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合議 下竈掄勺可不是儲君正妃該幹的活……
寧歆歆午睡醒來,擡眼便看見梁彥昭坐在內室圓桌之前,正捧着本書看得入迷,身形瘦削卻挺拔,宛若一叢修竹。
“手不釋卷?”寧歆歆鞋也沒穿,跑過去盤腿坐在梁彥昭身旁笑問。
“看些閑書打發時間,”梁彥昭道,說完便放下書卷走到床邊,自腳踏上取回寧歆歆的繡鞋給她穿上,“天涼了,可不好只穿襪子亂跑。”
由人幫着穿完鞋,寧歆歆蹬噠着腿左右看,怎麽看怎麽舒坦,“那你看吧,我收拾收拾去跟醫官們碰頭了。”
“我陪你一道去。”
寧歆歆想了想,也行,他的病本就不算嚴重,讓他對自己的情況多了解下也好,就點頭,“那你稍等我下,很快。”
二人一同行至正堂的時候,司醫監的幾個大醫正已都到齊了。
寧歆歆只跟劉醫正比較熟,便給他使眼色,意思再明白不過:快帶個好頭,讓大家自我介紹一下。
“咳”,劉醫正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襟,行禮道:“下官司醫監大醫正劉近平,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而後一個身形高瘦、兩鬓斑白的醫官也行禮道:“下官副醫正杜如廉。”
緊接着,是一個蓄了長髯的醫官,“下官副醫正辛華。”
最後是一個年輕公子哥兒,人也腼腆得很,往前一步行禮都紅了臉,聲如蚊吶,“下官司醫監副醫正沈京,此次是來旁聽學習。”
寧歆歆完全沒有在意他“旁聽”的言外之意就是“無需太過在意在下”,随即反問道:“為何?”
劉醫正師從沈京之父,如今又收沈京做了徒弟,再清楚他性子不過,便解圍道:“沈醫正資歷尚淺,也未曾與過太子殿下診過脈,但他既位列醫正,便應參加今日合議。”
“哦,”寧歆歆小聲嘟囔,“我還以為遇明的病是整個司醫監全力醫治的呢。”
說着無心,聽者有意,這話落在司醫監人耳中便是“醫治太子未盡心力”,往嚴重裏說那便是“欺君”,四人齊齊跪下,以額觸地,“下官惶恐!”
梁彥昭知道寧歆歆沒這意思,她只是單純口直心快而已,雖說皇室容不下這樣的單純性子,但他卻覺得這般不谙世事便很好,随即擺手示意醫正們平身入座,又對寧歆歆解釋道:“沈醫正擅長女科,自是不會為我診治。”
寧歆歆聞言“啊”了一聲,然後對着沈京咧嘴一笑,“對不住對不住。”
沈京的臉更紅了。
自我介紹完,合議便正式開始,衆人都見了寧歆歆之前把梁彥昭從閻羅殿拉回來的本事,自是不敢怠慢,有問必答,答必詳盡,還時時發問、各自帶了手劄随筆記錄。
寧歆歆也帶了手劄,不過執筆的是梁彥昭罷了,他若遇到不解的詞句還會轉頭問清楚再落筆。
幾個醫正都覺得自己眼花了,這還是那個嗆咳着擺手讓醫正退下,拒進湯藥說“孤無妨”的太子殿下嗎?
原來太子妃不光能治太子身上的病,連心裏的疙瘩都能解開,真乃神人。
衆人從最不緊要的小病論起,時不時還取過迎枕給梁彥昭號號脈,最後得出的一致結論是太子如今的身體已經越發向好,好些藥可以停了用藥膳代替,還一同拟了個藥浴方子輔助治療。
寧歆歆對這個會診結論非常滿意,梁彥昭早起食欲不振很大程度也是因為吃藥太多胃氣失和,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少吃自然最好。
她點頭道:“諸如胃脘痛之類的小毛病,本宮可以慢慢給太子調理,總歸也急不得的,但是,唯有肺部,本宮卻始終不能确定是何疾,還望各位醫正點撥一二。”
終于到了重頭戲,各位醫正連同梁彥昭臉色都沉了幾分,劉醫正道:“太子妃請講。”
“本宮與殿下初見之時,發病症狀有咳嗽、喘息、氣促和明顯哮鳴音,本宮當時懷疑是哮症,但是之後幾日咳嗽症狀卻未見緩解,大婚前七日是哪位醫官問診,勞煩找出脈案來重新捋一下症狀。”
劉醫正上前道:“太子的肺疾向來是下官料理。”
寧歆歆眉頭輕輕蹙起,“那之前可曾出現過這種情況?”
“禀太子妃,不曾。”劉醫正翻出脈案,指着其中幾頁道,“大婚前半月,南潞天氣轉涼,殿下便出現了咳嗽、流涕等症狀,臣以風寒方子療之,略見效,大婚當日情況卻急轉直下。”
“紅露,去廚房取把黃豆來,”寧歆歆吩咐道,而後又從身側荷包裏掏出來她準備的“聽診器配件”。
根據病歷、脈象和當日發病的情形來看,支氣管有病症是板上釘釘了,但是只發作過一次的話,那就要考慮是喘息性支氣管炎而非支氣管哮喘。
她不知道當今時代有沒有将兩種病症分得如此清楚,但是此刻聽聽肺,如果還是有羅音,那基本就能确定是支氣管炎。
紅露取來黃豆後,寧歆歆找了個大小合适的堵住膠皮管,勾了勾手示意梁彥昭坐近一些,梁彥昭聞言照做,而後就被人撥開了前襟,一雙柔荑也旁若無人地伸進了前襟。
雖然知道她醫術過人,此刻定不會胡鬧,但是.....
梁彥昭還是背過了身,各位醫正也紛紛搖頭側腦看向了旁處。
堂內突然安靜,饒是個簡易聽診器仍是聽到了肺部的幹、濕羅音,寧歆歆暗自點頭,是支氣管炎那就好辦多了。
她扭頭看向醫官們,一臉坦然,邀請道:“我手上這個小物件可以擴大身體內部的聲音,幫助判斷病情,當前太子肺部出現的聲音一般不會是哮症,只是出現了炎症,諸位要來聽聽嗎?”
所謂“望聞問切”,聽聲于中醫而言自然是非常重要,聽說太子妃有擴大聲音的法子,在座的醫官都想要一試,但是看見太子隐隐帶着威脅的眼神和瞬間黑下來的俊臉,衆人還是連忙擺手:“多謝太子妃擡愛,此番就不必了。”
改日讓劉醫正來借,不香嗎?
經過幾人重新號脈,一番讨論,決定還是以健脾補腎,扶正祛邪為主,用以六君子湯、玉屏風散。
定下方子之後,寧歆歆起來伸了個懶腰,伸到一半想到還有旁人在場,忙又收了一半。
梁彥昭合上劄記,也不怪她不守禮節,只笑着看她。
“今晚就可以給你換藥咯,”寧歆歆看向梁彥昭,笑得見牙不見眼,她希望梁彥昭能快點好起來,今日合議無異于讓她看到了一條曙光霞雲遍布的通天大道。
她又招呼各醫官:“大家今日辛苦,天色不早了,就在府上用飯吧。”
幾位醫官都是日日來太子府報道的熟客,對太子妃不輸醫術的好廚藝也有耳聞,聽到這話自是欣喜,但這府上的主子畢竟還是太子,幾人都未答話,而是将目光轉向了梁彥昭。
見太子也點頭允了,才行禮謝恩道:“下官謝太子妃。”
只有劉醫正除外,他努力組織着說辭,“下官,那個......內子還在家等候,下官還是回家用膳。”
同僚們都紛紛憋笑,劉醫正懼內的美名幾乎要傳遍整個阊都,這般行止實屬正常。
“那行,那本宮便不留你了,”寧歆歆大方松口,“懼內”是一種美德,劉醫正很是上道,不錯不錯。
劉醫正收拾藥箱、劄記剛要離開,硯青便進來通傳:“劉醫正,尊夫人來尋,此刻正在門房處等候。”
大家都齊齊看着劉醫正,眼神裏盡是揶揄,劉夫人這是怕他暗度陳倉,特來太子府巡崗?
劉醫正瞅了瞅四下,心裏嘆了口氣,拿手抹了把臉,想要行禮告退。
“哪有要人在門房等着的道理?若劉夫人方便,不如一道留在府上用膳。”寧歆歆道。
劉醫正點着頭、哈着腰,“多謝太子妃厚愛,那下官去問下拙荊。”
衆人都倒吸了口冷氣,這老劉當真膽大,太子妃好意留膳,還得去問問你家夫人的意思。
你家夫人再金貴,還能蓋過太子妃去不成!?
寧歆歆卻沒惱,這個年代就妻管嚴的好男人鳳毛麟角,他想問就去問吧。
不多時,劉醫正便領了個婦人進門,約莫雙十年歲,身量嬌小,銀盤臉、小梨渦,長相甚是甜美。
正是劉醫正的續弦劉許氏。
劉許氏雖看着年紀尚輕,禮數卻不含糊,無論是給太子、太子妃行叩禮,還是給夫君同僚行福禮都行雲流水,落落大方。
簡單會面後,寧歆歆起身,“諸位大人先在此地吃茶歇息,本宮先去趟廚房。”
“孤也同去,各位自便。”梁彥昭撂下句話也跟着寧歆歆一同離開。
其他醫官都放松了繃直的背部,稍稍癱坐在了圈椅上,太子妃屬實厲害,這一下午合議事項密集,腦力耗費頗大,竟比昔日求學時還累上幾分,這樣的杏林高手若能進了司醫監,那才是南潞之福。
劉許氏只道是太子妃醫術精湛,便悄悄掐了劉醫正一把,小聲問道:“老爺,太子妃怎麽去了廚房?”
下竈掄勺可不是儲君正妃該幹的活計。
劉醫正一點其他幾個醫官,“你以為這幾個為什麽漿糊黏住屁股一樣不動彈?都是聽說太子妃的廚藝,等着嘗上一嘗呢。夫人今日來得巧,也一同試試。”
劉許氏心裏忐忑,上次周夫人親自下廚宴請她們,她吃了沒幾口菜跑了一宿茅房,苦藥湯子連灌了好幾天。
貴婦的做飯手藝哪能真的一絕呢?不過是周遭衆人的吹捧罷了。老天爺保佑,她要求也不高,太子妃能把飯菜弄熟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