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酒 辣子雞丁,紅燒肉炖鮑魚,香菇釀……
香菇素有“菇中之王”的美稱,食藥同源,有健脾平胃,安神補氣之功。
肉餡裏的大料加得少,最大還原豬肉本身肉香,與香菇的獨特味道混在一起,更是妙極。
先煎香菇,後上鍋蒸、最後澆汁的做法還能去掉油膩,入口就只餘味美香濃,滑嫩多汁。雖是道家常菜,卻十分下飯。
梁彥昭細細咀嚼,而後抛出了萬能句式,“歆歆,這個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寧歆歆道,“香菇對你身體好。”
這時,建平帝夾起一筷子鮑魚問道,“紅燒肉裏怎會有鳆魚?”
經過廚房嬷嬷的指點,寧歆歆已經知道鳆魚就是這個年代鮑魚的名字了,她在廚房裏備菜時看見木桶裏養了不少,便一同炖進了紅燒肉裏。
“回父皇,紅燒肉可同許多食材搭配,如蛋類、洋芋、胡蘿蔔等,菜沾肉香,也具風味。”
皇後也嘗了一塊,輕輕點了點頭,想來十分滿意這味道,而後問梁彥昭道:“可是東垚別業送來的?”
鮑魚是海貨,大都出自東垚。
梁彥昭面上雲淡風輕,只道了句:“是堂兄送來的。”
皇後卻登時變了臉色,眼神中有壓抑的厭惡,聲音也稍稍提高了幾分:“他?”
建平帝拍了拍她手,輕輕搖頭。
“他”後面那句,皇後終究是沒有說完。
寧歆歆不禁感慨,這又是什麽皇家秘聞啊?好好奇,好想知道哦,自己要是穿書過來的就好了,手握劇本明明白白,也省得在這裏百爪撓心。
空氣安靜了幾瞬,梁彥昭先開口破了冷場:“母後,這鳆魚可是适口?那兒臣也試試。”
皇後扯了個笑在嘴角,“我兒多吃些,只要你好好的,旁的糟心事母後都可以不計較。”
好家夥,又是話裏有話,但是寧歆歆卻也只能從皇後的只言片語中感覺出來這個堂兄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對,梁彥昭要吃鮑魚?她想攔着,卻沒下得去手。皇後臉色剛剛好了些,這時攔着實在不合适。
算了,就讓老梁吃一個。
萬一,不會過敏呢?就算真的過敏,大不了就是再忙活一通,反正吃得少,應該不會特別嚴重。
寧歆歆突然想起來她表姐家兒子,那個蛋白質過敏的小外甥,每次新加輔食都是一次未知的探險,為了找出不能吃的東西,爹媽就一樣一樣地試了過來。
老梁啊,我為你,真的付出了太多。
梁彥昭夾了一箸鮑魚優雅入口,也點頭道:“口感密實、味道鮮美,此般做法倒不常見。”
他向來捧場,寧歆歆現在對他的贊美已經深深免疫,如果不整出點花樣來,輕易也不能撼動她的決定,“不常見也不能多吃,吃一塊過過瘾就得了,肉也得挑瘦的吃。”
“好,”梁彥昭轉頭看她,臉上笑容如楊柳微風拂過,足可化掉池裏數九的寒冰,“知道了。”
皇後已嘗了口辣子雞丁,今日雞丁用的是歌樂山的做法,典型特征是得從辣子裏面挑雞,視之色澤鮮豔,入口是個甜鹹适口,麻辣鮮香,酥脆非常。
一塊入腹,皇後眼神一亮,又一連吃了幾塊,此時方覺辣味回湧,火辣辣的感覺從舌尖蔓延到了整個口腔,“昭兒,着人上酒。”
寧歆歆心下一喜,诶!這就對了,可算有人提這茬了。
她看向梁彥昭,臉上是故作的平靜,眸底卻是翻湧起伏的期待:搞快點,美酒佳釀招呼起來!
梁彥昭寵溺地看她,也用眼神回道,莫急,馬上就來。
侍女上了兩壺酒,四人一同舉杯,寧歆歆嘗了嘗,是金秋桂花酒,清香綿長,柔和醇厚。
之前她跟閨蜜結伴去水鎮自由行,買了好些自釀酒,在民宿裏醉生夢死了三天,閨蜜最喜歡桑葚酒,她就最喜歡桂花酒,今日的酒許是因着古法釀制,倒比水鎮那些更為适口。
“你那杯是什麽?”寧歆歆問道,梁彥昭還在服藥,該不會也在喝酒吧。
“是白水。”
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寧歆歆招手讓紅蘇過來,低頭囑咐了幾句,紅蘇便應諾退下。
酒簍子碰上了酒,嘴巴就像上緊了發條,寧歆歆舉起酒杯,挨個敬酒,吉利話不要錢似的往外蹦。
皇後棋逢對手,有來有回,婆媳二人商業互吹,酒像白水一樣灌。
皇後的酒量梁彥昭是知道的,海邊長大的女兒自也是海量,至于歆歆……好似,北铉女子并無甚機會飲酒。
梁彥昭有些擔心。
這時紅蘇回來,手上拿了個雙層雕花的銀壺,斟至酒杯裏便見淡紫色的濁液。
“這是何物?”坐在梁彥昭上首的建平帝也瞧見了。
寧歆歆笑容得體,态度恭順道:“回父皇,這是葡萄牛乳。”
晌午自酒樓出來後,寧歆歆看到路旁有個白頭老妪在賣葡萄,心下不忍索性包圓,想的是回來釀上幾壇葡萄酒。
午後無事又仿照古人的法子嘗試着熬了些葡萄膏,現下見梁彥昭喝白水剛好先兌了牛乳給他當飲料。
梁彥昭抿了一口,對這味道喜歡至極,清新的果味混着香醇的乳香,入口甜卻不膩,爽口宜人,就把杯子湊過去,“歆歆也嘗嘗。”
“真甜啊。”寧歆歆就着他手喝了一大口,滿足得眯起了眼睛,純天然綠色食品永遠的神。
“來人,換杯子,朕陪太子用葡萄牛乳。”建平帝決定陪兒子飲牛乳,這婆媳二人鬥酒,他還是不參與的好。
安頓好梁彥昭,寧歆歆手持酒盞嚴陣以待,邊喝酒還不忘見縫插針地安排梁彥昭喝湯,叮囑他多吃些綠葉菜,不準再吃花卷。
喝了幾杯又提醒硯青在《起居注》內記下太子今夜食了鳆魚。
眼看她已經三壺酒下肚卻面色不變,言語流利。
梁彥昭的擔心又悉數收了回去。
皇後與寧歆歆一同對飲到了明月高懸之時,桌上盤傾杯倒,空了不知多少酒壺。最後是梁彥昭與建平帝對了個眼神,才叫停了這場豪飲。
臨別時,皇後還拉着寧歆歆的手,話雖有些說不利索,但眸中瑩亮,情深意切,頗有些相知甚晚的意味,“歆歆,好兒媳,母後改日……改日再約你一同飲酒。”
桂花酒度數雖低,卻也經不起這個飲法,如今酒勁翻湧上來,寧歆歆腳底虛浮,看人也有些重影,晃悠悠活像條咽了雄黃的大長蟲,倚在梁彥昭身上揮手道別,“母後!母後啊……您且慢些走,歆歆改日還要做飯與母後吃!”
送走父母後,梁彥昭半抱半拖地把人運進內室,又喚了紅蘇等人進來替她更衣梳洗。
這麽一通折騰下來,寧歆歆瞌睡全無,只餘下濃烈的撒酒瘋欲望,一雙含水眸子眨了又眨,直看得梁彥昭心裏發毛。
梁彥昭嘆了口氣,取過桌上醒酒湯哄着喂她,只不過平生實在沒有伺候過人,寧歆歆酒後又肯安生,一碗醒酒湯倒灑了半碗在他身上。
此刻正更深露重,府內下人幾乎都已就寝,入耳只有秋夜裏的清風簌簌之聲。
內室燈火昏黃搖曳,織花地毯上身影幾重。寧歆歆滿頭青絲全放了下來,直垂到了腰下,身上是身鵝黃色的寝衣,腳蹬一雙軟底紅緞的睡鞋,正站在床下鬧着不肯歇息。
梁彥昭無法,想着洗漱更衣後再做籌謀,誰料那人便似一塊天熱化了的麥芽糖,黏在他身上撕扯不下來。
好容易洗漱完換好了寝衣,她又一下撲了上來,眼神似火燎原,如狼如虎。
梁彥昭心下一驚,這可如何是好?現下開始念《清心咒》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歆歆早晚是要離開的,這般傷害她的事不能做。
咒文尚未念兩句,寧歆歆就已經放開了他,而後手臂輕揚,轉身回眸,媚眼如絲,與之相應的悠悠歌聲也響了起來:“紅棗樹~家鄉的紅棗樹,随着那蹉跎的歲月,你是否依然花香如故……”(1)
歌聲不可謂不凄婉,遠嫁的辛酸似乎都在這廖廖幾句裏起興。
梁彥昭有些自責,有些心疼,握住寧歆歆的手道:“歆歆可是想家了?今日是我的過錯,本應帶你回鄉,卻只能在城北走個過場,待我身子好些,我定……”
後半句話還沒說完,那邊就迫不及待切了歌。
寧歆歆雙手握拳擡臂,左右腳尖上前輕點,雙手展開左右搖擺,反方向扭胯出腳,歌聲也随着妖嬈的舞姿而漸漸高亢——
“怎麽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2)
梁彥昭:……
大概是頗為喜歡這首,單曲循環了兩遍才帶着濃濃的不舍進入了下一曲。
新的一曲不光是歌聲與舞技閃亮登場,戲瘾也随之亮相。
寧歆歆頰上霞飛、細眉輕鎖,眼神哀怨而渙散,明眸深處是一片極其動人的潋滟水光。梁彥昭幾乎要溺死在這片水光裏。
她輕擡繡臂、抓着梁彥昭的手一同舉高,徑自在二人舉成的門下進了又出,靈巧若游魚入水,蝶戲花叢——
“哥哥我等你三年又三年,才知你去了個地方叫永遠,生也等你,死也等你,可你怎麽忍心讓我受着孤單……”(3)
“孤單”二字落地,寧歆歆也換了舞姿,開始舞着雙臂繞梁彥昭轉圈,她本就是個共情能力極強的人,這首歌裏的生死絕戀,她想哭很久了。
一滴淚落在了梁彥昭寝衣袖上,迅速歸隐于織物的紋理內,只洇了山果大小一片水印,卻在他心頭激起了驚濤駭浪。
一向過目不忘、記憶力驚人的他,甚至忘卻了适才“酒醉的蝴蝶”的荒唐。
潮水一般無邊又無言的難過自四面八方洶湧而至,他從未料到,若自己身故,歆歆竟會悲傷至斯。
生也等你,死也等你……
看着她如今凄惶神色,梁彥昭恨不得馬上沖到書房撕毀那張薄情寡義的《放妻書》,他閉了閉目,有幾乎難查的水珠自眼角滴落,他既非鐵石心腸,又如何忍心讓這樣真誠熱烈的女子忍受孤單!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4)
平地一聲雷。
炸光了梁彥昭眼角的淚,也炸光了他滿懷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