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面禮
“裴倩,恭喜你被錄取了。”
手中捏着一紙Offer,不斷懷疑自己是否幻聽。
只因“紫荊”二字,這張看似普通的A4紙便頓時獲得了堪比金磚的價值。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撞上狗屎運”?
回望校門兩側大理石柱上的安琪兒,他們原本無喜無悲的玉面不知何時流露出竊喜之色。
貴族學校的一大特點,便是無處不在的人民幣氣息,紫荊亦不能免俗。
但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校園裏沒有那麽多奧斯卡小金人,取而代之的是顏色造型各異的紫荊花。據說設計者是曾畢業于此的僑胞,同時也是該校最大的股東,沒有之一。或許是因為這頗具匠心的點綴,紫荊中學在貴族的外表下少了幾分騷包,而多了一絲雅致。
一周後,我在校長的陪同下走進一間寬敞得太過浪費空間資源的教室。
門口金色的牌子上,是“高三(二)班”四個大字。
“兵糧寸斷”
“樂不思蜀”
“過河拆橋”
……
不了解情況的人還以為屋裏的人在玩兒成語接龍。
直到校長象征性地咳嗽了一陣,十雙眼睛才發現我們的存在。
正對着我的男孩兒面容俊朗,與眼神裏溢出的漫不經心極不搭調。他将手中僅剩的一張牌扔向我,那牌像被風卷起的葉子,旋轉着飛來,在距我半米的地方緩緩落下。
向我挑釁?
我一向最不怕的就是這種招數。
迅速出腿,那牌便堪堪落在我黑色高跟鞋的尖頭上。
上面寫的是——萬箭齊發。
三國殺我雖然不是個中高手,但好歹也算身經百戰。我的整個大四青春有一多半奉獻給了這個繼鬥地主之後最為風靡的桌游。記憶最深的是那次學院秋游,不知誰出的主意,地點居然選在紅螺寺。結果衆人興味索然,便在石凳上鋪開架勢,一“殺”不可收拾,以致引來了寺中方丈。那白須老頭兒對着我們“阿彌陀佛”了半天,一群人才反應過來。
此乃佛門啊此乃佛門……
走上前掃了一眼牌桌上的形勢。
“好狠的主公,連自己人都殺。”他這張“萬箭齊發”一出,所有的人都要出“殺”,可偏偏忠臣手裏沒有“殺”牌。
只見那張俊臉眉頭微蹙,大概是懊惱自己算計有誤,可嘴上卻不饒人:“你懂什麽,這叫‘一損俱損’”。
到底是年紀小,不懂得制衡,只知求勝心切。
“你們說這第十二個,能不能打破前十一個的記錄?”他話一出口,其餘九個便揶揄起來。
我用探尋的目光望向校長。
校長“呵呵”地幹笑了兩聲,一番話說得委婉之極,不過終于讓我明白了這個班的劣跡和我即将面臨的處境。
原來如此!在我之前已經有十一位班主任被氣跑了。
還好我屬于那種心理承受能力超強的類型,否則一定會被當即雷倒。加之我對富有挑戰性的工作充滿近乎神經質般的熱情,眼前這幫纨绔子弟已經激發了我躍躍欲試的沖動。
“同學們,這是裴倩老師。你們可以先交流一下。”校長介紹道。
“好了,知道了。你先忙吧老劉,我們就不送了。”還是那個男孩兒,不耐煩地沖校長擺了擺手。一聲“老劉”不免讓人大跌眼鏡。
校長無奈地悻悻離去,留下我面對這群“問題少年”。
我正欲開口,另一個長相酷似李俊基的男生說話了:“裴倩老師,你喜歡玩兒麻将麽?”
還未等我回答,他便又自言自語道:“怎麽會喜歡呢,每次玩兒都賠錢嘛。”
好啊,竟敢打趣我的名字。看來不給他們點兒教訓,這幫嚣張的小屁孩兒就不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
我走上前去。
“這位同學,你是漢語拼音沒學好,還是先天口齒不清?沒關系,老師會好好教你的。”
“你再說一遍?”他“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竟比我高出一頭還多。
別以為體型龐大就有優勢,我心裏想。
“你是哪個地方來的野丫頭?”
野丫頭?!論資歷,憑輩分,你怎麽也得叫聲姐姐!
我沒理會他,而是轉過頭對其他人說:
“我明白了,大家之所以在打牌,是因為閑得無聊;之所以閑得無聊,是因為有無聊的人在……”
忽然“啪”的一聲,我感覺右臉火辣辣地燙。
仿佛玻璃容器被打碎,液體從中汩汩湧出,但我拒絕流淚。
從小到大,還沒人打過我的臉,即使我的父母在盛怒之下也未曾有過。但我不會像上帝那樣,仁慈到還要把另一邊送上去挨打……
只是将目光煉成利劍,狠狠盯住他,直到他有些窘迫地把頭扭向一邊。
說時遲那時快,我瞬間出拳猛地打在他小腹上,趁他彎腰之時又使出一個下劈。
“WOW——”周圍立刻爆發出一陣唏噓,但也沒人敢輕舉妄動。
他俯在大理石地面上,着實一副“狗啃泥”的洋相。
“有種就站起來繼續打,我奉陪到底。”我冷冷地說。
地上的人終于再次看向我,只不過這一次是仰視。
他的目光裏寫着什麽,我讀不出,也不想懂。
我轉身走向講臺。
“兩分鐘,收拾好東西,準備上課。”
接下來的時間,教室裏出奇的安靜,耳邊飄過的只有書頁摩挲的沙沙聲。
十個腦袋瓜兒黏在書上一般,再沒有對上我的目光。
下了課,我便回到辦公室。
在鏡中照了照自己的右臉。還好,依然對稱。
忽然想起之前的發夾壞了,此時正好出門買一個。
一眼便看中了琥珀色的心形水晶發夾。雖然價格貴了些,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豐厚薪水,便得意忘形地掏出銀行卡遞給櫃員。
将頭發挽成一個發髻,鏡中的自己即刻添了幾分“師者氣質”。
因為天生長了張娃娃臉,我總擔心自己“震”不住學生。時常羨慕那些面相老成的人,臉上似乎明明就寫着“威信”二字。
而我在紫荊的第一頁還算頗有威信,只不過動用了某些“非常手段”。
第二天,我信心滿滿地走向教室。
在門口下意識地向裏面張望,只見一切秩序井然,大家都在安靜地自習。
心中竊喜,看來昨天的“悍婦”形象終于把他們鎮住了。
于是整理好一副莊重的表情走進去。可那句“同學們好”還沒說出口,我便受到了極為隆重的“禮遇”。
一陣冷雨從天而降,與之同時是炸開鍋的哄笑和拍桌子跺腳聲。
幸好今天穿了深藍色外套,否則裏面的白襯衫……該是多麽的不堪。
幸好今天沒有化妝,否則臉上一定像只調色板。
不禁自嘲,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形象問題。
難道我的十一個前任就是這樣“被下課”的?
的确,沒幾個人受得了這麽重的禮。
水珠順着發梢不斷滴落下來。
我卷起袖子抹了把臉,然後若無其事地走上講臺,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我不會流淚,不會低頭。
因為我的座右銘是關漢卿曲子裏那段著名的唱詞: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
無論多麽渺小的軀體,只要有一顆強大的自尊,便會堅不可摧。
下面漸漸恢複了安靜。
我拿起花名冊,掃視一遍,叫了兩個最長的名字。
“歐陽子風,叔太平冶,到黑板前做第一題和第二題。”
片刻,兩個男生從座位上站起來。
原來是他們。
前者送我一張紙牌,後者送我一記耳光。
兩人皆是高高的個子,站在黑板前是不折不扣的“雙塔”。
這一回,“雙塔”倒是乖乖地把題目做完了。
用的方法不同,但都得出了正确的結果。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身上的水慢慢蒸發,一絲絲帶走我僅存的溫度。
教室溫度是自動調節的,并不會因為我這個“落湯雞”而變暖一些。
每說一句話所用的力氣,都比不上我努力控制自己所花的力氣那麽大。
終于捱到下課鈴聲響起,我拖着海綿般的身體走出教室。
還好辦公室沒人。我鎖上門,脫下濕漉漉的外套,用空調毯将自己裹起來,然而還是抖得像個篩子。随着而來的是陣陣頭痛,還有一個接一個的噴嚏。
忽然傳來敲門聲,我索性裝作不知。
敲門聲響了三次,終于平靜。
我蜷在沙發上,将自己盡量縮成一團,竟在這樣的境況下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小裴老師,小裴老師。”
隐約聽到有人喚我的名字,睜開眼剛要回應,便着實被自己的聲音吓了一跳,睡意全無。
“天啊,我怎麽睡着了。”
毫不誇張地說,就像一只公鴨在叫。
同事給我倒了杯熱水,把放在桌上的感冒藥遞給我。
“謝謝啊。”
“你怎麽了?我回來時看到辦公室門口放着一盒藥和一條毛巾,門又鎖着,我還擔心出什麽事了呢。”
感冒藥,毛巾?莫非是那群童鞋良心發現……怎麽可能,十有bajiu是“下課留念”。
“沒事兒,只是有點兒感冒。”我哼哼哈哈地圓過去。
“趕快請假回家歇着吧,別搞嚴重了。”
我嘴上答應着,心裏卻沒當回事。別看我身上沒幾兩肉,但抵抗力還不差,從小到大從沒住過院,區區一個小感冒怎能奈何得了我?
可是這次我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小小感冒竟有愈演愈烈之勢,連我一直仰仗的“白加黑”都不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