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的決擇
果然不出我所料,項目接近尾聲時,應酬便接踵而至。在美國時,一般的飯局我還應付得來,因為女士可以選擇軟飲料代替酒類,但在中國就大不一樣了,酒局乃是傳統。所謂入鄉随俗,連昔日對逢局必飲大加诟病的老安如今都能輕松地幹掉一瓶茅臺。但我的酒量實在不敢恭維,一來在美國沒有得到進一步訓練;二來過敏的症狀确實令人頭疼。想到要連續趕場,不由得心中打鼓。只好做足準備,提醒自己上桌前喝些牛奶豆漿,上桌後多吃肥肉。
今晚的局是一家地産商設的,到包房時才發現平冶也在座,想必是借着答謝來談下個項目。我私下裏估計着對方的酒量:趙總左手邊的王秘書明顯是用來擋酒的,右手邊的姜助理就是用來勸酒的了。老安的酒量就算再大,也拼不過對方三個吧,還帶着我這麽一個“拖後腿”的,前景堪憂啊。當時應該把李助理叫過來的……
開局以後,我便直奔“夏果黃金奶”,喝了一碗還擔心不夠,正待去盛,那邊平冶卻是很貼心地幫我留了一碗。趙總連忙贊道:“平總可真是會照顧人啊。”
我微微一笑,只聽平冶開口道:“趙總可能還不知道,我和裴姐以前可是有師生之誼的,我這個當學生的哪有不照顧老師的道理。”
“哎呀,想不到竟有這樣的機緣!那平總可得先敬裴老師一杯!”
“那是自然,感謝裴老師栽培之恩!我幹了,您随意!”說完眼也不眨就是一杯下肚。
“平總,裴老師培育出您這麽優秀的人才,一杯哪夠表心意的,起碼要三杯,對不對?”姜助理果然不是善類,“裴老師也不能光看平總喝,是不是?”
平冶一笑,再次舉杯,“裴老師肯來就是給我莫大的面子,我先幹為敬!”
我畢竟不好一丁點也不喝,于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心想莫非這趙總還有求于平冶?
好歹算是過了一輪,大家舉箸吃菜,我便看準了紅燒肉下筷子。
“裴老師當年在哪兒任教啊?”趙總一開口,我便知道第二輪就要開始了。
“紫荊中學。”
“哎呀,那可是好學校啊!”姜助理接着道。
“真是可惜啊,我也是紫荊中學畢業的,當年沒有機會聆聽裴老師的教誨,以後還要請您多多指教!”王秘書也是個伶牙俐齒的,“聽說平總也是紫荊的畢業生,論資歷我還得叫一聲師兄呢!來,咱仨說啥也得幹一杯!”把這同校同窗之誼說得冠冕堂皇,想躲也躲不過了!
衆目睽睽之下,我抱着“咱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決心,一口氣喝了下去。
“裴姐好酒量!沒眨眼就幹了!”王秘書啊王秘書,我招你惹你了……
老安憑着幾句蹩腳的中文,好歹替我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不過到底是茍且之策。這不,我這廂剛夾了塊肥肉,還沒咽下去,姜助理就朱唇翕動了:“最羨慕裴姐這樣的體質了,愛吃肉但不長肉,就憑這,我得敬姐姐一杯!”
我趕忙開口推辭,“哪呀,我才羨慕妹妹呢,要啥有啥!我敬妹妹才對。”
“好啦好啦,兩位美女碰個杯,我作陪,幹了!”王秘書插了一腳,将我本來扭轉的戰局又扳了回去。不過也好,以一換二,值了!我英勇地想。
這杯喝完,我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借故出去接電話。
號碼看着有些陌生。
“你好,我是裴倩,請問哪位?”我習慣性地自報家門。
“裴女士,我是平總的秘書小張,平總剛才短信我讓我買點兒防過敏的藥送過來,我就在大堂,您能過來取一下麽?”
回到席上,見諸公大多雙頰生桃,只是平冶看起來還面色如常。我偷偷發了條“謝謝”給他,他微微側臉,對我勾了勾唇角。
後半場還算風平浪靜,估計趙總見沒能撂倒平冶,便只好作罷。大家相互道別,約好下次再聚,便次第離場。
老安是明白人,讓平冶送我,說自己打車就好。我和平冶送他上了出租車,才向停車場走去。
我見平冶的表情極為隐忍,話也不多,有些擔心,便問:“你沒事吧?”
一般來說,喝酒上臉的人反倒不容易醉,而像他這種不反映在臉上的倒容易醉得厲害。
“嗯,還好,只是胃裏有點難受。”
“要不要先吐一下?”
“沒關系。你可以開車麽?”
我點點頭。
“我先睡會兒,把我送到華野大酒店就好。”說着坐進副駕駛,雙目微阖,不再作聲。
啓動車子,正要設置導航,才發現不知為何沒有信號。
“平冶,平冶?”我叫了兩聲,沒得到回應,只好作罷。暗自揣摩既然是華野的地盤,應該在集雅軒附近,便憑着記憶開過去。
我終究是太高估自己認路的能力。此時才發現,除了回公寓的路,其他完全不記得。
在環島兜了好幾個圈子,最終還是放棄了希望。
好不容易将睡得死豬一般的平冶弄進屋,我已是滿頭大汗。
洗完澡出來,看他似乎要醒來的樣子,便把枕頭墊高,喂他喝了些蜂蜜水。
他似乎嘟囔着什麽,我以為他想要什麽東西,湊近耳朵聽,結果卻是,
“裴倩……你逃不掉……逃不掉的……”
不覺啞然失笑,忽然又覺得有些熟悉。
原來是他!
一定是他用我的手機給父親打了電話問了地址,送我回去,又怕我多想,才故意讓父親那麽說的。
不由感念他的細心。想起剛才替我擋酒,叫秘書準備藥丸,還有之前對我的照顧……似乎除了第一次見面時扇了我耳光還有那次暴怒之下的沖動,他都是在關心我,保護我的。這樣一回憶,才發現我們的交集竟有那麽多。
忽然想起他穿着外套睡會不舒服,便幫他脫了去。他裏面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襯衫,我這才發現,胳膊上觸目驚心的是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原來他也酒精過敏!那為什麽還要逞強喝那麽多!
我的心好像被重重一擊,又鈍又痛。
想起之前他秘書給的藥還有剩餘,趕忙倒出幾顆給他服下。又想起之前他曾給我塗的藥膏,不知會不會随身帶着,便去翻他的口袋,沒有找到。
幸好小區有24小時營業的藥店,我便披了外套下樓去買。
回到樓上,剛打開門,便被人一把抱住,吓得我一個趔趄。
“裴倩,不許走……不許丢下我……”耳邊是平冶喃喃的聲音。
顯然他還沒有完全清醒。我連哄帶騙地把他重新弄到床上,剛想直起身子,忽聞後腰間“嘎吱”一響——閃到腰了!看來要多做做瑜伽增強這老骨頭的柔韌性!
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坐起身子才想起老腰生疼,只好彎着腰拄着背一步步挪動。
廚房裏有個忙碌的身影,沒等我辨認仔細便被一陣陣香氣勾得味蕾大動。
要是我一個人的話,早餐基本上是花生醬烤面包加鮮牛奶,看來今天有口福了。
不忍打擾大廚,又百無聊賴,只好再度回到床上——确切地說是趴到床上——以減少痛感。
或許昨晚在沙發上睡得不踏實,沒過多久瞌睡蟲又襲來……
再次醒來卻是被痛醒的。睜開眼看到一臉慌張的平冶,他本是好心改善我的睡姿,結果不小心按到了我的後腰。
“你怎麽了?”
“拜你所賜,把腰給閃了。”我伸手去揉。
“先別動,越揉疼得越厲害,等我一下。”
不一會兒他弄了條熱毛巾敷在痛處,又問我有沒有熱水袋。
“沒想到你懂得還挺多。”
“小時候參加野外生存訓練營,這些都提前培訓過。”
難怪,看他照顧起人來得心應手的樣子。
忽然想起酒精過敏的事情,便将目光投向他的胳膊。還好,大部分已經消退了,只有近手腕處還餘下一小片。
“明知道過敏還喝那麽多。”我不由責備道。
“沒事兒,習慣了。原來會癢,抓心撓肺地,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了。”
聽他這麽說,我的心又痛了一下。
“真的沒事,不用為我擔心。”
我剛才只是被痛醒的,這會兒腰上暖暖的舒服多了,困意又席卷而來。只是下意識地嘟哝了一句“那就別做讓我擔心的事兒”,便去約會周公。
等我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時針已指向上午九點。幸好今天不用去客戶那兒,我也就自作主張給自己放了假。起身試着活動了一下腰,果真疼痛清減了許多。
走到廚房一看,餐桌上的三菜一湯立刻讓肚子大唱“空城計”。萬能貼上的字跡遒勁剛毅:涼了的話熱一下再吃,早餐愉快!Phil
如果此刻有面鏡子擺在我面前,裏面映出的人一定是笑着的。
原來身邊有個人照顧的滋味,是如此美好。
但我不會貪戀這樣的感覺,更确切地說,是不會貪戀平冶帶給我的這樣的感覺。
因為我發現,一旦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定位從“危險”變為其他,後果便會遠在我的掌控之外。我承認自己是膽小的,承受不起那麽多的“意外”。或許我們之間最安全的距離是“朋友”,但我沒有自信把這種“朋友”關系經營得像和子風那般輕松。
記得子風當年曾說我不能免俗,當時我還堂而皇之地反駁,如今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我的确是一介俗人,在意別人的眼光,在意社會的成規,在意一切可以将人困在套子裏的條條框框……我也曾喜歡逾矩,不走尋常路,但光陰荏苒中,那種能力已逐漸被封印。
六年前,我選擇逃避,現在仍是一樣,只是原因不同。從前是對未知的恐懼,而現在是對未知的篤定。我和平冶,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定會卸下心防,而他自然并非不敢越雷池一步之人。
我會想辦法讓他放棄。但這辦法必定是迂回的,因為直接拒絕一向對他無效。