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又見子風
陽光俏皮地跳上睫毛。我不覺心頭一驚:睡過了?!
拽過床頭鬧鐘,還好,剛剛六點半。
沒想到我在美國待了六年,卻沒遇上太嚴重的倒時差問題,何其幸運啊!
等一下,有什麽地方不對麽?
這裏是——
視線掃過四周布置,落在牆頭的全家福上時,才恍然發覺,這是家!
怎麽回來的?卻記不清楚。好像和平冶吃了飯,然後坐在街邊藤椅上……
對了!我在藤椅上睡着了!
可又是怎麽回到這裏的?
直到坐上餐桌享受“老爸牌”愛心早點,他老人家才笑眯眯地告訴我,是我打了電話給他,結果他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睡得昏天黑地了。
翻看手機的通話記錄,果真,21點40分,打給老爸。
怎麽絲毫沒有印象呢……唉,莫非是老年癡呆症前兆?
吃完早飯,跟父親打了招呼去上班。
走在路上,被晨風吹得更加清醒了些,腦子的轉速也恢複如常。
究竟有什麽地方不對呢?
是父親怪怪的笑容麽?他以前好像從來不會這麽笑吧……
甩了甩頭,算了,不去想了。記憶就像丢掉的東西,怎麽找都找不回來,反而在無意間重新現身。說不定不經意的時候,答案就會浮現了。
最近一直專注于手頭的案子,通常是上午見客戶,下午回來研究方案,雖然忙碌,卻因得心應手而不覺得疲憊。老安對我的表現甚是滿意,薪水方面自然大方得很。我本是個不善理財的人,手頭一有了閑錢便想着如何拉動內需。都說逛街是女人最熱衷的運動,刷卡是女人最帥氣的動作,于是,我便毫不意外地享受起作為女人的權力。
想到幾個項目結束以後,肯定免不了參加客戶方的應酬,正好未雨綢缪,提前置辦幾套行頭。琳琅滿目的霓裳羽衣,令人目不暇給,不禁犯起選擇恐慌症,終于抱着寧忍痛放血也不忍痛割愛的信條前去刷卡,不難發現收銀員美眉的笑容也妩媚了幾分。
點了杯冷飲,坐在休息區歇腳,忽然感到手機震動起來,卻不是自己的。
這才發現,座位和椅背接縫處有一只可愛的iPhone在響,想必是哪個粗心的美眉落下的,于是趕忙接起來,對方果然是失主。我報上地點,讓她找我碰頭。
不一會兒,一個穿卡其色背帶裝的墨鏡女映入我眼簾,看她尋尋覓覓的樣子,應該是手機失主沒錯。我沖她擺擺手,便見她向我走過來。
“謝謝姐姐!”她沖我鞠了一躬。
“不客氣。”我望着她笑了笑,不禁開始緬懷逝去的青春。
“等等,”她忽然摘下墨鏡,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沖我“放電”。
“你是——裴倩裴老師!”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陷入一個大大的熊抱之中,撲面而來的是Chanel5號标志性的香氣。
“裴老師,人家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呀!”
在我終于認出她就是當年那個可愛小美女章美含之前,老臉已經被丢光了。
免不了一頓寒暄,美含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雀,差點兒讓我誤以為自己身陷百鳥林。
不知過了多久,她狠狠吸了一口冰飲,方才打住。
我剛松了口氣,就聽到耳畔的聲音驟然響起,“親們,我在這兒呢!”
迷迷糊糊地被她的一群朋友拉去Party,被一聲聲催命的“姐姐”叫得頭大無比。
終于有人良心發現,提了個中肯的建議:玩真心話大冒險。
游戲規則便是,猜拳,一輪裏最終的贏家決定輸家的懲罰方式。
估計我今日八成太歲當頭,成了第一個輸家。
贏家是個鬼靈精怪的小女孩兒,定下的規則是:大冒險。由她從美含的手機裏任選一個號碼,讓我打過去,對那人說“我暗戀你很久了”。
“這樣不好吧,萬一人家有女朋友……”
“放心吧,沒事兒的姐姐,大不了說是開玩笑就行了。”
我便在衆人圍觀下戰戰兢兢地撥了那個號碼,暗中祈禱上天保佑對方關機。
“嘟嘟——”是接通的聲音,我的心不由涼了半截。
好在響了幾聲,并沒人接起,只是傳來語音信箱的提示。
“姐姐,那就留言吧。”
反正只要不讓我當着對方的面說出來就行了,留言就留言吧,豁出去這張老臉了。
接下來幾輪我幸免于難,心中倒開始暗自慶幸,原來對我的懲罰已經算是最輕的了。
不由感嘆,跟年輕人混,還真得有顆強勁的心髒!
吃完晚餐,正準備穿上新買的衣服臭美一番,電話卻想起來了。
一個陌生號碼。
“你好,我是裴倩,請問哪位?”我習慣性地報出開場白。
對方卻沒有言語,但我能聽到呼吸的聲音。
“喂?請問哪位?”我又問了一遍。
“你……是裴倩……老師?”對方顯然有些猶豫。
“對,我是裴倩。”
“裴老師,我是……歐陽子風。”
“子風!”我又驚又喜,“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
“是……你先打給我的。”
“嗯?什麽時候?”我莫名其妙。
“下午,當時手機不在身邊,但你留了言……”
留言?啊……留言!!!
不會吧?我被捉弄表白的對象竟是歐陽子風!
天啊!!!如果是個不認識的人也就罷了,為什麽偏偏是歐陽子風!我不禁在心裏問候了那個小女孩兒的八世祖。
“哦……那通留言啊……是我被整蠱了……今天出門遇到美含她們……”我故作鎮定地敘述了事情原委。
“哦……是這樣……”聽他的語氣,竟是有些失落的。
我努力回想起當時自己說出那句話時是怎樣的語氣,因為被要求一定要逼真要靠譜要能以假亂真……難道,他相信了麽?
什麽叫做莫非定律,什麽叫做天意弄人,什麽叫做無巧不成書……我終于明白了。
“對不起,子風,號碼是随意選的,我不知道是你。”惟有真誠地道歉。
“呵呵,”他竟笑了,“想不到裴老師也有被騙的時候!”
見他釋懷,我懸着的一顆心這才安定下來。
“一會兒有空麽?要不要見面?”他問。
“好啊。”
見了平冶,見了美含,如今再見子風,我不得不感慨歲月之手的修為。昔日裏充滿孩子氣的面容,如今平添了幾分成熟,幾分華彩。當然,對于他們而言,“成熟”是個明顯的褒義詞,而對我這個年近而立的人來說,“成熟”只是“滄桑”和“老”的等義詞。
子風在P大學的是社會學,畢業後一面幫母親打理家業,一面從政,如今在市政府供職。我對他的職業規劃很是贊成,自古政商不分家,聯系頗為緊密,他這樣亦官亦商可謂兩全其美。經過世事磨砺,如今的子風已削減了年少時的傲氣與戾氣,看上去沉穩持重,卻又不虛僞造作。
“看到大家都這麽好,我真是從心裏高興。”我這話是發自肺腑。
“若不是裴老師的教導,也不會有我們的今天。”他的話也是誠懇真摯,“心理學上有‘期望效應’,我們的成功必須要感謝裴老師當初對我們寄予的期望。”
回想當初,不由想起和子風的約定,終究是對不起他的。
當時平冶怪我偏心,給了子風切近的希望。現在琢磨起來,切近的希望何嘗不意味着切近的失望?想必子風得知我出國的消息後,會比平冶承受更多的失望吧。
“我知道,說對不起沒有用,但還是要對你說聲對不起。”
“裴老師,”子風打斷我,“現在可以叫你裴倩吧?就像我剛才所說,我是感激你的。而且,那個約定,現在也沒有過期啊。”
他笑起來像三月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可是,卻不知為何讓我有些躊躇。
“只身在美國的時候,特想有個親人在身邊,所以很羨慕非獨生子女,要是有兄弟姐妹該多好。”
他自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的,依然笑着說,“你不是說過,讓我把你當姐姐看待麽?現在這話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了!”聽他這麽說,我也笑了起來。
“那裴姐以後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小弟咯。”他說着還像模像樣地打了個千,逗得我忍俊不禁。
這樣的子風,讓我開心也讓我擔心。開心的是他的伶俐和善解人意;擔心的是,他會否因隐忍而痛苦。但無論為官也好,從商也罷,這份隐忍都是必須的。在仕途和商場中,純粹的真實是廉價甚至致命的,“看上去可靠”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門。子風正在努力,并有了一定的成效,為此我應該感到欣慰。至于相伴而生的痛苦,權且當做成長的代價吧。
想到這兒,不禁拍拍他的肩膀:“子風,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