何資格棄惡從善?”
“我與黎墨彼此許諾要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他的罪過,我願代為受罰,望天君成全。”她匍匐在地上,磕頭懇求着,是那樣卑微,那樣低聲下氣。
帛棠眉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先開口的,是噤聲良久的肅慎:“倘若消業後他仍執迷不悟,你的付出豈不徒勞?”
“徒勞便徒勞吧,我想要相信他。”聽上去是像站在他這邊的,但聲音中透着的寂冷表示着她已沒有原先那般堅決了。
這動搖自然逃不過老奸巨猾的帛棠,他矯揉造作地嘆了口氣,一副迫于無奈而不得不妥協的模樣:“好吧,這次便随了你的願。阿慎,你看該怎麽判?”
“縱惡不懲,同流合污,按照天規,天雷轟頂,貶入凡間,受五百年輪回之苦。”肅慎照例背着天規,沒有片刻的猶豫。
“不懂轉世之別,得此一罰,亦算是天意。”帛棠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睛,看向她:“這輪回之苦可不比尋常的下凡歷劫,所有劫數屬心結最難渡。此刻萦繞糾結,令你凄入肝脾的是什麽?”
她慘白的臉上劃過悲涼,而她的回答更是幾近将他擊垮:“永生永世皆被至愛所棄。”
“師父,這個仇我報得如何?可算得上青出于藍?”
沈昭昭看着僵硬的黎墨,欣賞着他的愧疚與懊悔,就像那日在忠雍城他報複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